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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兩百零五章·【放過翟星,拿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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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臺上的祂們停下了交流。

  一時間,分不清誰站在玻璃外,誰站在玻璃內。誰是兇惡的捕食者,誰又是待宰羔羊。

  蘇明安依舊站立著,像是十二席中央的被審判者,卻又像居中于十二席的王。

  ……打賭。

  一個人類,與十二位覬覦他的高維生命,提出打賭。

  天平的兩端并不平等,雙方的生命本質與實力也天差地別。青年兩手空空,他沒有任何能放在籌碼區的東西,所以,他的籌碼只能是……“自己”。

  當高維們小心翼翼地把籌碼緩緩放在天平的一端,一點一點加注,以求重量維穩——而天平的另一端,他已經整個人果斷站了上去。

  半晌,信號碰撞聲才再度響起。

  “(……我承認,他嚇到我了。我有一瞬間以為,站在我面前的不是人類,而是凌駕于我之上的生命。)”孩童般稚嫩的聲音。

  “(當初神靈也曾與我們打賭。但這一次,我第一次感到了畏縮。)”

  “(這是高維生命的預感,也許我們會輸給他。)”

  “(輸給他?真是好笑,你們都被他的權柄嚇壞了,再加上星空流浪者和樂子人,還有那只兔子,一個個從里到外都向著他。他到底有什么魅力,你們是來談判的,還是來投降的?)”

  “(注意你的說辭。尚未升華為高維的生命,沒有值得恐懼的地方。我們不可能輸給人類,聽聽他的想法。在規則的保護下,他的賭約是我們為數不多能得到他權柄的機會。)”

  蘇明安聽著這群人的交流,祂們看似沉默無聲地眉來眼去,實則像是拿個大喇叭在他耳邊大聲密謀。

  他抬頭,對上老板兔血紅的眼睛。

  咔噠。

  視線交匯的一瞬間,仿佛有棋子的倒影在他們眼底里一閃而過,不知是同色還是異色。

  老板兔的話語權確實很高。

  主神世界的各大廣場都有它的雕像,各個場合也是它來主持,它就像世界游戲的唯一吉祥物。除了它之外,蘇明安唯一有印象的其他主辦方形象,是在第三世界結束后,他曾在紙錢燒焦味的大殿里看到過一對貓耳,不知是這十二人里的誰。

  “提出你的賭約吧,親親的第一玩家。”老板兔轉著紅寶石般的眼珠。

  “我要提出的賭約很簡單……”他的聲音微頓。

  他已經想好了自己的訴求。

  正如他在第十世界和老板兔商談的那樣,如果翟星最后真的陷落,那么,

  ——放過翟星,拿走他。

  但此刻,第十世界給了他太多信息,他意識到主辦方并非無所不能,所以,他完全可以用“自己”作為籌碼,以主動者的姿態對話這些生命,而不是一個等待被拿走的小可憐。

  他是棋手,而非棋子。

  他與祂們——是對等的談判關系。而非祈求者與寬容者。

  咔噠、咔噠、咔噠。

  仿佛有棋子不斷下落的聲音,逐漸布滿大半個棋盤。

  攻守異位。

  我在此提出賭約,就賭——”蘇明安抬起眼瞼,說出下半句話:

  “——翟星最后是否會陷落。”

  風吹過大地。

  白色骸骨滾落一地,發出砂礫般的碰撞聲。

  短暫的沉寂后,輪到對方緩緩捻起異色棋子。

  “(意料之中的賭約。)”機械聲音說:“(依據目前數據,翟星陷落的可能性非常高。人類的內部陰私、羅瓦莎位面的極高危險性、一些榜前玩家的注定背叛……他居然敢以此作賭,他實在是太信任人類了。)”

  “(哼……原初都是一樣的人,他們相信人類的善,到了一種可悲的地步。所以他們明明有上升空間,卻自我束縛、自甘墮落。)”疊影的聲音響起,祂的眼中擠占著復雜的情感,不知是真心還是場面話。

  “(樂子惡魔。如果羅瓦莎位面崩塌,旅程也就到此為止了吧?世界游戲很大程度源于羅瓦莎位面的概念,如果他們真的能找到這個概念,也許世界游戲的桎梏就會被打破,我等也能迎接徹底的自由。)”沙啞的聲音說。

  “(哈哈。)”樂子惡魔眼睛瞇起,露出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笑容:“(所以請努力破壞羅瓦莎吧早點掀桌子,早點提前結束世界游戲,大家也都能回家吃飯,是不是?)”

