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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最后的信箋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戀愛要在模擬后

  信封是郵遞員送來的,你本以為是什么邀請函或是發票類的東西。拿到信的瞬間,你明白你的預想錯誤。

  信封中央鼓起一塊,其余部分很薄,通過手感,你猜測到其中放著一塊絹布、一張薄薄的信紙。

  千壽一美不在家中,她一小時前去了一家老年俱樂部,她們這些高學歷的老太太,對孤兒院里孩子的教育突然上心起來,常去做義務教師,上個月,她還拉著你去上了一節音樂課。

  千壽一美年輕時比較木訥,常常形單影只,如今頭發花白,倒熱于交際了,與她相反,你如今除了與業內其他掌握話語權的同齡朋友通通書信,再懶得與別人寫一個字,說一句話。

  這樣的你,不該有信寄過來,但信上的確寫了你的名字。你疑心是千壽一美參加什么活動,留了你的名字,這封信其實是寄給她的。

  猶豫片刻,你決定打開看看。

  南悠希閉上眼,記憶場景在他緊閉的眼皮下面顯現。

  隆冬,熹微的晨光照在花園里光禿禿的灌木上,已年邁的南悠希緩步走到亭子里,坐在圓桌旁,用滿是皺紋的手掌撕開信封。

  信封里,一個透明的密封袋包裹了兩樣東西,一張信紙,一方手帕。

  手帕雖然潔白,但邊角磨損嚴重。

  這些年,南悠希摸過許多高檔的布料,他一上手,便知道這是一個便宜貨。

  他一時未能認出這手帕,等他將手帕展開,看到邊角用藍色細線繡成的“南”字,猛然想起,這是他小時候的手帕,這是他四十多年前送給一個女人的手帕。

  他歷經六十年歲月,仍能穩穩按下琴鍵、撥弄琴弦、平舉樂管的雙手,在冬日的陽光中顫抖起來了。

  將手帕疊好,放回密封袋里,他拿出信紙,展開。

  稍顯凌亂的筆跡出現在他的面前。

  「抱歉。」

  信的開頭,突然的孤零零的道歉出現在紙上。

  這絲毫沒能軟化南悠希的心,反而讓他更加埋怨。

  既然當初選擇一走了之,現在又發來什么信?道什么歉?

  「上周,電力會社的員工又來了,催我繳拖欠已久的費用。我最后的一筆錢已買了一條毛毯,我山窮水盡。」

  南悠希皺起眉,他沒想到,淺野奈緒的晚年生活會陷入這樣的境地。在之前的模擬人生中,她的存款明明足以讓他們兩人用到衰老。是被別人騙了嗎?還是胡亂地花銷掉了?

  他不介意在物質上支援淺野奈緒,或者說,他迫不及待想以此為理由,讓淺野奈緒出現在他面前。

  四十年前的情感,本已被四十多場冬雪掩埋在內心的角落,雪堆厚實、堅固。可在見到手帕的一瞬,這大半生積下的寒冷的雪,已悄無聲息地融化了。

  他急切地往下看,想看到一份地址,一個聯系方式。

  「我沒有置一件新衣服,我沒有置一件新家具,游戲、漫畫和小說早在四十年前便不再買了。我將之前的東西轉賣,將奶奶留給我的東西轉賣,我不敢一件件地賣,你知道這對我是怎樣一種折磨。我托一家收中古貨的店鋪,打包賣掉了。

