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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七十七章·“我不理解你,蘇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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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9章  一千零七十七章·“我不理解你,蘇明安。”

  神靈回望著蘇明安的視線,似乎不能理解蘇明安視線里的情緒:

  “對于疊影所說的一切,我只更正一點。”

  “這個賭約,我一開始是打算輸掉的。”

  蘇明安微怔。

  ……為什么?

  明明贏下賭約,完全是雙贏格局。而輸掉賭約,對于主辦方沒什么影響,神靈卻會失去手中的世界之源,舊日之世最多再存續幾百年。如果再想存續下去,就要靠疊影這種外在力量,那才是與虎謀皮。

  雖然輸贏都能讓舊日之世逃脫快速毀滅的命運。但輸比起贏,唯一的好處,只在于蘇明安。

  僅僅是多保下了蘇明安而已。

  于是蘇明安將疑問說出口。

  神靈的目光很涼:

  “我曾不止一次想把你留在身邊,安穩度過二十天。無論是洗腦、抹殺記憶、重置大回檔……都是為了阻止你走下去。”

  曾幾何時,蘇明安認為神靈的這些行徑,是為了阻攔他探尋真相。但現在他發現,如果想要保全他,唯一的辦法就是……不讓他走下去。

  只要他不走下去,他的位格不會提高。

  只要他不走下去,疊影不會奪去他的自我。

  只要他不走下去,賭約一定會輸,權柄不會暴露。

  只要他不走下去……他是安全的。

  神靈甚至承諾過給他一個完美通關——神靈自始至終都是這么承諾的,從第一天開始。

  從一開始,從最初的最初……神靈就一直在重復地說,可以送他完美通關,只求他別走下去。

  別走下去,蘇明安。

  別去看那些殘酷的真相,蘇明安。

  “……其實,我想等最后的勝利者決出后,讓你直接擊敗他,繼承他的最高位格。這樣,你不會出事,賭約也會贏。”神靈說:

  “就算沒有任何人成功打通了夢巡游戲和塔,賭約輸掉了。玩家們也已經幫我收束了世界線,我的基礎目的已經達到了。你陪在我身邊,就不會出事。”

  “主辦方給的世界之源,太燙手。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輸掉賭約,只要世界線成功收束足以。所以我一直致力于攔住你。”

  “但我錯估了你的決心。”

  “天使儀式,你傳送逃走了。朝顏之死,你挽救成功了。十天的賭約,你順利完成了。預言石壁,你躲開了。就連那一道圣劍……”說到這個,神靈的語聲明顯輕緩了些:“……你也抗住了,沒有被洗去記憶。”

  “我錯估了……你的理想主義。我不知道,你會這么想要探尋真相,以至于我想留住你的種種舉動,都變成了你眼中的最大阻礙。而受制于與高維者之間的賭約,除非高維者主動觸動這條因果線,我并不能說出真相。”

  “因果成立,凡有言,必被知。”

  “根據我的模擬,你早就該放棄了。就像我不明白假諾爾和假蘇凜為什么能掙脫我的掌控,我同樣不明白你為什么還是走到了今天,這本是不可能的事。那么多陷阱,你居然生生跨過去了。”….

  “我……”

  神靈的聲音極輕:

  “不理解這樣的情感。”

  “我不理解你。蘇明安。你令我感到困惑。”

  于是蘇明安笑了。

  他的笑容中沒有釋然,沒有理解,沒有原諒。

  “——那么我能保留不原諒的權力嗎?”

  他這么問。

  “——理所應當。”

  神靈這么答。

  蘇明安不可能原諒。他知道神靈已經做到了極致,就像潮頭之上的圣啟、蘇凜、阿克托,他們做出很多選擇時并沒有自由。但潮頭之下,他仍有不原諒的自由。

  只要犧牲他一個,造福整個文明。神靈的舉動沒有問題,甚至可以說聰明,祂借用主辦方對蘇明安的好奇,設了這么一個局,一個代價并不對等的局,一端是整個文明的重量,一端是蘇明安。該怎么選擇顯而易見。神靈甚至愿意輸掉賭約保全蘇明安,只讓玩家們幫祂收束世界線,祂要的并不多。

  但是險些被斬殺靈魂的蘇明安,他從理性層面接受神靈的布局,感性層面保留自己的情感。

  神靈沒有說什么,祂的目光好似有了幾分困惑。不知是模擬出來的情感,還是其他的什么。

  白雪掠過祂飄舞的發絲,宛如一群飛翔的白鳥。

  “所以,你為什么愿意保下我?對于你而言,我只是陌生人。”蘇明安說:“雖然我真的沒有權柄,但在你的視角,如果舍棄我,你很有可能獲得新的世界之源。你為什么保護我?”

