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9章 金色鐘樓。
這里是亡靈地界最高的地方,能望見烏黑的天空、層迭的烏色山巒與遙遠的地平線。
蘇明安坐在鐘樓上,俯瞰忙碌的人們。
“……我潛心研究復活之術,結果卻是如此。”身后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一具空殼……這就是我的妹妹嗎?”
一位梳著漆黑雙馬尾,眼眸狹長、鼻梁尖銳、嘴唇極薄的女人,走了過來,與蘇明安平齊。
蘇明安瞥了她一眼。片刻后,二人同時移開視線。
“也許,我是時候該放棄了。”水島川空目光看向空處。猶如人偶的水島川晴已經被她收了起來。
“我和你不熟。要緬懷妹妹,去找你的朋友。”蘇明安淡淡道。
水島川空主動來亡靈地界集合了,這在蘇明安的意料之中。無論水島川空曾經懷著怎樣自私的想法,她的本心確實以救世為主。
但她曾經截殺蘇明安的行徑不可原諒,也不可能洗白,蘇明安不會放過她。但他不會因為昔日過節,就放任一個強大的力量不用。他已經有自信能控制住水島川空,讓緋鳥時時刻刻盯著她。她活著提供芥子空間,可以救下更多人,而她死了,他僅僅是出一口惡氣。
似乎是認清了現實,也似乎是終于明白了蘇明安的本心,水島川空沒有忤逆。蘇明安交代什么,她都會去做。
二人詭異地沉默了下去,雙方都懷著芥蒂,卻又偏偏在最后的清算之前,不會刀刃相向。
水島川空忽然笑出了聲。
她笑著,笑著,笑聲撞著古舊的鐘,驚起一灘白鳥。
蘇明安側目。
水島川空張開雙臂,仿佛在擁抱暖陽,注視著灼燒的紅日:
“……真可笑。原先,你身側站著的是諾爾,你敵對的人是我。”
“現在,我站在你身側,而你敵對的人是諾爾。”
這個位置的轉變,真是讓人感慨命運奇妙無窮。
蘇明安站起身,一腳踹過去。
水島川空驚了一瞬,后退一步。
“你同樣不是我的朋友,麻煩你下去。”蘇明安淡淡地指了指鐘樓下面,足足三十米高。
水島川空沉默了一會,收起笑容:“你不殺我,是因為你有自信控制住我。但你一定會殺諾爾,因為你沒自信控制住他?”
蘇明安不回話。
片刻后,水島川空自知無趣,一躍而下,后背長出一對惡魔蝠翼,滑向下方。
下一刻,風中傳來蘇明安淡淡一聲:
“……死人才是最安全的。”
既然沒有隱情,那當然不需要留。
水島川空的聲音也飄來:“……我是來提醒你的,要盡早對諾爾下殺手。你有想過一個問題嗎?如果世界游戲真的發生過不止一次了,那之前的那么多次,我們為什么會失敗?”
她沉吟著,說出了一個細思恐極的推測:
“——是否有許多次,都是因為諾爾·阿金妮擋在我們的面前,我們才會失敗?”
“諾爾·阿金妮。他到底背叛過我們多少次?滅過我們的文明多少次?當過多少次翟星文明最后的大BOSS?”
“諾爾一開始就刻意接近你,博取你的關注,他故意在第二世界放水給你拿完美通關,從而有理由輔助你,留在你身邊。有沒有一種可能——他一直保留著每一次的記憶?哼……迭影到底是怎么來的,為什么偏偏只有諾爾有高維集合體,這不就有推測了嗎?”
“諾爾·阿金妮早就升維不止一次了!所以才有了迭影!而其他人都沒能升維成功,所以不存在其他人的高維形態!”
“諾爾存在的意義,就是在最后時刻,爭搶你的資源!如果集合羅瓦莎所有資源到你身上,也許能把你堆到九階九,但諾爾活著呢?”
“早日止損。”
水島川空離開了。
蘇明安拿起一顆草莓酥,放到嘴邊,咬了一口。
……水島川空以為他不想殺嗎?