  我沒有錢交電費,三天前,在那場寒潮的尾巴里,電力會社斷了我家的電。

  我點燃蠟燭,在堅冰一樣寒冷的桌上,給你寫這封信。我的身子一片冰,太陽穴鼓鼓作痛,用這樣僵硬的肌肉、這樣遲鈍的大腦來寫這么一封信,讓我飽受折磨。

  可我若是不寫給你,還能找到什么辦法呢?你過去是我的一切,現在也是我的一切啊!」

  南悠希將大衣的領子翻起來,寒潮已經過去,但氣溫依舊很低,尤其是卷寒風的夜晚。他無法想象,沒有電,用不了空調的情況下,要經受怎樣的寒意刺骨,才能挺過這些天。

  他想揪住淺野奈緒的衣領,問她為什么不早點兒寫信過來。

  「我本來不愿打擾你,正在看這封信的你,也許滿腔怒火,也許滿不在乎,也許已經忘了我這個人。你的怒火燒在我的心上,你的不在乎讓我悲傷,你的遺忘否定了我存在的意義。

  可我不得不寫這封信,你是我最后的希望,我在苦海里浮沉,只有你能拉我一把。

  我要將一切都告訴你,你已知曉的我不再說明,我的身體狀態不允許我寫太多,我每寫一段,要站起身搓熱身體。

  我到現在還清楚的記得,你是三月二十五日那天的下午三點,來到了我家后面的公寓。你是一個人來的,背著一個灰色的大旅行包,提著一個銀色的大行李箱。

  那天我到書房拿漫畫,拉緊窗簾時,無意間往窗外一瞥,便看到了你的身影,你站在我家后面,正站在我的窗下。你左手拉著行李箱,右手在額頭搭出一片陰涼,昂頭四處張望,你在找你的公寓。

  我為你帶著的行囊所吸引,你看起來剛剛初中畢業,卻能孤身一人帶著行囊,到這塊完全陌生的城市來。

  我當時正將新發售的游戲打完,處于無所事事的狀態,我留了心,總是在窗外尋找你。在我自己都沒意識到情況下,我已整日待在書房的窗前。

  我當時十九歲了,我從未如此在意一個男生,如此細致地去觀察一個男生,直到你路過我的窗口。我寫這些是想讓你明白,我的愛從萌發的那一刻起,就完完全全屬于你。

  我的筆寫不出我對你的情感,我的身體也不準許我多說。我的字很潦草了吧?真是抱歉,我懇求你能看完。

  你或許早已察覺到,我早有離開你的計劃,那個計劃是在一個普通的晚上制定的,那天我們出門散步,遇到了你樂團的同學,他們對你的恭敬讓我的心臟抽痛,我確信,我與你在一起,只會將你拖入失敗人生的深淵。

  離開你后,我回去了已故的外婆留下的宅子,奶奶跑來照顧我。她一生操勞,先是沒了兒子與兒媳,然后唯一的孫女又變成這副模樣,她一定飽受煎熬,可我顧不上她。

  奶奶三十年前死了,本家一位遠房阿姨操辦了葬禮,這是她身前聯系好的。

  我沒有出錢,也沒有參加,葬禮在奶奶老家,我無法過去,葬禮一切從簡,用的是奶奶微薄的積蓄。我不能出錢,我算好了,我的錢緊緊巴巴,正夠開銷。

  我沒有想到,后面會出現那樣的變故。

  昨天,醫院打電話給我,該交下一筆費用。我已經湊不出錢,我剩下的,唯有在御崎市的那一棟宅子。

  我不能動那座宅子,你也許還會過去,用鑰匙打開門,躺在你常坐的沙發上,撫摸我們用餐的木桌,凝視我們歡樂的床鋪,這是我的慰藉,只是想到這種可能,我的心就喜悅得顫抖。

  可我已經沒有錢,奶奶在老家的住宅已被奶奶賣掉,錢都給了我。

  我必須交醫院的費用,我不能拖,不能讓醫院像電力會社那樣,斷掉治療,斷掉——我們女兒的治療。

  我心愛的可憐的女兒,我對不起她,她的頭發像我、眼睛像我,肩膀像我,手掌像我,正是因為她像我太多,她才會陷入這樣的境地!

  抱歉,信紙上多了幾個皺點吧,請原諒我,我已沒有力量換一張紙書寫,我已沒有勇氣再寫一遍。

  繼續說我們的女兒吧,她是我從你那里偷來的你的碎片。

  她渾身上下,唯有嘴唇像你,那開心時能勾起的陽光般的溫暖的嘴唇啊,我無數次觸碰它,在女兒未曾知事的時候親吻它,想通過它,來觸及你。

  有時候,我會嫉妒擁有這雙嘴唇的她,只因為擁有這個,她便能與我不同。

  我不堪內心的脆弱,不堪父母的離去,不堪同學的奚落,跑回家里,渾渾噩噩,而她,有著這樣一個可笑的,只會給她找來嘲弄的母親,依舊堅強地完成了學業。

  我沒有給她取名叫六花,我一方面愧于使用這個名字,一方面怕你與她擦肩而過時,因為這個熟悉的名字認出她,她是我僅剩的你的碎片,就算是你,也不能從我手中奪走她!