  神靈望著他。

  旁邊的疊影在笑。雖然是旁觀者的姿態,祂卻好像看得很開心。

  星空倒懸,猶如奔波不息的瑩藍海浪,像是覆蓋大海的藍色火焰。靜立須臾,神靈垂下視線,什么都沒說。

  蘇明安想起神靈最初和他說的話。

  非常喜歡你。

  但他不覺得是這種原因,他與神靈沒有半分交際,就算千年前有什么銜尾蛇,也不至于感情深到這地步。

  “……別問啦,說不了。”疊影在旁邊笑:“這種隱秘除非你親自發現,祂是說不出口的。說了就會影響賭約的公正性。”

  “侵略者,你是罪魁禍首。”蘇明安淡淡道。

  神靈的行為完全合理,但疊影就是純粹的侵略者。

  “嗯,對。”疊影點頭:“但人們恨神靈更甚恨我。在知曉真相前,你也更恨神靈,是不是?若不是我今天來開這個話頭,你依然被蒙在鼓里。人啊,就是這樣的生物,只看到海面上的浮冰,看不到海底的巨山。”

  蘇明安不置可否。

  其實他已經猜到了一些,但他猜不到賭約。誰能想到這確實是一場針對他的盛大陷阱。就連疊影執著于留下他,也是想探究他是否有權柄。

  怪不得疊影說,“只有你和我是重要的”。在高維者的視角中,只有這個可能存在的權柄讓祂有興趣。….

  ——真是費盡心思啊。

  誰能想到一個靠打游戲拯救世界的副本,背后是這么多陰私的彎彎繞繞,有這么多方勢力的籌謀,專程等待他落入網中。

  蒼穹之上,三位神明沉默了許久。

  “五分鐘后,我將徹底封鎖九幽。”神靈的聲音低了幾分。

  祂的視線定格在蘇明安身上:

  “你主動結束了賭約,所以我沒法再爭奪你的控制權。我會鎖住九幽。”

  “你會成為蘇生的舊神,失去自我。但短時間內,你無法離開九幽,除非疊影完全掌控了你。這個時間不會超過十天。”

  “所以,只能祈禱這十天內會有其他位格至高的玩家出現,阻止疊影。但這個概率無限趨近于0。十天內,疊影注定會通過你降臨這個世界。”

  “舊日之世會毀滅,所有玩家都會死去,最壞的結局會達成——這甚至比安穩度過二十天還要壞。你們的那些榜前玩家,諾爾,山田,路,玥玥,呂樹,都會死。這么多積分消失,對于你的翟星而言,應該也相當于毀滅。”

  神靈的話讓蘇明安神情凝重,氣壓低沉。

  祂的下一句話卻令他驚愕。

  “所以,在舊日之世毀滅前,我會動用最后的資源,把你們都送出去。”神靈說:

  “時局已定,我的文明已經無法存續了,但不會拖著你們一起。”

  “感謝你陪伴我度過了這循環往復的二十天,蘇明安。”

  “如果這場賭局中沒有你,我很高興你來過我的世界。我原本為你準備好了為期二十天的放松之旅,溫泉、漫展、煙火、圖書館、鋼琴。不過,說這些也沒有意義了,給你留下的,好像只有痛苦。”

  “余下的時間,我會思考,我為什么沒能成功說服你。”

  神靈在說這些話時,沒有任何感情波動,沒有半分文明領導者的難過、絕望、遺憾,就像是注視一場電影終于走到了結局。而結局的好壞、祂自身的存亡,并不能挑動祂的情緒。

  神靈是蘇明安見過最具神性的存在。這個概念不含褒義,不含貶義。祂只是在以最冷靜的姿態交代之后的情況。

  “并且,在送你們離開前,我依然會送你完美通關。這完美通關,用的是舊日之世自己的世界之源,和主辦方打賭的是最大的一份,我預先把它拆分了很多份,所以會淡很多,但是真實的。對于你的最終許愿應該會有一些影響,但至少你還有走下去的機會。”神靈說。

