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蘭巴托。
大薩滿菩古納進入王帳時,維娜則在對伊稚斜匯報過某些事情后,準備離開。
菩古納注意到伊稚斜的目光,有意無意的落在維娜韻律十足,包裹在皮袍下鼓鼓囊囊的屁股上。
“大單于,那個人又傳來了消息。”
菩古納描繪著血色眼瞳形狀咒文的眉心微蹙,以枯瘦的手,將皮卷遞給伊稚斜。
“漢想得大宛的馬,大月氏和康居會被牽扯其中……漢軍打了幾場勝仗,真以為自己再無對手了,四處樹敵……
問他漢軍出大宛,主將是誰?”
伊稚斜抿了口溫熱的羊奶,視線從大帳的窗口往外看去。
深秋的冷風,正吹過廣袤的草原。
天氣又冷了。
失去西匈奴,失去西域各國的朝貢后,這個冬天,對草原各部來說,會額外的嚴酷。
尤其是今年沒有秋獵。
匈奴各部在西匈奴和漢軍交手后遭重挫,他們今年沒敢南下劫掠,全靠春夏時積蓄的牧草,來度過嚴寒,各部會比往年更苦。
若有牧民凍死,各部便會覺得大單于失去了帶領他們過好日子的能力,伊稚斜的號召力將越來越弱。
或許在入冬前,應該出去劫掠一次……伊稚斜心事重重的想。
漢境他現在已不敢輕舉妄動,但西域并無堅城厚墻,可以作為目標。
這時,皮卷上顯出一行行字跡:
“漢人禁軍大概五千眾,三名校尉率領,進入西北已有多日。
大月氏和康居不會甘心讓國境交界的大宛,落入漢手中,否則他們自身就要隨時受到漢軍威脅。
他們若聯手攻漢,草原諸部可趁機南下,經阿拉山口進入烏孫境內,至少可劫掠周邊西域諸國,對漢形成牽制擾襲。”
伊稚斜看過字跡后,陷入了漫長的思索。
長安,禁軍大殿。
霍去病勾起嘴角。
他的本意是把匈奴圈進來,誘其出兵,若咬餌的魚夠肥,就吃掉,順手削弱匈奴。
但伊稚斜好像變得膽小了。
伊稚斜再不是那個號令草原各部,恣意揮軍南下的匈奴大單于。
他的權威,自身的信心,每況愈下。
霍去病收了縱橫簡書。種子已經扎下,對方咬不咬鉤,就不是他能決定的了。
不過就算這次不成,還有下次。
臨近中午,殿內的窗欞處,忽然多了個靈巧的身影。
是腸肥肚圓的大貓從屋檐上跳下來,寶石般澄澈的貓眼忽閃,對著身后一揮爪。
它身后跟著肥頭肥腦的胖虎。
虎口叼著一個木質的食盒,撒著歡的跑到屋里,把食盒放到霍去病面前。
劉清最近在家安胎,繡衣若有事,會送到府上。
她懷了子嗣,皇帝,皇后,宗室讓人送到府上的各類東西,絡繹不絕。廚子們小心伺候,每日的各類吃食,多到吃不完。
道尊這段時間也跟著在府上養胎,據說胖了六斤四兩。
霍去病也享受到了孕婦待遇,每天中午,大貓都帶著胖虎來送飯。
食盒打開,里邊是清燉蹄筋,蒸鮮魚,一小碟時蔬和精工巧做的點心。
菜品精致,但都有吃過的痕跡。
劉清吃完,然后拿來給霍去病吃。
夫妻倆的小把戲,公主殿下樂此不疲。
大貓送完飯菜,就縱身上房,飛檐走壁的去了。
胖虎則在霍去病身畔懶洋洋地一趴,等著主人一起回府。
它來的時候,其實是坐車來的。
不然怕嚇到路上的行人。
霍去病透過窗口,看了眼西北方向。
麾下禁軍,已靠近大宛,戰端將起。
大宛有三座規模較大的城池,分別是國境中部的國都貴山城,東部的郁成城,還有東南的貳師城。
李廣利的將軍封號,就來自其攻下的貳師城。
此時,復陸支正在矚目前方的大宛境內。
他身畔是手握青銅戰矛的姚招。
而兩人身后是披甲執銳,人馬煊赫的大漢禁軍。
“我們三路并出,完全可以奔襲直取大宛國都,然后從其國都往外打,后續西關章太守的兵馬壓上來,里外呼應,數日可將大宛戳穿。”
復陸支道:“趙安稽非要打什么特種戰,說消耗小。
還派出一支使節,進入大宛國都繪圖……話說,什么是繪圖,你懂嗎?”
