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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六十三、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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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歐陽戎睜開眼,

  身躺一束月輝中。

  四面漆黑,

  唯一光源是頭頂約莫十米處一個圓形洞口,

  宛若一扇小天窗。

  一束灰蒙蒙的月光從中獨獨落下,映得‘月下人’已四肢冰涼,也不知是睡了多久。

  月光冷清,似是凌晨,夜涼如水。

  歐陽戎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有些光怪陸離的東西,其中還有一種似乎很溫暖很重要的事物。

  可睜開眼后,這“夢境”漸行漸遠,這個很溫暖很重要的事物也漸行漸遠,背影模糊。

  伸出手也抓不住。

  他一時間如何也想不起來它的真面目。

  越想反而越是眼神迷糊。

  在凌晨月光中獨自發呆沐浴了一會兒,歐陽戎起皮的嘴唇蠕動了下:

  “這是哪?怎么……這么眼熟。”

  剛醒時的思緒,漫散如‘哐當’一聲落地的瓷碗,稀碎。

  空氣里隱隱彌漫一股類似檀香的醇味,他的第一反應,是想起小時候偶然闖進探險的一座深山舊寺。

  青瓦、紅墻、銅鐘、鼓樓等意象畫面一股腦涌現眼前。

  這些也不知是前世的記憶,還是這一世的記憶了。

  自從當初在凈土地宮蘇醒以來,他與這個宛如平行世界的自己,兩世記憶開始融匯重合,這一世記憶的更多細節逐漸復原,難舍難分……

  一動不動保持仰躺姿態,歐陽戎臉龐上,久睡醒來后的懵懂神色,逐漸褪去。

  可伴隨著嗅覺的恢復,其它感官也不打招呼的返回。

  “嘶,好酸,好疼。”

  蓮花石座上,歐陽戎遽然坐起身,兩手揉腰。

  他腰肩四肢除了冰涼外,還一陣一陣地傳來酸疼感。

  特別是腰眼子。

  就像被一百個大漢輪流搖晃,搖散架了一樣。

  這是遭了什么罪?

  歐陽戎嘴里“嘶嘶”吸氣,努力扶腰站起。

  他左右四望,打量了一圈環境。

  不由得臉色怔然。

  井口,月光,蓮花臺座,壁畫……

  是凈土地宮。

  可歐陽戎依稀記得,閉目失去意識前,他不是耗光了所有丹田靈氣、功德紫霧,以胸膛間那一口“不平氣”,斬殺了丘神機,救出了小師妹她們嗎?

  怎么眼下醒來,身處這里,而不是在床榻上?小師妹她們呢?

  “大圣人醒啦?”

  后方傳來一道惹人討厭的尖老嗓音。

  歐陽戎轉頭看去,身后的黑暗中,隱隱坐有三道黑影。

  是無比熟悉的三人。

  鶴氅裘老道士倚墻斜靠,撮箕般張開兩腿坐在地上,

  笑吟吟問:“話說,大圣人您怎么又躲回凈土了,外面那座地獄,待不下去了?愚民難救?大圣人也得放松一下?”

  “不能出去!”被敏感字眼激活,有枯槁僧人赫然起身,搶答道,他渾身顫栗,一手指地,一手指天:

  “施主,此地是蓮花凈土,上面乃無間地獄!”

  “……”歐陽戎。

  他默默移開目光,看見一臉憐憫勸人的“不知大師”秀真身旁,正坐有一個纖瘦女孩,抱膝埋臉,一言不發。

  是那位斷指的清秀啞女。

  只不過此刻,啞女并沒有像以前初見時那樣,從膝蓋與細臂之間的空隙閃過一雙秋水澗溪般的眼眸偷看他。

  她埋臉不動,仿佛睡著。

  又自帶靜氣,在昏暗地宮內宛若小透明一樣,極其容易被忽視。

  秀真面露不忍,再度提醒:

  “阿彌陀佛,施主,您若是出去,立馬會被惡物吃掉!”

  鶴氅裘老道噙笑轉頭,瞧向歐陽戎的反應。

  歐陽戎與一臉憐憫的枯槁僧人對視了會兒。

  他點了點頭。

  背對井口與蓮花臺座,行至鶴氅裘老道、枯槁僧人還有清秀啞女的身前,一屁股坐下,毫不客氣。

  地宮四人,再次重聚。

  這一幕似曾相似。

  歐陽戎頷首認同:“不知大師說的對,外面確實是一座無間地獄無疑,不過……”

  話語停住。

  秀真臉色困惑,旁邊的鶴氅裘老道卻是來了興致,換了個坐姿:

  “不過什么?”

