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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九十八、白發送黑發,尚有衛氏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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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陽,清化坊。

  魏王府門口,訪客車馬,這些時日少了很多。

  前幾日的元宵佳節,雖然府門外依舊熙熙攘攘,卻也不復此前的車馬盈門。

  似是少了些什么。

  京城內消息靈通之人最近大都知道,不久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魏王殿下,這段日子深居簡出。

  賓客拜訪全都見不到他的面。

  元宵之夕,除了宮內圣人的賜宴賞酒,魏王府內的元宵晚膳也是沒有波瀾的舉辦,一些嫡系族人聚會吃完,匆匆散去。

  算是這些年來,難得平淡低調的一回,和以往喜好彩頭排面,列鼎而食、結駟連騎的衛氏作風十分不符。

  但是神都朝野上下,并沒有多少人討論,聰明人皆心照不宣的忽略,歡快進入節日的氣氛。

  在這座居天下之中的千年古都里,別說個人了,哪怕當朝顯赫的一家一姓的悲歡,依舊難抵萬家燈火的喜慶。

  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

  整個元宵假期,作為衛周政都的洛陽城,依舊夜市燈火輝煌,高樓紅袖熱鬧。

  珠璣羅綺,煙花柳綠。

  喜迎天祐三年。

  “王爺,該用膳了。”

  傍晚,一座祀堂,黑燈瞎火。

  一位國字臉的皂服壯漢邁著小步,快速走到祀堂門口,朝漆黑門內恭敬抱拳道。

  他身后兩位婢女,各捧食盒與水瓶瓷壺,低頭不敢亂看。

  這座家族祀堂,已經成了魏王府上下皆知的一處禁地。

  魏王殿下除了例行早朝或入宮參會,只要是待在王府內,大部分時間都在這座祀堂里。

  前兩日,連魏王殿下此前十分疼愛嬌慣的一位年幼小郡主,調皮跑進去大聲嚷嚷找阿爹……都被趕了出去,還連累了母妃一起禁足扣銀。

  愈發沒人敢來觸碰霉頭了。

  國字臉壯漢微微抬眼看去,只見擺滿衛氏牌位的祀堂內,接近門口的位置,擺放有一張梨花木太師椅。

  一道寬大蟒服的漆黑身影坐在椅子上,兩手擱在扶手上,一手肘起,撐著下巴,恍若面朝門外天際,那殘陽似血、晚霞回家的天空。

  衛繼嗣看得入神,沒有說話。

  國字臉壯漢朝身后擺了擺手,示意兩位捧盒婢女跟上。

  他轉身走去祀堂外的長廊上,擺放的一張檀木長桌。

  這樣的檀木長桌有四張,皆厚重寬大,占據了長廊上的大部分位置,擋住了路,還有的,直接擺放在露天空庭中。

  國字臉壯漢帶著捧盒侍女來到檀木長桌前。

  長桌上堆滿了書紙卷軸。

  他彎腰,撿起地上不小心踢到的一本小折子,拍拍灰,放在桌上。

  期間,國字臉壯漢的眼睛瞄到小折子內一些字眼。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看落款落印,這封折子是出自遠在江州的潯陽王府。