  祂的調笑沒有引起任何笑聲。

  “(如果世界游戲提前毀壞了,這群玩家會怎么樣?)”十二席的女聲傳出。

  “(誰知道。這取決于他們在羅瓦莎的收獲,還有很多因素影響。比如蘇明安手上的小世界夠不夠庇佑七十億人類?比如翟星的規則是否已經消弭殆盡?比如他們是否在羅瓦莎找到了集體升維的辦法?比如他們的許愿位格夠不夠?比如他們什么都沒找到,集體泯沒在茫茫宇宙里……這都是有可能的。)”疊影聳聳肩。

  “(他不可能贏,翟星陷落的可能性太高了。)”機械聲音說。

  “(那就答應他吧。)”

  “(嗯,答應他的賭約。)”

  老板兔聽完祂們的對話,看向蘇明安,笑著說:“親親的第一玩家,我們同意你的賭約內容,既然你認為翟星不會陷落,那我們就賭翟星一定會陷落吧。”

  咔噠。

  蘇明安卻挑起眉,望進老板兔的眼底:“你們好像有所誤解。”

  祂們的目光齊齊投來。

  “誰說我要賭翟星不會陷落?”蘇明安說:“我要賭的是——翟星最后一定會陷落。”

  老板兔微微一愣,但很快明白了蘇明安的意思。

  ……他這是。

  鮮紅的瞳眸顫動著,它有點無法相信他的決絕。

  其他生命體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進而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錯差。

  咔噠,咔噠,咔噠。

  像是秒針滴答的聲音。

  高臺上的青年,目光依舊落在空處,不對視任何一人,就仿佛……那里有著什么令他心曠神怡之物。

  可那里分明是一片空無。

他過于貧瘠窘困,除自己之外,拿不出任何籌碼。甚至于賭約本  身,有利于他的那一邊也勝率極低,所以……

  他把自己,

  押在了屬于敵人的那一邊。

  “如果你們贏了,拿走我。”黑發青年長眉挑起,緩緩攤開雙手,這樣不設防的姿態讓他更像一塊砧板上的肉,可在座的所有人卻感受到了威脅——

  從他微微勾起的笑容中,從他挺直的脊背中,從他眉眼的自信中。這像是一張覆蓋在他臉上的濃厚面具,或者說一種名為攻略模式的東西。

  但所有人都能看出,這種對所有人皆大歡喜,對他卻注定悲劇的賭約——他其實并不畏懼。

  “如果你們輸了……”

  叮鈴。

  虛無的硬幣向上拋起,仿佛在他靈巧的指尖旋轉,墜落于祂們眼前。

  也許有高維會觀察硬幣的正反,想要窺見賭約的可能結果,但事實上,無論硬幣是正面還是反面,獲勝的,都一定會是他。

  一個普通的、渺小的、微不足道的人類。

  “——你們就要放過翟星,讓它不會再陷落于災難中。”

  這是他賭約中最后的話語。

  空氣中只剩下他回蕩的、上揚的、滿含笑意的聲音。

  他提出的賭約是:

  ——如果翟星最后陷落,蘇明安勝,主辦方必須放過翟星。

  ——如果翟星最后沒有陷落,蘇明安輸,主辦方拿走他。

  無論是前者還是后者——都存在翟星必然存活的答案。無論是哪一方贏了——翟星必然會被保下,它不可能陷落。

  唯一改變的,唯有蘇明安會不會被拿走而已。

  高維的承諾不是金口玉言,“拿走他就會放過翟星”這種承諾毫無效力,只有這樣的賭約有效。

  而這就是蘇明安提出的“必勝”賭約。

  在主辦方的視角來看,祂們有很大概率贏下賭約拿走他,所以祂們當然會同意賭約——這個對于人類而言的“必勝賭約”,主辦方即使作為敵人,也無法拒絕,祂們抗拒不了這個誘惑。

