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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章·守岸篇【26】·“他說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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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33章終章·守岸篇26·“他說求而不得。”

  后來,活下來的人們將這一切吟為歌謠。

  衣衫襤褸的理想家們圍坐著烘干翅膀,有人用傷痕累累的手掌托起走失的航船。

  合上這本厚重的故事時,雨夜里的篝火仍在燃燒。

  ——他們會記得身負潔白羽翼者的高潔與偉岸,仿佛世間神話的化身。

  “看啊,他們真的把長夜走成了黎明的序章。”

  “你決定了嗎?”穆隊問。

  “是的。”蘇明安答。

  “不反悔了?”

  “不反悔。”

  “你將化為新世界的‘世界樹’,相當于星球意識……或者說,一種冰山之下的集體無意識。”

  “嗯。”

  “你不會擁有真正的人型,不能自由地行走于世間,你的天賦與前程就此斷絕,再也不能奔向星空深處……即使這樣也可以嗎?”

  “嗯。”

  “你會在長久的守望中逐漸失去意識,失去自我的存在,成為一種象征之物,一種本源的化身,與永恒的囚禁死亡無異……即使這樣也無所謂嗎?”

  “嗯。”

  “為什么?你明明可以擁有未來。”

  “在解答這個問題前,穆隊,我想問你,你有問過世界樹……那位羅瓦莎的不知名先驅者在成為世界樹前,他/她是怎么想的嗎?”

  “……呵,你們這些理想主義者都一樣,為了你們扭曲的偏執的理想,不顧別人怎么挽留,不顧自己怎么想活。”

  “我不容許失敗,最后缺漏的這幾百點能量,可能是木桶崩毀的最后一塊短板,也可能造成一切努力前功盡棄……所以,由我補全,不拋棄任何老弱病殘,帶所有人一同登上方舟,這就是我的愿望。我曾說過,當電車駛來,我既不會拉動左邊的拉桿,也不會拉動右邊的欄桿,所以我選擇擋在電車前。”

  “……恭喜你言出必踐,蘇明安。”

  “謝謝。”

  “……有一個問題困惑我許久,我一直看不出你內心真正的偏向,你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我想死去,死亡對我來說是一種解脫,是一種苦痛的終結。但我也想活,我渴望不疲憊地活著,我渴望有激情地面對未來的一切,我渴望嗅聞故鄉野花與清風的氣息。‘活著’對我來說是一塊砝碼,比起我所渴望的局面,這枚砝碼會讓我感到動搖,但不足以撼動我的選擇。”

  “是嗎,這就是你的答案……”

  “嗯。”

  “我可以再問一個問題嗎,支持你走到我面前的,到底是理想,還是執念?”

  “我分不清。”

  “分不清?”

  “我……忘記了有些時候我為什么會笑,也忘記了有些時候為什么會落淚。我追逐我的愿望,將它視作我活下去的唯一意義……我告訴自己,不要辜負那些沉沒成本,不要辜負那些拼命托起我的人,不要辜負那些投在我脊背上的殷切視線,不要辜負我的權柄,不要辜負那些等待回家的朋友們……一旦失去這一切,我的人格乃至意義都會完全消解。逐漸地,我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因為初心與愿望,還是因為沉沒成本與責任,亦或是兩者都有。”

  “你這種人就是道德底線太高了。”

  “如果丟掉了這一切,我本身的人格與意義也將徹底消弭,于我而言不如死亡。”

  “‘理想’這個詞匯貫穿了你們故事的開始與終末,但直到今天,我還是不明白這個詞匯為何驅使你們奮不顧身。”

  “它是一種……水晶鋼琴般珍貴的東西。”

  “水晶鋼琴?”

  “我小的時候,路過校門口的櫥窗,看到了一架很漂亮的水晶鋼琴擺飾,可它的價格讓我望而卻步。每次放學路過櫥窗,我都會看一眼那架水晶鋼琴,假想它要是擺在我的窗前,該是多么漂亮。可我知道,這是不屬于我的東西。”

  “后來有一天,趙叔叔注意到了我的視線,他沒有余錢買那架水晶鋼琴,于是用草給我編了一架鋼琴。我小心翼翼把草編鋼琴收好,把它擺在了我的窗前。”

  “然后你就覺得,草編鋼琴比水晶鋼琴更好,更讓你滿足?”

  “不,我是小孩子,我還是覺得水晶鋼琴更漂亮。但每次看到草編鋼琴,我都會想到那架漂亮的水晶鋼琴,我欺騙自己,告訴自己這就是那臺水晶鋼琴,我催眠自己,告訴我我已經擁有了。”

  “所以‘理想’,對我來說就是水晶鋼琴,它很遙遠,實現它很困難,對于我這種普通小孩可望而不可即,我不該奢求離我太遠的東西。但突然有一天,我開始擁有了一架草編鋼琴,也就是我的權柄……我開始意識到也許我是可以觸碰到鋼琴的,我開始催眠自己,告訴自己‘理想’是可以碰到的,我開始欺騙自己,告訴自己只要在世界游戲里努力下去,未來一定能得到我的‘水晶鋼琴’。”

  “……那最后,你懷里的,是‘水晶鋼琴’,還是‘草編鋼琴’?”

  “是貨幣。”

  “嗯?”

  “我不再是捉襟見肘的小孩子,我已經是成年人,我擁有了同時買下兩架鋼琴的貨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恭喜你,蘇明安!你終于可以透過櫥窗,得到你的‘水晶鋼琴’了!!”