姚招搖頭道:“侯爺沒明確說咱仨出兵,誰主誰副,顯然是讓我們兵分三路,各自為正而又保持呼應。趙安稽用他那套辦法打沒錯。
咱倆也分開吧,我從北路進去,你走南,我們在大宛國都匯合。
繪圖是啥……不知道。
趙安稽麾下那波人,打仗還要求先學識字,學外族語言,我一聽就兩眼發黑。”
“咱們按原計劃推進,我走了。”
姚招催馬而去,身后兩千部眾呼嘯相隨,轉眼便以瞞天過海的計簡,遮蔽氣息,消失無蹤。
復陸支咕噥了一句:“趙安稽脫褲子放屁,多此一舉,急速行軍打過去多簡單,非要鍛煉軍伍,說什么檢驗平素的訓練情況,以戰養戰……”
他說話時也帶領隊伍,催動行軍策消失了。
三人中,復陸支和姚招各統兵兩千,暗中推進。
趙安稽只帶了一千特種作戰人員,公然深入大宛,并遞交了國書。
他派出去做先鋒的使節,遂得以進入大宛國都,暗中繪制其國都貴山城,乃至王宮內部的地形,通過同心蓮葉,一點點傳遞出來。
這些都是特種作戰科目,遠超于當代的作戰理念,大宛毫無針對性防備。
兩日后的上午,貴山城。
大宛的建筑風格特點鮮明,多為石頭城,建筑帶有半圓形穹頂。王宮建筑鑲嵌著藍色瓷器般的石頭作裝飾,紋理繁復華美。
他們的城墻不是垂直向下,而是山丘般帶有一定的弧度,上方設有城垛,形成尖角。
這種建造方式,非常堅固厚重,但相對容易攀爬。
大宛國主毋寡時年二十三歲,年輕力壯,一身白色王袍,坐在王宮主殿內,打量下方的群臣。
“漢人勢強,我大宛以東,西域諸國被漢軍數月間攻克,無一能稍阻漢人兵鋒。
烏孫號稱諸國兵力最強,仍是一擊即潰,獻城而降。國主落了個被削為平民的下場。”
說話的是一個老者,穿著寬大帶藍色紋理的長袍,手握一柄鑲寶石的短杖。
這老者身形瘦高,雙目炯炯,在大宛群臣中頗有威望。
關于應對漢的態度,大宛內部分成兩個派系。
一派擁護國主毋寡,是青壯派,態度強硬。
青壯派的大臣因為新任國主繼位而被重用,提拔到關鍵位置。他們對大漢要馬之舉,態度堅決,一匹也不給,甚至有展示勇武,不惜一戰的打算。
另一派就是以老臣藍椩為主,穩重保守。
“連匈奴如今都要規避大漢的兵鋒,我等皆以為,國主該仔細思量。”
藍椩再次進言:“漢此番出使,派來千員精銳隨行,兩個時辰后就會到達我貴山王城。”
“不過是千名漢軍,就讓老拔汗(官名)你畏懼了?”
毋寡坐在王位上,眼神銳利:
“伱等可曾考慮過,我們若對漢態度親和,就要將原本給大月氏,康居的馬匹份額,讓給漢。到時平白得罪了大月氏和康居兩方。
舍大月氏和康居,而結交萬里外的漢,老拔汗你認為值得嗎?”
毋寡從容道:“我問你,我們是同時得罪緊鄰的兩大強國,還是得罪遙遠的漢?”
藍椩一時無言。
從毋寡的角度看,他做的好像也沒錯。
毋寡傲然道:“我們不僅要拒絕漢,且要展現出強硬的態度。匈奴當年勢強,也想奪我大宛良馬,結果如何?
漢難道能遠征萬里,同時擊潰我大宛,康居,大月氏三方聯軍?
這是不可能的!”
“你們去告訴來的漢軍,全體停在城外,本王不允其一人一馬入城。”
毋寡道:“再去將已經入城的那隊漢使,趕出城去。讓他回去告訴漢人的皇帝,良馬沒有,劣馬可以賣給他兩匹,財物我們就留下了!”
“大王即便不給其良馬,亦不可如此羞辱漢使。”藍椩駭然道。
毋寡淡淡道:“大月氏,康居兩方聞聽漢人來使,剛傳來消息詢問,讓本王表明態度。驅逐漢使,奪其財物便是本王的態度。
你等去吧。”
夜色降臨,烏云遮月。
貴山城外以東的方向,入夜后,姚招和復陸支的人馬,悄然而來。
趙安稽的隊伍,被大宛人擋在城外,就地扎營。
“怎么打?”
復陸支暗中過來后,在營地內和趙安稽匯合,幸災樂禍:“聽說人家不讓你入城,還把你從章太守那要來的財物給劫了?”
“我的人已經動手了。”
趙安稽沒搭理復陸支,一身青銅校尉甲胄,肩部的獸首銅雕,殺氣騰騰,道:“你們看。”
三人走出大帳,就著月光,眺望貴山城。
城墻下,一支隊伍仿佛從霧氣中浮現,憑借隱匿行軍的手段,靠近城墻,正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往城頭爬去。
貴山城墻高不過四丈,只需甩出一種特制鎖扣,勾住墻頭,久經訓練的漢軍,便能快速攀爬。
復陸支看呆了眼般問道:“爬上去不難,但為何城頭毫無動靜,大宛的守軍都是死人不成?”
趙安稽呵呵笑道:“你當我們每天操訓的特種作戰,只會直來直去,強攻硬打不成。
侯爺說這叫敵后深入,配合正面戰所用。
我的隊伍預先分出一支小隊,早來到貴山城摸清了情況。
這貴山城,建在高地上,背靠山巒,在軍事上有險可依,易守難攻。
但我們平時訓練,就有如何奪取堅城的項目。
我的人先爬到城池側后方的山上,在突起的崖壁和城池間射出弩箭滑索,隔空便能以滑道的方式,在三四次呼吸間登臨城頭。
而在此之前,我麾下的另一隊人,早憑借兵策隱匿身形,摸上城頭。
你們來之前,城頭的幾個守軍就被我的兵解決了,不要太輕松。”
復陸支啐了一口:“看把你嘚瑟的,正面打仗還不得靠我們。”
這時,摸上城頭的漢軍,取下背上短弩,連續射殺聽到動靜,過來查看的大宛兵。
短兵相接,猝然交鋒。
漢軍遂在城頭甩下長索,速降進入內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夜色中砍殺守城部眾。
半刻鐘后,城門大開。
趙安稽笑道:“復陸支,姚招,該你們上去打硬仗了。我準備摸到王城去,生擒該國國主。”
復陸支艸了一聲:“讓你嘚瑟,侯爺說什么時候都不能太得意,不然一準拉稀。
你等著,咱們看誰先殺到王城,輸了的賭下個月俸祿!”
夜色深暗。
漢軍潮水般摸進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