  我沒有使用淺野這個姓,而是用了奶奶婚前的姓——依媛。

  我們的女兒,名字叫依媛美羽。

  你也許對這個名字有些熟悉,二十年前的暑假,回到家的美羽告訴我,她在學院里過得很開心,一個姓南的教授很照顧她。

  我愣在原地,美羽搖晃我的肩膀,我才回過神來。我不動聲色,問她那個教授的消息,她歡快地將一切都告訴我。

  我從她的口中,聽到了你的名字,我心如亂麻。這么多年,我刻意地回避你的名字,我從不瀏覽音樂界的消息,我沒想到,這個名字會在美羽的口中出現。

  美羽從小就是個聰明的孩子,我上學的時候成績只是中游,她每次都能拿到第一,她一定是從你那里,得到了非凡的天分。

  我自私而專斷地,想讓她與你更加相像,我給她報了音樂課,讓她加入吹奏部。她考上了御崎藝術大學,與你一樣的學校。

  我沒想到,你會在那所學校任教。

  在美羽年幼時,我每每守在窗前等她回來的時候,深夜夢醒的時候,都憂愁美羽會順著血脈的牽引,與你在某處相會,牽著你的手,離開我的身邊。畢竟,她是我從你那里偷走的你的碎片。

  到美羽長大,這樣的幻像已經久久不再重現,我沒有想到,它是潛伏在了現實中,要在此刻給我重重的一擊!

  我從美羽的眼中見到了仰慕,女兒理應仰慕父親,我相信,只要你招一招手,美羽就會離開我的身邊,陪伴在你的身側!

  我輾轉反側,我曾經預想過這樣的場景,在那些場景里,我強硬地將美羽帶走,跑到你所不知的角落!在我預想的所有場景里都是如此!沒有例外!

  但當時的我遲疑了,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如此束縛美羽,美羽已經離開你十八年,命運讓她與你相遇,難道我還要拆散你們,讓她回到她十八年沒有父親的生活中嗎?

  在這樣的猶豫中,我腦中難得地生出了美好的妄想。我想,我可以隱藏自己,只要美羽不提及我,你或許不會猜到美羽是你的女兒,這樣,美羽依舊屬于我,并且,我能通過美羽,得到你的消息。

  我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了,我精神整夜,到清晨才昏昏睡去。

  是我的錯!

  這是對我妄想所不該妄想之物的懲罰!

  我中午醒來,呼喚美羽,空曠的宅子里沒有應答,我到美羽的房間,我的心沉入谷底。

  美羽倒在床鋪與壁櫥的中間,她捂著胸口,雙眸緊閉,嘴唇慘白。

  如果我早上沒有睡那么死,我就能聽到美羽的動靜,就能早點兒將我們的女兒送到醫院!

  美羽從出生起,心臟便有問題,醫生說的病名我記不清。我現在頭疼得厲害,我真想用一個錘子,砸開我的頭骨,但我不能,我還要給你寫完這封信。

  我們的可憐的女兒,從出生起就在服藥,她小小的身體,塞入了大量的白色藥片與彩色藥丸,她是熬著病痛與藥的苦長大的。

  父母留給我的存款,公司給我的賠償金,那本書的稿費,奶奶的絕大部分積蓄以及賣掉鄉下宅子籌來的錢,都留給美羽買藥了。

  我本來已經算好!本來已經算好!我剩下的錢應該足夠她服藥到九十歲!

  現在不夠,我的錢已經用光,因為我那天早上睡得太死,沒有聽到美羽的動靜!

  我叫救護車,將美羽送到醫院,我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美羽還活著,但剩下的人生,只能在醫院的看護中度過。

  我的錢用光了。

  這所宅子已經很破了,有風從不知什么地方鉆進來,捶打我的脊背,我已感覺不到腳的存在,我的牙齒在打顫。

  我沒有錢交電費,我不用去交電費,可是我的美羽,我們的女兒,需要交藥費、護理費、住院費……我已經沒有錢。醫院里的氣溫如何了?我網購的毛毯,美羽收到了嗎?

  我是個沒用的人,我賺不到錢,你教過我寫書,可我已經寫不出東西來,如果我有錢,我可以在醫院旁租個房子,請住家的護理團隊照顧美羽,美羽就不會只能待在醫院里!

  我寫信給你,向你懇求,求你照顧美羽,求你付醫院的費用,醫院的信息我寫在了最下面。

  如果可以,請你瞞著一美,我對不起她,她對美羽的事毫不知情。

  我對不起你,對不起美羽,對不起奶奶,對不起一美……

  當你拿到這封信的時候,我肯定已經死在屋子的角落,這個已死的女人懇求你,救救你們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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