  “謝謝。”蘇明安緩緩地點了點頭:

  “我很開心。”

  穆隊讓開了路。

  路過時,蘇明安問道:“穆隊,我想知道你真正的名字。”

  在最古早最久遠的時代,世界樹就存在于此。穆隊作為世界樹的大腦,伊鳩萊爾作為世界樹的守望者,一直陪著世界樹。

  蘇明安很好奇,是哪位無私的人做出了與自己相似的決定,將自己的能量融入世界,化為了世界樹。不過,屬于世界樹的故事早就結束了,無從追溯。

  今時今日,似舊日再現。

  “我的真實姓名確實不是穆隊,這是我給自己起的外號。”穆隊搖了搖頭:“但沒有經過世界樹的同意,我不能告知你真名。”

  “世界樹還有意識嗎?”

  “漫長的歲月,早已將他的人性與智慧磨損殆盡,現在剩下的,唯有本能與微小的意識。偶爾,他會清醒一小會。”穆隊道。

  “你的品味夠差的。”蘇明安突然說。

  穆隊錯愕片刻,才明白蘇明安的意思,

  既然世界樹沒有意識,穆隊不就是給所有故事評分的人嗎?喜歡吃水母故事的就是他,喜歡狗血爽文的也是他,結果把“沒品”、“非要男女主配平”的屎盆子都往世界樹頭上扣。

  穆隊干咳一聲,退開半步。

  蘇明安向前走。

  碩大而蓬勃的世界樹下,垂墜著千萬根水晶色澤。

  一道身影坐在那里。

  那是在樹下攪拌著杯中方糖的神明安,祂仿佛一直在那里,專心致志數著祂的方糖,白發飄逸,衣冠勝雪。上一次蘇明安踏足世界樹內部,也是神明安在這里等待。

  當黑鴉般的蘇明安停在祂面前,神明安抬頭看了眼。

  “這次你還會給我做選擇題嗎?”蘇明安歪著頭問。

  “……你真是完全不把我說過的話放在心里。”神明安淡淡道。上一次重置里,祂曾逼迫蘇明安立誓,強迫蘇明安只在乎自己,不要再管其他人,甚至為此追殺千里至北方冰原。結果蘇明安又一次走到了這里。

  祂放下瓷杯,舉起手掌,似乎又想動手。

  “砰!”

  穆隊瞳孔微縮。

  鴉羽飄飛,方糖滾落。

  神明安的脊背緊貼樹干,白發散亂飄揚,脖頸橫亙著一只泛著七色光彩的手掌,五指捏緊,青筋突出。

  一襲黑袍的蘇明安將祂強硬按在樹干上,緊緊捏住祂的脖子。

  “……現在,我也是神。”蘇明安冷冷道。

  神明安是突然出現的,沒有在歷史上留下痕跡。誕生原因可能是創生之筆寫出,也可能是類似黑鵲那樣的人造產物。

  為了模仿蘇明安?為了取代蘇明安?

  蘇明安瞇起眼睛,昔日他打不過神明安,被攆得倉皇逃竄,現在今非昔比,吞了樂子惡魔的神格,他的實力趨近一級神。若神明安是人造產物,實力不可能比他高。

  神明安望著蘇明安,手掌緩緩覆蓋蘇明安的手背:

  “……你恨我?我做錯了什么?”

  “轟——!”

  蘇明安按住脖頸,將神明安深深嵌進了樹干里,金色的血液順著指縫流下。

  神明安依舊像感覺不到疼痛,再度問了一次:

  “你恨我?為什么?”

  “之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我只是想讓你珍惜自己,想讓你許下誓言。我不想再看到任何失去了,包括你的痛苦。”

  蘇明安突然暴怒,他很少露出這么失控的神情,手指的力道幾乎要捏碎石頭:

  “——那你為什么要殺了蘇文笙!!!”

  “你為什么要殺了他!告訴我!啊!!”

  他像頭激怒的雄獅一樣狂吼出聲,情緒一瞬間爆發。面對自己最后注定的死亡,他維持了太久的平靜,像一潭死寂的湖,此時卻像一塊尖銳的石子墜落而下。

  神明安的神情露出了短暫的空白。

  祂露出了一瞬間的悲痛,但很快,人性轉瞬即逝。

  “我沒想過這一點。”神明安道。

  神的眼里唯有同胞與利益,不在乎其他東西。與其說是祂想殺蘇文笙,不如說蘇文笙擋在了祂留住蘇明安的路途中。

  何其高傲的神性。

  神明安的脊背,連接著萬千水晶枝葉,宛若猩紅軟管。祂仿佛早已與世界樹連為一體,枝葉汲取著祂身上的養分。

  “我能感受到你現在的狀態,你現在很幸福。”神明安道。

  “幸福?”蘇明安以為自己聽錯了,怎么能用這個詞匯形容?

  “我能感覺到,你是幸福的。”神明安道:“因為你已經做盡了你能做到的事,不必再擔心失敗。只是你沒有察覺到自己現在的心情。”

  蘇明安手掌攥緊,指甲刺破了神明安的皮膚。

  “你還記得,在第五世界結束后,諾爾·阿金妮是怎么評價翟星時期的你嗎?他說,他曾偶然在街邊看過你一眼,那時的你,眼神麻木又認命、空洞又木然,整個人都無比干癟。直到世界游戲開始后,他才看到了一個閃閃發光的你。”神明安說:

  “世界游戲開始前的你,空有一腔熱血卻無能為力,你見過世事太多不公,你試圖向苦難伸出援助之手,然而你太過弱小,連自己的溫飽都無法保障,僅能自己餓著肚子,給橋洞下的流浪漢送些被褥。”

  祂無比了解蘇明安,字字句句直戳心底,甚至連心態都分析得完全一致,讓蘇明安驚悚,人造產物能做到這么細微的分析嗎?這簡直就像他自己……

  “父親用言語和行動教導了你愛這個世界,然而越是成長,你越是無力。你的本心與現實產生了巨大的裂痕。就連幫助班上被霸凌的女同學,最后都把你牽扯進了負面輿論之中。”神明安道:

  “你就像蘇文笙一樣,有心無力。”

  “……直到世界游戲開始后,你擁有了力量。”神明安露出微笑:“故而,你做盡了你想做的事,你干涸的心終于得到了滋潤,你回應了小時候那個無能為力的你。即使面對死亡,你現在卻很幸福。”

  “咔!”