  必然接受。

  必然成立。

  翟星必然存活。

  三大必然。

  ——這就是在踏入這片古希臘哲學思辯臺之前,蘇明安在心中想好的賭約內容。

  祂們不會拒絕的。

  祂們無法拒絕。

  他的要求卡在了祂們的最低底線上,又給了祂們很大的希望,就算明知道他的目標,祂們也愿意接受賭約。

  唯一的缺點只在于——相比蘇明安押注于翟星最后沒有陷落,他現在押注于翟星最后陷落,也就是說,對他而言,不會再存在兩全其美。如果翟星沒有陷落,所有人皆大歡喜地生活下去,他會被拿走,不屬于這份他親手掙來的幸福。如果翟星陷落了,為了讓翟星長久存續,他依然會往上走——

他親手斬斷  了自己的回頭路。

  把“王將”推上了前線。

  咔噠。

  棋手落下了最后的棋子,正指敵方王將。

  可現在,

  十二位對弈者已經沒有反擊的機會了。

  “(無法拒絕的賭約。)”機械聲說。

  “(對我們而言沒有損失,甚至有很大概率得到他。這是一個無法被我們拒絕的賭約。在他提出的那一刻,他就已經贏了。)”沙啞的聲音說。

  “(我不理解為什么有人能做到這個地步,那個破世界有什么好的。)”稚嫩的聲音。

  “(你沒有過去,也沒有故土,所以你無法理解。)”疊影的聲音低沉了許多,祂臉上的戲謔消失了,只剩下了悵然。祂怔怔地盯著蘇明安,不知道是在看蘇明安,還是在透過蘇明安看誰……這種類似的姿態、祂早就已經看過一次了。那一次留下的是亞撒的悲劇,也是祂流浪的起源,這一次,會有改變嗎?

  “(原來理想主義者也會屈服。我還以為,他會選擇兩全其美的賭注,比如既拯救了翟星,又留下了他——他不是一向喜歡擋在電車前的嗎?兩邊都要救,兩邊都想留,是什么讓他這一次選擇了只救一邊?)”老板兔說。

  “(理想主義者是吃不飽飯的,面對這樣的情況,總得向現實低頭。)”女聲說。

  “(可我覺得他依舊不曾低頭。)”疊影說:“(兩邊都要救,是因為兩邊都不是他。當有一邊是他自己,他就只會在乎沒有他的另一邊。)”

  “(那么,同意?)”機械聲說。

  “(同意。現在主動權在他手上,我們沒辦法攻擊他。他很聰明,提出的賭約內容非常合理,這已經是雙方的底線。)”孩童聲說。

  “(同意。)”

  “(我沒有意見。)”

  “(我同意。)”

  一系列肯定聲后,祂們接受了賭約。事實上,祂們也無法拒絕。

  老板兔看向蘇明安。

  他孤零零地站在中央高臺上,即使蘇卿就站在他旁邊,他的身旁依舊像沒有一個人。

  星海浩瀚無垠,成千上萬顆行星螺旋轉動,年輕的先驅者顯得渺小無比,卻又頂天立地。

  文明的遺骨,不會成為他的骸骨。

  地面上那些隨風搖晃的象牙白骨粒,不會成為故土的未來。

  因他之手。

  因他之命。

  因他站上天平。

  然后,鼓噪的鐘聲響起。

  “——吾等同意你的賭約。”

  “在規則的見證下。”

  縹緲的、卻又無比清晰明朗的——“祂們”的十二道聲音,在這片哲人思辯的天地響起,仿佛傳自宇宙遠古的巨鐘,落下重重一錘。

  鐺——

  文明賭約已成立。

  不知何處響起這樣的提示聲,仿佛他身后行路的寸寸斷裂、化為深淵。

  若是再度回首,只剩一片空無。

  在高維畏懼又警惕的注視下,

  在兔子沉默又復雜的眼神中,

  在浩瀚無垠的星海下——

  ——高臺上的王將垂下眼眸,就這樣靜靜地笑了。

  仿佛他很滿意這個結果,又或者他雖然難過、卻仍作出很開心的樣子。

  虛無而不存在的棋盤上,

  一顆王將的棋子,在敵方的王將位置上熠熠生輝。

  裹挾著俱下的泥沙,

  ——青年終于親手停止了自身的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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