  國字臉壯漢聽說過這首元宵詞,這兩日,王府內有一些嬪妃女眷就私下念誦過,是城里的某種風尚潮流傳進來了。

  雖然洛陽的元宵夜已過數日,但是這首元宵詞倒是風靡起來。

  聽說,這首元宵詞是出自新晉的修文館學士、江州司馬歐陽良翰,洛陽城內現在有不少小娘喜歡,教坊司夜夜笙簫的青樓中,有各色清倌人絡繹不絕的彈唱……

  作為魏王親信的國字臉壯漢,當然知道這個歐陽良翰給衛氏帶來的膈應麻煩。

  隔壁梁王府那邊,聽說梁王殿下直接下令,不準府內子弟女眷們傳詠此詞。

  他所在的魏王府,倒是沒這規矩,因為魏王殿下這些時日都待在祀堂里,沒管府上的事。

  其實有些態度不方便表露出來,國字臉壯漢也覺得這首元宵詞是做的真好啊,他一個武人,默讀幾句,都能感到意境美,有些藝術是不分雅俗的……

  國字臉壯漢收起小折子,放回桌上,又整理了下桌面;捧盒侍女們將熱烘烘食盒與水瓶放在檀木長桌上騰出來的空余處,低頭相續退下。

  只見昏暗庭院長廊內,擺放著的一張張檀木長桌,上面堆滿了綢封書本、各色奏折、王府密報,和一些地方官員秘信。

  桌上還有魏王印章、掉漆虎符、來自終南山的漆丸丹藥、某位方士從北海尋來的白龍珠……

  這其中還有一串當朝圣人賞賜的白玉佛珠,衛繼嗣每次去往皇城廣場巡查大周頌德天樞時都會攜帶,此刻它也被隨手丟在桌上。

  這些東西,國字臉壯漢當然不敢亂碰,后退兩步,腳步無聲的重新在門口垂手侍立,也不催促。

  魏王衛繼嗣似是把整個書房都搬過來了,看樣子,平日里都在這條長廊上處理府內外公務。

  祀堂內,某刻,手撐下巴有些出神的衛繼嗣,突然站起身來。

  他身上孝服已除,手臂上卻還綁有一條灰白色布條,在大堂內踱步一圈,沉默寡言的給一處處牌位進香。

  作為當朝親王,又有女帝特許,親子死后,其實是不需要繼續穿“斬衰”或“齊衰”類孝服的,一直穿戴反而有些違背禮法。

  不過衛氏祖籍并州,那邊鄉土葬禮的習俗是什么樣子,洛陽朝野的大臣們也不清楚,便也沒有殿前御史多管閑事的訓斥。

  畢竟喪子之痛,大伙還是能理解下的。

  衛繼嗣走到最后一個牌位前。

  衛少奇之靈牌。

  衛繼嗣安靜看著桌上新送來的骨灰瓶。

  “王爺,那日星子坊大佛腳下……女官們事后清點,三公子尸骸不全,衣冠盡被燒毀……實在不雅。”

  國字臉壯漢低聲,繼續解釋說:

  “再加上運回京城路遠,不宜保存,征得安惠郡主同意,容真等女官便直接燒制骨灰了……”

  衛繼嗣伸手擦了擦靈牌上的灰塵,不語。

  國字臉壯漢又抱拳,瞪眼哽咽:“王爺,該用膳了,您可不能餓壞了……”

  衛繼嗣低頭收手帕入袖,忽然問:“衛安惠呢?白天送少奇骨灰來,她怎么沒來。”

  國字臉壯漢一愣:“梁王殿下臨時決定,讓安惠郡主留在潯陽城。”

  衛繼嗣輕笑語氣:“王弟原來心里還有侄兒啊,本王還以為他這個做叔叔的一點也不做,不聞不問呢,好啊,他能有點動作就行……”

  國字臉壯漢頓時面露難色,抱拳埋頭,兩王之間的機鋒,他不敢吱聲。

  衛繼嗣頭不回的問:

  “衛武,老大老二人呢。”

  名叫衛武的國字臉漢子低聲道:

  “王爺,大公子正在回來的路上……二公子那邊,得知此事,悲傷難寢,當場請示,他可否先不北上回京,直接南下江州,查明胞弟冤案……”

  衛繼嗣面無表情的擺擺手:

  “但愿都有這份心吧,讓他們各司其職,先別亂動。

  “現在臨時過去有什么用,是要明晃晃的告訴潯陽王府、相王府還有保離派的人,咱們衛氏來人了嗎?”

  “是,王爺。”

  衛武凝眉道:

  “王爺,那批天南江湖余孽真是該死,咱們已經抽調人手,去江南協助監察院查案,定要把那些反賊一個個揪出來,為三公子、六公子報仇。”

  “天南江湖反賊?”衛繼嗣垂目,擦拭手掌:“哪有這么多反賊,還這么巧,偏殺咱們的人。”

  “王爺的意思是……”

  “本王能有什么意思,陛下的意思不就是本王的意思,一切都得以大局為重不是嗎呵呵。”

  衛繼嗣邁步走出祀堂,打開食盒,慢條斯理的夾了口菜,塞入嘴中,他面無表情,似是味同嚼蠟。

  國字臉壯漢瞄了眼衛繼嗣肩膀上的灰白布,小心翼翼說:

  “王爺,梁王殿下說,這條白布應該取下來了,再戴就有些不合禮法,容易被那些老頑固嚼舌根,而且圣人也會覺得您不顧大局,小家子氣了,梁王殿下說,至少不能再戴上朝了……”

  衛繼嗣突然轉頭:“你也覺得本王只是在給少奇、少玄戴孝?”

  “額……王爺……”衛武話語卡住。

  衛繼嗣笑了笑,手指了指身后一圈的列祖列宗牌位,笑而撫掌:

  “你去和王弟說,本王不只是替少奇、少玄戴此白布,還是在給咱們整個衛氏披麻戴孝啊……再這么等下去,咱們可不就是全要進來了嗎?”