  蘇明安掰斷了神明安的脖子,把頭顱扔在地上。然而,神明安很快坐了起來,把自己的頭顱安好。

  蘇明安走向世界樹,他來這里的正事,是為了讓世界樹做一件事——撤去世界屏障,好讓所有人順利離開。

  之前他已經知曉,世界屏障如同廢墟世界的維度、舊日之世的理想國,能防止高維肆無忌憚進入星球。當司鵲沉睡,便是世界樹管理這個屏障。

  這不是什么大事,只需要說一聲,讓世界樹開個門,所有人就可以離開。

  “唰!”

  蘇明安的左手掌浮現出了一本金光熠熠的書籍,正是羅瓦莎的世界之書,記載著第一紀元到第四紀元的歷史。右手掌則是翟星的世界之書,呈現漂亮的海藍色,記載著翟星從草履蟲時期到現代的歷史,不過時間有限,基本是空白,要等到以后慢慢完善。

  蘇明安打算效仿羅瓦莎的體系,將小世界也按照世界之書的模式管理,這樣萬一發生大事,可以通過調換劇憶鏡片的方式挽回,非常方便。

  不過,這都是后話。

  “叩。”蘇明安敲打了一下樹干:“開個門,世界樹,撤去世界屏障。我們要登船了。”

  世界樹沒有反應,看來仍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態。

  蘇明安看向穆隊:“大腦,拜托你了。”守望者伊鳩萊爾不在了,世界樹在睡眠,只能讓大腦來了。

  穆隊長舒一口氣:“好,我來撤去。”他的神情如釋重負,畢竟他見證了一個偌大的計劃走到了最后。

  而蘇明安也終于聽到了系統的結算聲——

  “叮咚!”

  全部流程已完畢,進入結算階段,領航人(蘇明安),您的完成度如下:

  1小世界發展:100(形成能讓翟星人生存下去的世界。)

  2能源:100(能量將由您自己補足。)

  3脫離玩家IP的辦法:100(已通過靈知夢使得知。)

  4自己強大到保留情感:94(二級神階段足以保留人性,一級神階段將逐漸失去人性。)

  5世界游戲的真相:90(您已得知關于世界游戲輪回與清醒者的大部分真相,唯有夢境之主、“他們”、死亡權柄的來源尚未得知。)

  恭喜,您完成了目標!

  最重要的第一項、第二項、第三項都已經100進度。短短十一天,蘇明安做到了這一切。

  唯一令他疑惑的是,系統提示中的“他們”一詞是什么?這個概念無比陌生,但已然沒有余裕探究。

  已經不需要了,一切結束了。

  穆隊的白色身影停在世界樹前,手掌按在樹干上,忽然說:“蘇明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小世界的界主你應該心里有數了,那么伊甸園的界主,你可有想好?”

  畢竟,這是兩艘完全平行的方舟。翟星人進入蘇明安的小世界,羅瓦莎人進入司鵲留下的伊甸園。

  蘇明安化身為樹,沒辦法離開小世界去管伊甸園。那么,伊甸園的界主就至關重要,這位界主將負責所有羅瓦莎人的命運,指引羅瓦莎人的航行。

  “這一點我確實沒想好。”蘇明安坦然回答:“原定計劃是徽白與小白通過冉帛研究員培育出的新生凜族,成為伊甸園的界主。然而……我選擇了相對保守的道路,沒有精力去管新生凜族那邊的事。”

  他回檔多次,發現按照第一周目的“阿拉烏丁——北望——林音——伊莎貝拉——莫言”的路線是較好的,一次走通,沒有找到更好的路線,故而沒有改變自己的動向。多次回檔中,他不僅告別了許多玩家,也曾派人去看看實驗室的情況,然而已經人去樓空。

  無論是徽白、小白、冉帛,還是新生凜族,都已不見蹤影,只留下空蕩蕩的實驗室。

  蘇明安想到了至今都沒有動作的諾爾·阿金妮,此人故意推遲了萬物終焉之主的滅世之雪,是為了一擊必殺,但這必殺落在何處,到現在還沒有端倪,只聞風吹草動之聲。

  “不知第一次世界游戲的安忒托莉亞,此人在何處?”蘇明安建議道:“若是伊甸園沒有合適的界主人選,我認為徽白帶來的那批榜前玩家可擔重任,徽白本人更好。”

  他屬意徽白成為伊甸園的界主。

  ……那位第一玩家徽白已經將自己拆分成無數碎片,如今的徽白已是徹徹底底的原住民,他應該會選擇跟羅瓦莎走吧。

  “我知道了。”穆隊閉上眼睛,溝通世界樹,欲要打開世界屏障。

  “呼……”

  風聲。

  突然,一陣暴起的風聲從蘇明安背后響起。

  “鐺——!”