諾爾·阿金妮有兩位高維幫助,要想找到蹤跡,何其困難。所以蘇明安一直在等待聯絡高維。一旦聯絡到,即刻下手。
諾爾背后有第七席和萬物終焉之主。
蘇明安背后有第五席星火和第十一席不愿露面君,如果運氣好,也許還會有曙光母神與惡魔母神。
蘇明安咔嚓一聲,咬了一口酥脆的外殼,他嘗不出奶油的甜美,幾乎快忘了甜是什么味道。
坐在金色鐘樓上,俯瞰著人世,他喃喃自語:
“我確實沒想到,世界游戲最后,我最大的敵人不是高維,不是神明,而是你……”
他閉上眼睛,片刻后睜開:
“諾爾·阿金妮。”
在以前的無數次中,諾爾恐怕殺死過呂樹,殺死過玥玥,也……真正意義上的殺死過他吧?
那些無法下場的高維,恐怕會借助諾爾而降臨。
太好笑了。
荒謬確實是世界游戲的主題,連最后竟也如此荒謬。
隨后,蘇明安檢查了一下之前弒神的收獲:
幸運天使的四葉草呆毛(論外級):“這是黃昏的太陽,我們卻把它當成了黎明的曙光。”
類型:發飾 主動技能(蘿拉之吻):開啟后,你的幸運強制提升至SS級,持續過程中消耗生命力。
備注:幸運天使蘿拉喜歡隨機選擇幸運兒,賦予其蘿拉之吻。被選中的人總是欣喜若狂,卻往往英年早逝,令人困惑。蘿拉卻笑著道:“生來就不被蘿拉眷顧的人,付得起幸運的代價嗎?”
愛情天使的里拉琴(論外級):“當我們讀到那微笑的嘴唇,如何為她的情人所吻。”
類型:樂器 主動技能(愛欲之歌):為兩個對象(不拘于人型或動物)彈奏樂曲,令雙方對彼此好感度增加。彈奏后,你會陷入“贊美愛情”的狀態中,直至狀態恢復,方可繼續使用里拉琴。
備注:愛情天使拉芙喜歡坐在一些昏黑曖昧的酒館,隨機為人彈奏里拉琴,祂喜愛他們狂熱放肆去愛的模樣。“——愛是最可口的毒藥。”
詭計之夢(論外級):“靈魂未曾侵擾,如同面紗垂下寂寥;我卻將它守望徹夜。”
類型:杯盞 主動技能(醉與夢與死):飲下杯中液體,將陷入“醉夢”狀態,可隱約預知到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夢境結束后將進入持續一段時間的“微醺”狀態,各項數值大幅度下降,“微醺”狀態的持續時間與夢境的重要度正相關。杯中液體會漸漸積攢,酒滿時可再度飲用。
備注:“有了這玩意,還要什么織夢術?”詭計惡魔伊芙琳搖晃著金盞。祂喜歡做各種窺探他人秘密的夢,只要祂想,任何人的秘密在祂面前無所遁形。
蘇明安搖晃著杯盞,想做個關于老板兔的夢,不過紅日即將降臨,等到之后再說吧。
量變引起質變,這一次,蘇明安、云上城神明、呂樹、易頌、水島川空、路……全都保留了記憶。
有了之前3029次的積蓄,靈感量化公式、伊甸園、入書口令、時間權柄、十二故事依次到位。其實在司鵲的口風中,它們早已打造完畢。
之前司鵲提到,紅日的判定是一瞬間的,相當于一種羅瓦莎人與玩家全體即死機制,它的本質是一條宇宙規則,而規則可以鉆空子。只要在機制降臨的那一瞬間,所有人脫離原本的身份即可。
中央研究所。
一位黑發披肩的女人披著白大褂,戴著厚底眼鏡,仰頭望著屏幕上的數字。
她的手腕上,佩戴著她從第九世界獲得的高級AI道具,名為“希可”,這是她的致敬重名。
自開啟羅瓦莎以來,伊莎貝拉不參與主線、不參與支線,始終泡在研究所里,廢寢忘食。
她的唯一目標——即研究脫離玩家IP的辦法。
她知道,什么人該干什么事。蘇明安在前線沖鋒,蘇凜側翼游走,易頌蠱惑諸神,林音照顧普通玩家,所以她自己專注于研究。
至于她為什么能保留記憶,因為這次重置一開始,蘇凜就找到了她,給了她一顆靈魂結晶。
“伊莎貝拉,這是我用權柄制作的靈魂結晶,儲存了數次重置的記憶,你觸碰它,就能想起重置前的事。”
“好,謝謝你給我送來這個,是蘇明安讓你來的嗎?”
