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妹一直看著我干嘛?”
馬車上,歐陽戎閉目養神,平靜問。
謝令姜猶豫了下:“師兄做事……有些出乎師妹意料。”
她又掀開了車簾,默默注視了會兒外面護送二人回縣衙的騎士們,刀、弩、甲、鎧俱齊,紀律森嚴,這可是大周的黑甲鐵騎啊。
謝令姜現在都還覺得腦袋有點嗡嗡,不是因為她沒見過世面,而是,這一切都太過突然了,很遙遠的事物一下子蹦到你面前,還沒反應便碾壓而來……難怪不久前淵明樓里面那幫豪紳老爺們更是被嚇的兩股打顫姿態丟人。
從剛剛歐陽戎推窗“亮牌”,到后來十分禮貌的放出抄家之言,再到甩袖下樓走人,謝令姜全程都跟在后面看著師兄淡定的后腦勺,有點懵圈神游,直到跟著他出門上了車,才后知后覺緩過些神。
歐陽戎沒睜開眼,似在心念其他事,隨口說:“看來小師妹還是不了解我。”
這位謝氏貴女眼神有點復雜,看著他:“現在了解點了……不過師兄為何不提前和師妹說下?”難道是想看人家震驚呆愣的儀態?
后面本來還有一句下意識的話,但她忍住沒說出口,因為感覺語氣有點過于像女子撒嬌抱怨。
“忘說了。”
“?”
謝令姜似是來了氣,偏過頭去,今日都不想再理師兄了,可歐陽戎卻是睜開眼含笑看著她,主動坦白:
“其實我也沒怎么想到,他們來就來,聲勢竟還整這么大,欸,六郎越來越會辦事了。”
正偏頭高冷著的謝令姜不禁側目瞧了下他無奈的表情,男裝女郎忍不住輕哼了下莞爾,“原來也出乎師兄意料,不過剛剛倒是震住了全場,有模有樣的……下次還有這事,得帶上我。”
歐陽戎忍俊不禁,“好,下次還給小師妹安排一句霸氣側漏的臺詞。”
謝令姜瞪了他眼,“什么霸氣側漏,師兄又亂編詞。”
二人拌嘴說笑了會兒。
謝令姜轉頭,認真問:
“所以說,師兄派燕六郎去江州,不僅僅是監督三千石賑災糧的調運,還派他去調兵?可……這是怎么辦到的?”
她皺眉不解:“還有,那個秦都尉剛剛說協助辦案,這是要辦什么案?”
年輕縣令笑而不語。
他其實只是簡單的寫了封信,讓六郎送去了江州而已。
“貪財,貪色,貪權,他總得貪一個吧,難道咱龍城縣是來了個圣人不成?
“就算是個圣人,也貪他娘的圣名!這狗屁探花縣令到底是想要討什么飯?
“擱這裝貞女呢,磨磨唧唧的,給臉還裝起來了。掀桌子?不就是想要的更多嗎,日他娘!”
柳子麟又是在狂暴狀態,食指怒戳門外東側的縣衙方向。
只是今日他沒有亂摔東西了,因為這次兩位哥哥都在屋內。
一位正在用白布擦劍,是相貌打扮平平無奇、性子有些溫吞的柳子文。
一位在端詳另一位擦劍,是一個病怏怏的錦服青年。
這青年有一雙三角眼,本應是兇惡面相,可卻眼皮耷拉,整日一副無欲無求之相,形如病虎。
病怏青年眼睛盯著柳子文手里的名劍,點頭說:“剛上任就抄家,好大膽。”
柳子麟猛回頭:“二哥早干嘛去了,那天弟我被陰就該立馬找回場子,后面什么事也沒有,現在好了,這歐陽良翰得寸進尺真把咱們當軟柿子捏了,對咱們龍王柳氏一點敬畏之心也沒有!”
那日當街升堂,最可氣的不是被那個彪悍小娘皮打斷腿,而是讓他堂堂柳家三少爺給一個蠻夷奴婢磕頭,柳子麟簡直是被打了碎牙還要往肚子里吞。
原先以為兄長們自有安排,大哥也說要把那書生縣令熬一熬,可現在倒好,還真熬成鷹了,直接撲上來啄眼!