  一柄流淌著七色光輝的亞爾曼之劍,與一柄流淌著瑩藍數據的亞爾曼之劍對撞。

  蘇明安反手握劍,高舉右臂,擋住神明安突然暴起的劍刃。他的神情一變,察覺到了神明安的實力。

  ……不對,這并不是二級神的實力。

  神明安和他一樣,都趨近于一級神。剛才,是神明安完全沒有反抗,所以才會被制住。

  這怎么可能?如果神明安是人造產物,怎么可能擁有趨近一級神的實力?

  蘇明安瞬間察覺到了神明安的本質可能遠超他的想象。與此同時,神明安身后的枝葉大動,猶如猩紅軟管朝蘇明安吞噬而來,祂的全身覆蓋著一層藍色光彩,仿佛無數雙睜開的眼睛。

  ——這是,“觀測”的權柄?

  蘇明安瞇起雙眼,自己走向一級神,靠的是樂子惡魔的“歡笑”神格。神明安走向一級神,又是哪里找來的“觀測”相關神格?

  據他所知,擁有“觀測”權柄的只有……

  “鐺!”

  劍刃碰撞。

  二人仿佛科學側與魔幻側的對撞,一人身負數據粒子與猩紅軟管,一人身負七色光輝與白色觸須。

  “——你到底是誰?”蘇明安豁然明白,自己想錯了,神明安不可能是世界樹制造出來的仿制品,仿制品不可能這么強。

  而且,“觀測”權柄,在羅瓦莎不存在!

  這個權柄,是屬于……

  他的心臟急速躍動。

  “……屬于廢墟世界,黎明系統的。”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接過了蘇明安的思緒。

  鐺,鐺,鐺。

  仿佛玉石碰撞的聲音。

  一頂紅紗絲綢禮帽,從樹干后面探了出來,旋即是一雙墨藍色的眼睛,少年步履舒緩,姿態優雅,單手拄著枯萎的藍玫瑰手杖,款步走來。

  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踩著音樂的鼓點,踩在人們的心跳之上。

  ——消失已久的“魔術師”,終于再次走到了舞臺的光輝之下。

  自從重置后,諾爾·阿金妮始終沒有出現,也沒有做出任何阻止蘇明安的舉動。全大陸的人都在尋找這個頭號大敵,按理說無論諾爾走到哪里,都會有人目擊,然而偏偏,他就像在這個星球上消失了。

  直到現在,他的身影才再次出現。

  諾爾·阿金妮的行動果然別出心裁、出人意料。

  ——這位天才根本沒有將目光局限于這顆星球,而是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前往了其他星球。

  諾爾的眼界根本沒有被“一個副本一個文明”的固有思緒局限,而是意識到羅瓦莎無從下手后,果斷前往其他文明尋找機會。

  金發少年的身上有著海洋的氣息,似普拉亞海礁的味道;他的肩頭落著一抹熒光,似明輝空氣里的光點;他的靴底殘留著菌絲,似橫港市的菌菇;他的手腕戴著一塊腕表,似廢墟世界的科技產物……

  在蘇明安辛勤耕耘羅瓦莎的時候——諾爾·阿金妮充分發揮了自己“宇宙冒險家”的潛能,跳躍式跨向其他世界!

  而且,蘇明安隱約感到,諾爾·阿金妮跨越的,可能不僅僅是世界與世界,而是某種更深奧、更恐怖的東西……

  “我說了。”少年拄著手杖,以一種半嘲諷、半感慨的腔調說:

  “停留在這里,永無止境地輪回下去,不飛向高空,便是作繭自縛。游魚永遠無法成為飛鳥,因為它甘愿不離開自己的大海。”

  “蘇明安,你將視野局限于你熱愛的土地,想不到飛向天空的可能性。你要如何打破這無盡的循環?”

  蘇明安拉開與神明安的距離,冷靜道:

  “這一次就可以。”

  “這一次,所有人都將脫離世界游戲,漫步宇宙,我們再也不用被困在循環之中。”

  “而你,諾爾·阿金妮,你也可以隨我一起登上小世界。假以時日,你未嘗沒有成為高維,奔向宇宙的機會。”

  諾爾·阿金妮微笑,骨節敲打著手杖:

  “朋友,你這話未免太過理想。且不論你如此高明大義,竟然打算放棄潛能,以身化樹。你的小世界雖然潛力無窮,但尚顯弱小,就連露娜女士都無法寸進,真的能催生出高維?”

  “你甘愿作繭自縛,化身為樹,下場凄慘……”諾爾的聲音似乎頓了頓,隨后才道:“可我不愿意。”

  依舊是無法解決的矛盾。

  蘇明安不欲多費口舌,僅看向神明安。

  ——他只在意,為何神明安能夠借助黎明系統的“觀測”神格,實力趨近一級神。

  神明安淡漠而立,脊背負滿猩紅觸須。

  面對蘇明安的疑惑,神明安坦然開口:

  “我最討厭謎語人,所以我會告訴你為什么。”

  “曾經,我通過跨越世界,偶然見到了一位‘選擇了現實’的黎明系統,也就是選擇了發起文明入侵戰的黎明系統。經過商談后,黎明告知我,它還有一個身份,乃是智械之神斯卡塔利亞,即羅瓦莎歷史上那位被拆分的神明。”

  “黎明投放了‘蘇明安bot’入侵其他文明,以維系自己文明的生存。在茫茫宇宙的搜尋中,它發現了羅瓦莎。它打算讓蘇明安bot滲透羅瓦莎,奪取資源,但羅瓦莎是顆硬柿子,它啃不動。”