  蘇明安瞳孔微微睜大。

  早在廢墟世界和他維神明打賭時,他就知道世界之源可以拆分,畢竟當時他賭的是前幾個世界的世界之源,這證明它是可以被量化的。它影響的應該就是許愿的上限。

  即使他沒有履約,神靈依然要送他完美通關。

  “回到主神世界后,你好好調養幾天,能夠恢復意識。疊影不會抹殺你的靈魂。”神靈說:….

  “這樣一來,你既收獲了第十世界的信息,也獲得了完美通關,伙伴們也都活著……往后的旅程,你不必再想起舊日之世,也不必再想起我。”

  “這趟旅程不太美好,也沒什么值得留戀。如果你喜歡舊日之世的哪一個人,在毀滅前,你可以用技能把那個人帶走。”

  “就這樣吧。”

  神靈交代完了全部的事宜,肅穆地靜立。

  作為賭約的發起者,祂確實為了延續文明害了蘇明安。但祂也早就想好了,如果文明救不了,祂該怎樣把一切都還給蘇明安。

  如今首尾成環,一切如初,完美通關與信息皆予。

  然后便不必多說。

  祂的眼眸凍結著霜雪,祂依然不理解蘇明安的執著,正是蘇明安的執著釀造了祂的失敗。當蘇明安與祂對視,他看到了祂的空洞,像是沒有絹花的瓷瓶。

  ——就像祂不理解生命之火為什么生生不息,為什么偽制品能做出比真身更偉大的犧牲。

  祂不理解人民教師為什么用生命去上最后一課、貪生怕死的女孩怎么有勇氣從高樓一躍而下,祂不理解為什么年輕人能放棄自己的職業前途站在鏡頭前,對著龐大如高山般的階級高喊心中不懣。

  祂不理解老奶奶的水煮大蝦,到底煮給了哪個不存在的靈魂,祂不理解大廈將傾前的最后一碗紅燒排骨為何而涼。又為什么有人能不顧生命投身于烈火中救人,有人能堅守偏遠之地數十年。

  ——夜鶯為何執著于在鋼鐵叢林間尋找早就不存在的森林,明明那早就已經不在了。

  糧食與蔬菜、礦洞里的燈光、裁縫鋪的紐扣、筆尖的火。

  自由的厚重,與生命的深情。

  ……祂無法觸碰。

  就像祂不理解蘇明安眼中的光火。

  但是疊影知道蘇明安的理想主義,知道他不可能擺爛,所以他一定會落入命運的圈套,一定會贏得這場賭約,也一定會……走到今天。

  神靈終于嘆息。

  祂垂下頭去,像是被雪壓垮的鳥羽,祂將手里的《飛鳥集》緩緩合上,這是蘇文笙曾經最喜歡的詩詞集。在這場三神對壘中,祂本不該帶多余的東西,但祂還是帶上了。

  現在輪到祂不理解自己的行為了。

  “我不會操舟架舵。”神靈低聲念誦著別的詩句:“可是倘使你在遼遠的海濱,我也會冒著風波尋訪你這顆珍寶。”

  這是蘇文笙曾給祂念過的詩。

  當神靈站在高樓上俯瞰城市時,蘇文笙偶爾會坐在天臺上,在晚風中念詩,聲音像是飄過的某種鳥類的白羽。有時候青年暢想著未來,會笑出聲。

  自由是最鋒利的刀刃。它刨去了鳥類的心臟,讓它在廢墟里墜落。當時祂望著鳥兒死去,沒有什么感悟。包括現在也是。因為祂付出的,僅僅是最冰冷的溫柔。

  但祂偶爾會想起這幾句詩,有時也會想起生前的鳥。

  ……為什么。

  疊影走近蘇明安,身周繚繞著星光。

  祂湊在他耳邊,像得勝者那樣。

  “……你沒有底牌了,對嗎?”疊影輕笑著低語。

  蘇明安沒有回答。

  他披著寂靜的霜雪,眼底深處唯有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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