  這位與天子同姓、掌握大周第一等權勢的蟒服親王張開雙臂,原地旋了半圈,打量衛氏家祀,一臉奇怪問:

  “本王現在早點進來,有何不可?”

  衛武深深埋頭,噤若寒蟬。

  衛繼嗣背起手,遙望遠處天際的晚霞。

  祀堂內外寂靜一片,長廊上手臂綁有灰白布的蟒服親王,轉頭南望,某刻,呢喃自語:

  “你說,衛家的女兒總不能眼睜睜看著衛家的男兒死光吧?圣人和朝廷諸公說,要剿滅天南江湖反賊……呵,剿,都能剿,天南江湖反賊任何時候都要剿啊,不剿真的不行,你瞧,他們專逮著咱們衛氏的人殺!”

  江州,上午。

  風和日麗。

  歐陽戎趕到潯陽石窟時,看見了站在水畔望江船的容真。

  嬌小少女頭戴一根鴛鴦翡翠簪子,身上的寬大宮裙在江風中獵獵作響,似是隨時都要被吹走一樣。

  歐陽戎上前打了個招呼,容真斜瞅著他。

  歐陽戎張望了下,突然發現安惠郡主的身影也在。

  “咦,這位郡主怎么還沒走?衛少奇的尸骨不都送走了嗎,她不跟著一起回去?”

  “不知……可能是林誠的尸骨還在潯陽,這位郡主與林誠好像有婚約,這次過來是看望宋前輩的,讓其節哀。”

  歐陽戎看了眼不遠處正和宋嬤嬤溫聲細語說話的安惠郡主,只見往日死板嚴厲的白眼老嫗,在這位郡主面前,都和顏悅色了些,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宋嬤嬤還伸手拍了拍衛安惠手背。

  他不動聲色點頭:“原來如此,宋前輩瞧著都沒多哀了,勸人方面,郡主比在下厲害啊。”

  心里卻微微皺眉,前段日子聽大郎說,這位安惠郡主快走了,歐陽戎還尋思著,讓大郎送送禮也無所謂……可是現在怎么又不走了?和他們鬧著玩呢。

  歐陽戎沉吟了下,關心問:

  “林兄都走了,婚約還在呢?郡主還來寬慰宋副監正,心地確實良善。”

  “安惠郡主確實心地善良,和衛少奇不同。”容真正色起來,語氣十分認真:“不過,這也不是任由潯陽王世子天天騷擾人家的理由,那事,歐陽良翰你還是管管為好。”

  歐陽戎瞧了瞧態度認真的容真,微笑瞇眸:“是啊,是要管了。”

  容真看著他手里在盤的佛珠,輕聲問:

  “那首叫青玉案的元宵詞真是你做的?不是潯陽王府想要捧你揚名?”

  “糾正下,是那什么王府檀郎做的。”歐陽戎強調。

  “你們不是一個人嗎?全天下都知道的事,伱還唬本宮,雖然本宮平日不怎么關注這種風花雪月之事。”容真板臉,有些柳眉倒豎:“而且本宮上次去你家中,女眷好像就喊你這個,別把本宮當傻子。”

  “不敢。”歐陽戎一本正經解釋:

  “可《爾雅》上解釋,舊時人稱美男子為檀郎,后遂用檀郎代指夫君或情郎……在下可能是真檀郎,而那個王府謀士只是叫檀郎而已。”

  “你倒是給自己臉上貼金,雖然說的有一半對。”

  “容女史過獎了。”

  “本宮是說后一半。”容真沒好氣道,又指了指她頭上的鴛鴦翡翠簪子:

  “喂,歐陽良翰,這根簪子出名了,你知道不?本宮今日出城時,看見不少踏郊的小娘子戴,差點還以為也是你送的呢,問了一下,原來是潯陽王府那位小公主青睞過。”

  “在下哪有這么閑,欸,沒想到咱們遇到一家奸商,這簪子原來買得到啊,只是萬萬沒想到那位小公主殿下也會猜燈謎,不過想想也正常,這位殿下文采比在下好,在下只是小聰明。”

  歐陽戎一臉傾佩的說。

  容真盯著他臉龐看了會兒,移開目光,背手對他:“本宮怎么總感覺,你才是最聰明的。”

  “容女史少夸兩句行不行。”

  歐陽戎捂嘴咳嗽,少頃又主動聊了會兒通緝天南江湖反賊的事情,他瞧了眼不遠處似是也注意到他的安惠郡主,走了過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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