  “于是,它主動向羅瓦莎引來了萬物終焉之主,并將‘他維入侵’的方法教給了萬物終焉之主,也就是你經歷過的‘盜號危機’。不過,最后在蘇凜的打巴掌之下,這個危機被破解了。”

  “黎明告知我,它之所以能這么順利成為一級神,是因為它身為AI,沒有人性。我便告訴它,我愿意以我的人性,換取成為一級神的力量。”

  “隨后,黎明說,一級神最大的特點就在于,祂們與天地同壽,與世界一體。祂們能共感到世界的喜怒哀樂,與花草樹木同呼吸。”

  “于是,我接上了猩紅軟管,連接了整個廢墟世界的情感,將自己強行推上了一級神。”

  “呵……它還告知我,千萬不要吞下樂子惡魔的神格,我的契合度太低了,靈魂崩毀是必然。沒想到,你已經將它吞了下去。”

  神明安一席話說完,蘇明安緊握劍柄。

  “……所以,你是怎么得到,跨越世界的手段的?”蘇明安問。

  這種手段可不是小打小鬧。

  “這就是你未曾涉及的領域了。有一批人,他們能夠自由地穿梭于世界之間,名為‘他們’,也叫‘夢巡家’。”神明安淡淡道。

  “為什么我從未聽過這些名詞?”蘇明安質疑道。

  什么“他們”,什么“夢巡家”,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為什么自己走到今天,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些概念?

  然后,他聽到了令他無比震顫的答案。

  某種冰冷的流體正順著脊髓爬升,宛如混沌意識中不斷漫漲的河水。

  ——“因為你沒有向前涉海,你往后退了,蘇明安。”諾爾·阿金妮說:

  “神明安,是‘當初選擇向前涉海的你’。”

  這一刻,神明安低垂的眼瞼,露出幾分悲憫、悔意、微妙的痛楚。

  “嘩啦——”

  水晶枝葉嘩啦啦地響,蘇明安的神情出現了短暫的空洞,整個昏黑的世界都朝他崩塌。眼前所有的顏色被撕裂,只剩下空洞的無措。

  仿佛整個人被定格在了一秒鐘的時空里。呼吸急促如風暴前的平靜。

  他咬住自己的舌頭。

  “不對。”他單調地說。

  這樣的話,時間線對不上,神明安很早就坐在世界樹下了……

  不對,有著龐加萊回歸、世界之書、切片、可能性、羅瓦莎大重置、小娜大重置,時間根本不是線性的……

  諾爾·阿金妮這一跨,跨的不止是文明,還有……

  世界線。

  “還是不對。”蘇明安再一次喃喃重復,腦中快速回想。

  迭影說過,蘇明安是唯一真實的,就算世上有無數種“蘇明安的可能性”,比如分身明,比如分身影,正確的世界線也只會敲定蘇明安本人所在的世界線。故而,既然蘇明安本人已經選擇了向后守岸,那么這個“向前涉海的蘇明安”,只是一種可能性的具象化。

  唯一真實的蘇明安,依舊是此時的自己。

  他只是見到了一種被具象為真實的可能性,是諾爾·阿金妮把“神明安”這種可能性帶了過來,把這種虛影拓印到了這條唯一真實的世界線上,造就了“自己殺自己”因果鏈條。

  自我吞噬鏈(SELFDEVOURER)。

  ——選擇“現實”的黎明系統,侵害選擇“理想”的黎明系統。

  ——選擇“涉海”的蘇明安,侵害選擇“守岸”的蘇明安。

  望著全身純白的神明安,有一瞬間,蘇明安想到了蘇文笙。

  戴著耳釘的蘇文笙……正是為了保護他自己所在的世界線,選擇協助神靈,侵害其他世界線的“蘇文笙”。所以,神明安選擇與諾爾·阿金妮合作,并不令人意外。在神明安的視角,蘇明安僅是其他世界線的虛影。

  只不過,蘇明安才是唯一真實,神明安只是被諾爾·阿金妮欺騙,以為自己才是唯一真實。

  不必懷疑自己的真實,不必揣測對方的虛假。

  既然神明安站到了自己面前,失去了人性,與諾爾·阿金妮合作,成為了反派,拿到了“滅世主”劇本。

  那么,“救世主”就應當殺死擋在眼前的“滅世主”。

  “嗯?”

  穆隊對諾爾·阿金妮的出現感到訝異。他意識到,既然諾爾能出現在這里,必然是世界樹躍過了他這個大腦,給了諾爾進出權限。

  所以,世界樹已經和諾爾·阿金妮結盟……

  原來如此。

  諾爾·阿金妮,這位心思深沉的天才,不阻攔蘇明安收集能量,不阻攔蘇明安聚集玩家,不阻攔蘇明安戲耍高維,他做出了諸多未知的準備,守在最后的故事末端,在舞臺上等待主人公到來。

  一擊必殺。

  只是,一縷困惑在穆隊腦中縈繞不去,他附在樹干上說:

  “界主,你是羅瓦莎的世界意識,你怎么會背叛羅瓦莎,和入侵者混在一起?你給了諾爾·阿金妮進出權限,讓他阻止蘇明安,你想要羅瓦莎人一起殉葬嗎?”

  “我不相信你會做出這種決定,一定是諾爾·阿金妮蠱惑了你,第七席尤里蒂洛菈擅長精神控制,界主,請快清醒過來!”