  歐陽戎不答,低頭瞧了眼身上的干凈儒衫,又抬手摸了摸額頭。

  此前當眾細數“良翰三罪”時割成的細碎短發,變長了不少,被心細如發之人打理的干凈柔順,也不知沉睡了多久,但日子肯定不短。

  歐陽戎的視線若無其事般,掃了一圈同樣干凈整潔的地宮。

  此前鼎劍出世那天,他在此座幽閉地宮以真名召喚出“匠作”,反殺柳子麟與青衣家奴們,散落的那一地血腥的碎肢殘骸,眼下全都不見蹤影。

  也不知是被寺僧們處理,還是被小師妹、燕六郎他們清理。

  這么看來,衛氏尚不知道衛少玄已暴斃身亡,或者說還沒懷疑并找上門來。

  而當初被柳子麟一拳打暈的秀真,也和沒事人一樣,下巴似乎還胖了一圈,看來最近伙食不錯。

  至于地宮四面的壁畫……低頭整理衣物的歐陽戎,默默收回了余光。

  沒有月光長劍激活蓮座下方的“歸去來兮”奇異石刻,四面壁畫尚未修復的破損處,絲毫看不出《歸去來兮辭》的影子。

  應該并沒有被發現。

  也不知當年衷馬大師是用何物刻出那些月光文字的……從隨瘋帝手里盜走的那一口鼎劍?

  歐陽戎側臉出神間,鶴氅裘老道不滿道:

  “大圣人,能不能別說話說半截?”

  歐陽戎依舊未答,轉臉問:

  “你……你們怎么在這兒?”他看了一眼對面安靜抱膝的清秀啞女。

  歐陽戎隱約察覺地宮內的氣氛有些奇怪,人也是。

  鶴氅裘老道反問:“我們為何在這兒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為何在這兒?”

  歐陽戎聚眉點頭,呢喃:“是啊,我為何在這兒……”

  他轉頭望向地宮中央的蓮花臺座,還有頭頂處斜斜漏下一束月光的井口。

  歐陽戎保持仰頭姿勢,手掌默默揉了揉酸痛的肩腰,以微不可察的聲音喃喃:

  “夜宿東林寺……又是善導大師出手嗎……可我怎么又與上回一樣,病好后夢游亂跑……難道這兒是有什么東西在吸引我嗎……”

  他不免想起了昏迷時做的那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似乎有很重要很溫暖的東西,可眼下怎么也想不起來是何物。

  眸底閃過一絲迷茫。

  歐陽戎突然回頭,朝鶴氅裘老道三人問道:

  “在下真會夢游?伱們有看見,在下是怎么掉下來的嗎?”

  沒有關鍵詞激活,秀真依舊一臉癡呆的念經,只有鶴氅裘老道點點頭說:

  “夢游?差不多吧,這稀里糊涂的,就和夢游一樣嘛。”

  老道士笑了笑。

  歐陽戎皺眉,抬眼認真打量了一遍鶴氅裘老道:

  “道長怎么稱呼?”

  “姓爺。”

  “好的,孫道長。”

  “……”鶴氅裘老道。

  歐陽戎笑了笑,一般稱爺的,都是孫子。

  “大圣人倒是聰明。”孫老怪冷笑一聲:“呵,這聰明勁若是放在其它事上就好了。”

  歐陽戎指了下旁邊安靜的清秀啞女,“孫道長可知這位姑娘姓名?”

  孫老怪也不答,反問說:“大圣人,你要媳婦不要?”

  歐陽戎愣了下,旋即臉上露出一些無奈色:

  “這意思,是只有成了夫妻,才能知道這姑娘閨名對嗎?風俗倒也古舊保守。”

  “她家鄉的婚嫁風俗確實古舊保守,古舊保守到令人生氣。”

  孫老怪輕“哼”一聲。

  “等你要媳婦了,再來問道爺我吧。”他臉色淡淡,揮揮手說:

  “現在,這就是一個沒人要的小啞巴,她什么都沒有了,只有一個‘名’,豈能再讓你空手套白狼?”