所以他是忍一時越想越氣,退一步急火攻心。
“踏馬的,什么時候受過這種氣,大哥二哥,我們是龍,是虎,不是羊!”
柳子文默默擦拭劍,他注意力集中,用潔凈白布把劍身擦的格外細致光亮,像是沒有聽到弟弟們說話。
“不求財,不求色,不求權,甚至不求名,只求一個賑災治水。”柳家二少爺柳子安搖了搖頭:“對付這種正人君子,硬刀子麻煩,軟刀子順手。”
柳子麟在屋內篇走了走去,焦急道:“人家現在管咱們是挑硬刀子還是軟刀子,都已經把刀架在咱們脖子上了,查賬不就是個由頭,隨他心意就能掀桌子抄家!咱們趕緊去州里叫人治他……”
柳子安沒去看浮躁的三弟,轉頭繼續朝大哥道:
“這件事很蹊蹺,他是怎么調來江州折沖府的鐵騎的,江南道總共也才六座軍府,調動十人或十匹馬以上,都要朝廷中央的敕書、銅魚;他一個被貶的七品縣令,難道能有通天的能耐不成?那他還會缺這點賑災治水的糧銀?”
柳子文終于暫停擦劍,頷首開口:“已經派人去查了,這才是這個局的關鍵。破眼前局不難,難的是后面有更大的局等著咱們。”
柳子安忽道:“難不成是那一家人幫忙?”
柳子文搖頭:“歐陽良翰是不是他們的人不知道,但他們若敢碰兵權一下,當朝狄夫子都保不住他們。”
他又繼續低頭擦劍,“繼續當不存在就行。”
柳子安思慮片刻,頷首。
柳子麟忍不住插嘴:“更大的局?是誰給他膽子設的,知道我們柳家背后是誰嗎?找死!若耽誤了貴人的那一柄劍……”
柳子麟忽然止住,立馬閉嘴低頭,因為兩位哥哥的目光驟然投來,一道皺眉,一道冷冷。
似是過了一霎,又似是過了很久,柳家三兄弟似是無事發生一樣,重新回到了原題。
柳子文示意了二弟一眼。
柳子安收到,轉頭朝屋子唯一的糊涂蛋柳子麟冷聲道:
“還不服氣?他設的眼下這局,是各自比一比上頭貴人的大小就有用的嗎?難道歐陽良翰就不知道咱們這些鄉紳豪族們上頭有人嗎?他敢一次性掀咱們十三家的桌,為什么?”
“他找死!”柳子麟咬牙。
“沒錯,就是找死。”柳子安終于笑了一次,只是笑比不笑更面相兇惡:“可他自己找死也就算了,還想拉幾家一起死。笨蛋!我們家大業大的,能陪他一起死嗎?”
“他也配?”
“可他行。”
柳子安揉了把臉,教弟弟教的有點累:
“因為濟民倉米案,咱們在江州交好的官員,現在要不停職要不下馬,州里沒人能立馬插手龍城,可歐陽良翰現在手里就有三百折沖府鐵騎。
“這是近火,除江州外我們是有遠水,但眼下怎么澆?”
柳子麟像是被澆了盆冷水似的,頓時冷靜下來,他不再徘徊走動,和兩位哥哥一樣,坐回桌前,頭湊過去問:
“三百鐵騎,咱們的高墻大院與私兵擋不住?”
“這是剛從邊疆輪值撤回的精銳,乾刀上現在還染著蕃人的血。”
“那怎么辦?”
柳子安轉頭看向大哥,只是簡單陳述一件事:“不能讓他查賬。”
柳子文終于擦拭好了劍,他小心翼翼的將這口品相極好的短劍收入鞘中,劍鞘上鑲嵌有翡翠瑪瑙、珍珠寶石,極為奢侈;這口劍是要例行送去給一位洛陽貴人的,每年都定期準備。
柳子文對兩位弟弟平靜開口:
“柳家不是只有良田美宅、黃金寶石的肥羊,柳家是這劍鞘,里面包的…是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