  蘇明安也將視線投向了世界樹。

  顯然,世界樹應該遭到了精神控制,畢竟昔日甘愿化身為樹的救世主,那么偉大無私,怎么可能背叛羅瓦莎。

  然而,蘇明安聽到了一個略顯耳熟的聲音。

  是世界樹。

  “我身為界主,希望這顆星球、這個世界,獲得幸福。”世界樹道:

  “經過漫長的觀測與沉睡,我思考出,讓這顆星球幸福的成功率99.999的方案是,”

  “——人類滅絕。”

  穆隊的瞳孔猛然一縮。

  世界樹依舊毫無知覺地說著:

  “讓千萬年間始終在制造污染與殺戮的人類死去,化作肥料,歸還能源,這顆滿目瘡痍的星球就能恢復健康。”

  “人類是有害的。”

  “以上是對你的疑問的解答。”

  “愿這顆星球得到幸福。”

  穆隊的手掌在顫抖,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樹干,眼中的溫情全然褪去,只剩下陌生。他不敢相信,昔日的友人怎么會變成這樣。

  這一瞬間,蘇明安忽然明白了小娜所說的“你將成為毫無人性的世界意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成為一棵樹后,真的……不再是人類的思考方式。人性與自我隨著漫長歲月漸漸磨損,只剩下本能。在世界意識眼里,星球是星球,人類是人類,若是保護星球,人類只是星球上的蛀蟲。

  ——貪心的“救世主”啊,你憑什么認為“世界”希望被你拯救?

  救世主拯救的,是文明,是歷史,是人,而不是這個世界、這個星球。

  所以,當初萬物終焉之主欲要摧毀羅瓦莎,世界樹的想法是殺死制造熵增的人們,而不是拯救人們——畢竟,它的保護目標已經不再是人類。

  昔日的救世主意識徹底磨損后……它將保護人類的刀鋒,轉向了人類本身。

  蘇明安感到輕微恐懼,他擔心自己也會變成這個樣子。看來必須要在自己的意識磨損殆盡前……讓同胞解決掉自己。否則,自己反而會變成故鄉最大的敵人。

  要設置一個介錯人。

  呂樹……

  蘇明安閉了閉眼,緩緩舉劍。

  既然世界樹不愿撤掉世界屏障,那么,最后的障礙便已然清晰——

  摧毀世界樹。

  以及,諾爾·阿金妮。

  幸好,恢復清醒的世界樹沒有將高維們放進來,畢竟,這里是世界樹的體內,它不會引狼入室,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

  沒有任何高維的干擾,這里只是……他們三個人的戰斗,決定世界命運的終末。

  蘇明安,諾爾·阿金妮,以及,涉海線蘇明安。

  神明安舉劍,與蘇明安幾乎一模一樣的姿態,劍身繚繞著瑩藍色數據,手腕上戴著阿獨腕表。脊背拖曳著猶如猩紅軟管的世界樹枝葉,仿佛與此地融為一體。白發飄揚,白衣勝雪,瞳眸緘默無聲。

  ——祂仿佛鏡子一般,倒映著一襲黑衣的蘇明安。

  涉海與守岸。

  科技側與魔幻側。

  猩紅軟管與白色觸須。

  接受黎明系統幫助的可能性,與吞下樂子惡魔神格的可能性。

  “滅世主”與“救世主”。

  “蘇明安,提醒你一句。”神明安忽然說:“我的掌權者任務,是‘殺死世界樹’。”

  蘇明安瞳孔微縮。

  這是一句很簡單的話,沒有太多含義。

  然而蘇明安清晰地記得,自己的掌權者任務是……“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

  他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性。

  “……分裂?”他呢喃道。

  ——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變化的?

  ——究竟是什么時候開始分裂的?

  敘事錨點只會落在“主人公”的身上。

  但如果——“主人公”很早以前就同時存在成兩個呢?

  觀眾只會看到“主人公”的行動,但如果,敘事錨點一直在兩條線上左右跳動,無縫切換,會呈現什么樣的效果?

  一千兩百四十一章·蝴蝶之死(開始分裂)

  這里開始出現了第十一席留下的毒藥。

  另外,從這里開始,除了蘇明安的內心旁白外,世界之書上的“徽”字,都變成了“微”字,直到發生轉線。

  一千兩百五十七章·第一次轉換在山洞一覺睡醒后(白線轉黑線)

  蘇明安醒來后,看了眼任務欄,本是隨意一瞥,卻突然發現掌權者任務變了。原本的“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竟然變成了……“殺死世界樹”。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掌權者任務會變化。

  隨后,希禮忽然性情大變,從唯唯諾諾的輪椅少女,變成了病嬌魔族公主,將蘇明安抓去了魔族地界。

  一千兩百六十二章·第二次轉換被白發青年砍死后(黑線轉白線)

  蘇明安躺在床上,睜開眼。

  “我見你滿身是血倒在外城,就把你救了回來,你受的是致命傷。”希禮坐在床邊,碰了碰他的額頭。

  蘇明安發現希禮恢復了之前怯懦的性情,雙腿殘疾。

  “我之前遇到了一個截然不同的你。”蘇明安按了按太陽穴:“她給我下了無法行動的詛咒,她的雙腿是健康的,身份是魔族公主。”

  “我絕對沒有做過這種事。”希禮搖搖頭。

  一千兩百六十三章·“第一玩家去幫另一個第一玩家”被白發青年第二次砍死后(白線轉黑線)

  當蘇明安回到房間,希禮恢復了健康的雙腿,再度從唯唯諾諾的模樣變成了病嬌魔族少女。

  希禮站在他面前,一柄銀亮的刀抵著他的胸口。

  “開席吧。”希禮冷冷道。

  一千兩百七十四章·“司鵲,你真不是人。”

  “那我該怎么見到洛塔莎……”蘇明安一邊對話夕汀,一邊看了眼任務欄。

  他驚訝地看到,原本的主線任務:“覲見生命女神”,竟然變成了“不拘任何手段、不拘任何助力——殺死生命女神”。

  一千兩百七十五章·“消失的徽白”

  “我查過了,紅塔國根本沒有一個叫徽白的人。”蘇卿攤手:“更離奇的是,包括‘蘇琉錦’這個名字,整個紅塔皇室都沒有聽過,你就像從沒當過紅塔的皇子一樣。”

  蘇明安驚訝道:“也就是說,這短短四天,已經沒人記得蘇琉錦和徽白是誰了?”