  歐陽戎皺眉不展,咽下吐槽,換了一個話題:

  “上回我曾來悲田濟養院找二位,你們不在,現在為何又回來了,難道……是前些日子被縣衙組織上山避難?你們又被家人遣送回來?怎么又往井下亂跑。”

  頓了頓,他釋放善意道:“若是家中或道觀有困難,可以與在下講,在下認識本寺主持,他十分慷慨大方。”

  鶴氅裘老道瞄了眼一直埋首不吭聲的啞女,笑指了指病愈青年:

  “大圣人你啊你,就是太聰明了。”

  “我說了,我非圣人。”歐陽戎搖頭糾正,看了一眼鶴氅裘老道頸脖間隱隱露出的毒膿,點點頭:

  “老道長是來尋東林寺主持,醫治毒瘡的嗎?”他頗有心得體會,感慨:“善導大師的醫術確實很好。”

  孫老怪跟著點頭:“看來,大圣人你也是他治好的吧。”

  “應該是,不過……”歐陽戎摸了摸額前整齊干凈的短發,與身上整潔衣衫,眼前不禁閃過某道傲嬌背手的紅裳倩影。

  他輕嘆了一口氣。

  她現在在干嘛?他昏迷這些日子,她應該很急吧,那日昏迷前,隱約好像就是被她抱住,耳邊也似有女子哭腔。

  歐陽戎突然有些想見小師妹。

  現在,馬上,立刻。

  年輕縣令仿佛瞬間恢復所有活力,霎那間站起身。

  他背對陰影,朝前方月光下的蓮花臺座走去,堅定且平靜道:

  “這兒確實曾是我的一方凈土,現在……它仍舊是。多謝三位,又在這兒陪我一次。

  僧人秀真看見這一道走向井口的背影,面露驚恐。

  鶴氅裘老道不攔,饒有興致問:“那么這一次又為何執意離開?你都說了,此地凈土,外面無間地獄,為何不學一學這位不知大師?”

  歐陽戎搖搖頭:“所謂的凈土,在下已充分看透,再也不抱有什么希望能夠飛升彼岸,人不能永遠都活在美好的謊言里,應立定腳根,顧望四方,這方世界,對有為之士并不緘口,他又何須逍遙于永恒的凈土。”

  他仰頭望向井外。

  這時,歐陽戎正好路過抱膝啞女的身邊,后者忽然伸手,又一次攔住。

  歐陽戎低頭去看。

  只有四指的小手上,躺著一袋羊皮水囊。

  這一次,歐陽戎搖首未接,而是目光下移:“可否借劍一用。”

  啞女身子微微僵住,抽出臀下坐壓的長條布包。

  錚——!三尺出鞘,劍光如水,流淌地宮天花板,歐陽戎眼神略微意外:“好劍!”他行至蓮花臺座前,在衷馬大師留下的“歸去來兮”石刻旁刻字,也留下一行字。

  歐陽戎返身還劍,回到蓮花臺座前,手掌再次抓住井口落下的繩梯,他突然回頭,朝恐慌焦急的秀真說:

  “地獄嗎……我要去就是地獄!”

  孫老怪忽問:“若永墜地獄?”

  “那便永墜地獄。”歐陽戎朗笑。

  歐陽戎昂首攀爬,即將爬上井口的前一刻,福至心靈般低頭看去。

  下方幽閉的地宮內,三人皆仰頭望他。

  其中包括……清秀啞女。

  歐陽戎又看到了那一雙清澈如溪澗般的雙眸。

  只見她依舊與當初一樣,一張我見猶憐的清秀小臉上,隱隱流露出不舍神色。

  歐陽戎下意識多看了兩眼。

  俄頃,他忽然轉頭,大聲質問:

  “孫道長,何為圣諦第一義?”

  也不等回答,他攥繩猛扯,翻出了井口。

  偌大一座地宮,一位儒生再次離開。

  道士、僧人、啞女留下。

  僧人坐地,目露懼怕;

  道士站立,若有所思;

  啞女仰頭,一臉不舍。

  鶴氅裘老道走上前去,瞧了一眼蓮花臺座下方新多出來的一行石刻,它位于“歸去來兮”四字的下方:

  “今日長纓在手……何時縛住蒼龍?”

  孫老怪眼睛微微睜大。

  “好小子,好大的口氣。”他點點頭,大笑說:“廓然無圣嗎。”

  無人回答。

  俄頃,孫老怪轉臉嘆息:

  “啞丫頭別瞧了,人都走了,也沒多看你一眼。

  “走吧,你已經親眼見到他活蹦亂跳了,這是最后一面了,你那兩位師姐還在等咱們呢,可別誤了時辰,否則倒霉的又是貧道……”

  趙清秀依舊仰頭,明亮眼眸一眨不眨,手指井口方向:“啊啊?”

  “你問,天黑了嗎?”鶴氅裘老道無語:“廢話,沒長眼啊,這都看不出來,已經五更,外面天早黑了,別傻乎乎的看了,你看個屁啊。”

  “哎哎咿呀。”一顆仰起的小腦袋用力搖頭。

  啞女手指向上方歐陽戎離開的瀟灑背影,笑靨如花。

  不,是天亮了。

  看過劍娘的兄弟們,應該懂小戎。

  都是為了后面的甜!后面肯定甜翻你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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