“蘇明安?不太熟。這是我自己的意愿。我還有幾個靈魂結晶要送,再見了。”
“哦,好……”
盡管對蘇凜口中的“不太熟”有些奇怪,但伊莎貝拉一碰到靈魂結晶,之前數次重置的研究記憶盡數灌入她的腦海。她頓時欣喜若狂,立刻投入到了熱愛的研究中。
還好,有了之前數次記憶的打底,再加上巔峰聯盟的隊友十一的黑客技術幫她打下手,還有冉帛等羅瓦莎頂尖科學家的大力援助、諸多智力型玩家的神奇技能……他們的團隊終于趕在第十天到來前,把方法研制了出來!
——草莓酥!
沒錯,就是草莓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伊莎貝拉對著屏幕上的結果,激動地大笑。
同她一起大笑的,還有在3029次日日夜夜中持之以恒的科學家們,他們大笑、狂舞、擁抱、手舞足蹈!
紙片嘩啦嘩啦在空中翩飛,整座偌大的實驗城都陷入了歡快之中。
“……度過了這次,就不再需要重置了。”在這樣的歡樂中,黑發黑眸的十一輕聲感慨。她的容顏有些像廢墟世界的夕,清秀而靈巧。雖然真實年齡已過四十,卻仍然心態年輕。
她雖然不知道實驗結果“草莓酥”是什么意思,但看大家這么開心,她也露出了笑容。
“是啊,度過了這次,就不再需要重置了……最后的十五天,就是我們的故事了。”伊莎貝拉仰著頭,笑得眼淚都流了出來。
她試圖擦拭,試圖恢復往日的知性優雅,然而眼淚卻怎么也止不住。
一想到蘇明安,一想到自己熟悉的人,就忍不住想哭。
是興奮嗎?
確實有實驗結果水落石出的興奮,但更多的,還有一股酸酸的感情。像是吃到了她最喜歡吃的陳皮糖,酸酸甜甜的,既是滿足,又是不舍。
“我吃陳皮糖的時候,最喜歡完全融化的時候。糖最后在我嘴里消失的那一刻,酸酸甜甜,回甘無窮……”伊莎貝拉的手指抵住嘴唇,眼淚劃過嘴角:“可真的吃到那一刻,卻覺得有些遺憾,就這么吃完了,就這么結束了……”
十一抱胸而立,黑色馬尾搖晃:“我覺得,我們會成功的。”
“會成功嗎?”伊莎貝拉側頭,笑著望她:“我還想吃很多陳皮糖,這幾十天可把我累得夠嗆,連一顆都沒吃到。”
“嗯,等有空了,我出外勤給你帶。”十一點頭道。她倆在實驗室度過的這段時間,讓她們成為了很好的朋友。
“我還想洗個頭、泡個澡。雖然是數據化身體,但我忍受干燥的空氣很久了。”
“就知道你想著這個!你這幾天和我抱怨很多次了,牛奶和玫瑰我都買好了。”
“真的嗎?太愛你了朋友!我聽說月光之森附近的溫泉很不錯,像在浸泡月光,是翟星感受不到的。”
“那回頭,我們叫上露娜,一起去試試……”
“十一,等回到翟星后,你還會當一個黑客嗎?”
“我應該會從良吧,那時候的翟星,喜歡搗亂的家伙肯定不少。這個世界上,有我一個最會搗亂的黑客就夠了,把他們都干掉后,我再轉回黑客……哼哼,你呢?”
“我?我應該還會找個我喜歡的課題,繼續研究吧……你看,宇宙多么浩瀚啊……”
巔峰聯盟的每個人,都是因為蘇明安而聚集在這里。
但最后,他們卻逐漸締結了各自的情誼與羈絆。甚至有人依舊與蘇明安不太熟悉,卻和巔峰聯盟中的其他人成為了知己。
她們二人牽著手,微笑著、靜靜地望著飛舞的白色紙張,如同雪花。
實驗室中,有人急忙將實驗結果轉錄出去,有人謄抄下來,有人抱著一堆文件沖了出去,有人撥打電話……人們臉上洋溢著喜悅的笑容。
唯有一個黯淡的身影,靜靜站在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