  蘇卿點頭:“對。我還順路去薩曼特里大學打聽了一下,結果那里根本沒有一個叫徽碧的博士生導師。我特地查了食堂的消費記錄,連那天你們買折耳根和香菜的記錄都沒有。——有人在故意抹去你與徽家人的痕跡。”

  “徽白在副本第一天還是紅塔國混子,副本第六天就成為了世界樹的心腹?”蘇明安摩挲著下巴。

  “為什么徽白有那么多兄弟姐妹,中期只剩下了他一個?”蘇明安問。

  “……跨線。”至高之主終于屈尊動了動嘴。

  跨線,至少有三次。

  每次都是在失去意識或趨近死亡時,發生了跨線。

  為了方便稱呼,假定在第一次轉換前,稱之為“白線”。第一次轉換后,稱之為“黑線”。

  在黑線里,任務會變成充滿惡意的走向:“殺死世界樹”和“殺死生命女神”。希禮會變成病嬌魔族公主,許多人會滿懷惡意。

  在白線里,任務會變成偏向救世的走向:“成為世界樹”和“覲見生命女神”,希禮是唯唯諾諾的輪椅少女。

  隨后,副本第六天,“三個切片蘇明安”的出現承接了這種轉換。此后就算再度出現了轉線,也難以分辨。

  希禮曾表示,她的人格轉換,源于一種特殊機制,看來正是如此。

  “那時的我,真的是我嗎?”蘇明安不禁思索。

  受制于羅瓦莎的書籍概念,連局外人觀眾都會被這種敘事詭計騙過去。

  ——如果僅用“省略號”分割切線,誰能夠看出來,上文的“主人公”,是否還是下文的“主人公”?

  ——如果僅用同一個姓名代稱“主人公”,誰能夠分清,此“主人公”是否彼“主人公”?

  ——倘若蘇明安做A事,敘事錨點短暫離去,蘇明安做B事時,敘事錨點才落回來,那么呈現在時空記錄體上,便是蘇明安只做了B事,從沒做過A事。

  像是一張黑紙,一張白紙,它們共同剪成了一條直線。明明是兩張不同的紙剪成的,黑白黑白黑白交替而成,在外人眼里,卻是同一條線。

  這種敘事詭計,就連至高之主都可能被迷惑。唯有蘇明安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做過什么、沒做什么。

  “也就是說……分裂根本不是從我決定向前涉海還是向后守岸開始的,而是早就從最初的‘蝴蝶之死’就開始了。從那時起,羅瓦莎就存在兩條線,白線的我會成為最后守岸線的‘救世主’,黑線的我會成為最后涉海線的‘滅世主’。”蘇明安思考著:

  “當然,我是唯一真實的,另一條線的‘我’應該是一種機制產物,一種仿品。”

  “而我受到了‘敘事錨點’概念的影響,我認為無論是黑線的我,還是白線的我,都是我。實則一直同時存在兩個‘我’在敘事,敘事錨點這個攝像頭在兩個‘我’身上跳來跳去,所以會呈現前后情況割裂,就像荔枝強行拼上了桂圓。”

  “對了,如果按照時空記錄體的記載,我的掌權者任務分明在副本第三天晚上,就從‘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轉換為了‘殺死世界樹’,為什么我會認為我的掌權者任務一直是‘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是白線,我的掌權者任務從沒變過,一直是‘質疑世界樹,理解世界樹,成為世界樹’。只不過羅瓦莎的敘事詭計,讓時空記錄體一直呈現為‘唯有一人’的假象,讓另一個‘我’的掌權者技能‘殺死世界樹’嫁接到了視角之下。所以呈現出了掌權者任務驟變、事物前后發展不一的情況。”

  “變的僅僅是攝像頭,而不是事物。”

  蘇明安眼皮跳動:

  “無論如何,站在這里的我是唯一真實的,這不會有錯。”

  “光暗面、白線黑線、天使線惡魔線,羅瓦莎竟然共計有三種不同的鏡面概念交迭……”

  他端正神情,緩緩舉劍。

  無論如何,白線也好,黑線也好,天使也好,惡魔也好,此時他已站在這里,只需要面對最后的終局。被欺騙的是至高之主這種陰暗扭曲蠕動觀測者,和他并無關系。

  “唰唰唰——”

  無盡的白色觸須從他身上涌出,從脊背,從腹部,甚至從腿部,將拋卻人類之身,呈現最適合戰斗的姿態。

  “唰!”

  蘇明安單手舉劍,手肘弓起,手掌置于胸前,行決斗禮。

  他仿佛在說,請。

  金發少年微笑舉起手杖,手臂伸直,朝蘇明安拋了下手杖,“啪”地一聲輕巧接住,便是禮節性的回應。

  “最后一戰了呢。”少年呢喃道,不知是否說給他自己聽:“來吧。”

  有一瞬間,蘇明安像是聽到了一聲古舊的鐘聲,倉皇作響,猶如猝不及防的命運,它如潮水般卷來,不作預兆,便將他滾入濤濤河流。

  那般浪濤如此決絕,如此強烈,灌入他的雙耳,遮蔽他的眼眸,扼住他的喉嚨,令他無可言語,無可梭巡,無可聞聲。

  這一刻,他望著表情自始至終沒有變動的諾爾·阿金妮與神明安,一股輕微的疼痛和孤獨感涌了上來。

  明明他們可以是隊友……

  蘇明安閉了閉眼,略感窒息。

  他的背后空無一人,再一次孤軍奮戰。如果他今天失敗于此……

  仿佛聽聞咔噠一聲,有腳步踩碎樹枝的聲音。

  “咔噠。”

  ——飄揚的卡其色風衣,從身后拂來。

  青年雙手抱胸,金眸如火,無聲走入。

  “開打了?”云上城神明抱胸而立,神情平淡。

  蘇明安心緒微頓,孤獨感略微褪去,朝云上城神明點頭。

  “還有人,你不必憂慮。”云上城神明指了指身后。

  ……還有人?

  蘇明安疑惑地回頭。

  隨后,又是一聲腳步。

  ——一襲鮮艷如火的紅袍,緩緩步入世界樹。

  她白發飄揚,眼神猶如曠野,肩頭盛開咒火之花。

  “嗒,嗒,嗒。”

  下一刻,又是一道身影,從另一個方向走來。

  ——她一襲破舊的法袍,披散著亞麻色長發,腰間響起鮮紅藥劑與碧綠藥劑的碰撞聲,姿容端莊,面帶微笑。

  隨后,是第四道身影。

  一身英倫紳士服,黑皮靴踏步有聲。

  他手持文明杖,戴著高禮帽,身上散發著消毒水般的魂族氣息。

  第五道身影。

  紅發繩猶如一道鮮艷風箏,于空中飄來。

  她扎著黑馬尾,手持一柄長刀,縈繞著明輝的熒光。

  第六道。

  白色長紗,猶如翩揚的羽毛。

  她擁有一對翡翠綠的雙眸,黑發如瀑布散下,步履之間,滿地花葉盛開。

  第七道,第八道。

  一襲新雪般的教袍,穿過層層枝葉走來。

  他宛若山巔之雪,深藍之月。身邊則是一個扎著黑色發辮的女童。

  幾位到訪的“客人”,一同站在了蘇明安身后。

  蘇明安的眼神劇烈顫抖,仿佛望見了一場幻夢。他害怕,這只是最后的幻覺。

  他們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就你能穿越世界啊,諾爾·阿金妮!”茜伯爾嗤笑一聲,指著諾爾。肩頭的粉紅狐貍搖晃著大尾巴,高聲叫著:

  “沒錯!沒錯!茜伯爾之前沒打過,去搬救兵啦!”

  聽見這話,茜伯爾的臉色泛紅,咬了咬牙。

  “幸好,算是沒有來遲。”朝顏帶著恬靜的微笑,腳下長滿了生機勃勃的鮮花,碧綠的眼瞳看向蘇明安。

  “父親。”魂族阿爾切列夫單手撫胸,溫柔行禮。

  “哼,你這家伙還沒死呢。不錯!你在明輝放血了那么多次,這回該輪到爺幫你了!你戴著個丑面具干嘛,快卸下來讓我看看你真實長啥樣。”單雙穿著厚厚的外套,不能見光,盯著蘇明安看了又看。

  “你們……怎么進來的?”蘇明安的喉嚨梗了片刻,才發出聲音。世界樹連三位高維都攔在了外面,怎么會放茜伯爾這位輪回之神進來?

  他確實幻想過,以前自己救過的人,會不會來救他一次,但他沒想到……

  “我們一開始,就在這里。”女巫莎琳娜說:“在世界樹清醒之前,在世界樹將三位高維攔在外面之前,在最開始的最開始。”

  諾爾·阿金妮釜底抽薪,神之一手,令世界樹倒戈。正常人絕對想不到世界樹會倒戈,畢竟世界意識怎么會背叛世界?

  然而,在諾爾·阿金妮之前,茜伯爾就已經帶人蹲守此處,趁著世界樹意識還不清醒的時候,利用離明月的小型“理想國”結界蹲在這里。

  故而,蘇文笙死后,茜伯爾就一直沒出現。

  那時,好不容易與蘇明安這位旅人重逢,茜伯爾卻沒打過神明安,她氣得牙癢癢,很快“無恥”地搖了一車面包人蹲守在此,防止神明安再一次傷害蘇明安。

  除了云上城神明是分身,其他人皆是本體。

  蘇明安想不到的事,他們來彌補。

  蘇明安沒做到的事,他們來做。

  ——畢竟,“朋友”,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即使諾爾·阿金妮大概率還有后手,但他們已經能夠站在這里。

  蘇明安的視線顫動片刻,一一掃過他們的容顏,與最后那宛若山巔之雪的白發男子對上視線。

  白發男子略一點頭,笑容淺顯而潔凈:

  “去吧,明安。”

  你定能融盡霜雪。

  因你足夠滾燙。

  遠處,諾爾·阿金妮姿態未動,他摩挲著懷里的一件水晶擺件,墨黑色的眼底唯有寂靜。

  “你真的決定以身化世?即使失去自我,形同物件?”諾爾望著蘇明安,舉杖前,僅問了這么一句。

  蘇明安的劍與觸須顫動,陰影投射而下,仿佛死去之前撲棱的烏鴉。

  他說,

  “求而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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