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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千零五十一章·“Alice。”

請牢記域名:黃金屋 第一玩家

  舊日830年舊日832年。

  墓園。

  呂樹捧著一束白色雛菊,凝視著來來往往的人群。這片墓園位于20土地分界線的位置,大多埋葬著死于戰爭的人。

  “兒子啊,媽媽現在只剩一個人啦。”

  呂樹的視線盡頭,是一位中年女人,她的黑發已經蓄積了許多白絲,她面對著墓碑,將菊花一瓣一瓣放在墓碑前:“兒啊,媽媽今天又去看你了……我推開家門一看,原本鎖上的窗戶居然開了,是不是你回來了?你如果回來的話……記得來夢里看看媽媽……昨天伱養的嬌嬌也死了,空氣質量太差了,太多炮彈的煙塵,貓貓狗狗都活不長……”

  “這仗還要打多少年……兒啊,你最后一直在軍里待著,說要去護送舊神大人去降雨,這雨也下了,你什么時候能回來……什么時候是個盡頭……”

  呂樹沉默地望著。

  額頭上飄下來一片銀杏葉,如今已經入秋了,人們卻大多穿著很單薄的衣服。他們在墓園里來來往往,花瓣零落,人世百態。

  “舊神大人能復活逝者嗎?如果我們足夠虔誠,是不是能獲得祂的一瞥?”

  “舊神大人……我可以把所有的家產都獻給您,我可以一輩子都做您虔誠的信徒,只求您……復活我的爸爸吧……”

  “戰爭是打不完的,三年又三年,兩方都沒有錯,錯的到底是誰……”

  直到日暮,人流換了一批又一批,呂樹才將懷里的白色雛菊扔進了垃圾桶。他沒有需要祭奠的人,如果有,他或許需要祭奠一下他自己。

  夕陽將一塊塊墓碑染成了火焰紅,也將他飄動的白發染成了洋紅色。他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他的個人任務早就完成了,也沒有重擔壓在他身上,仿佛待在安全的小城就是唯一的任務。

  “唰”。

  他揮動了一下手里的黑刀,深重的迷茫如同落雪飄在了他的肩上。

  他很早就知道他的敏銳度不足以深入副本,他不如諾爾聰慧,不如路長袖善舞,也沒有很高的初始身份。第五世界、第七世界他始終以跟隨者的姿態幫助蘇明安,第八世界他成為了boss黑袍人,第九世界他成為了飄蕩在三維度之間的電子幽靈。凡是做出大功績的地方,是他不要命地燃燒自己達成的,可如今沒有需要他燃燒的地方,隊友們也不希望他燃燒自己。

  所以,在看到蘇明安在天空中被刺穿的那一刻,他的心中突然涌現出龐大的后悔與不甘。

  他能做什么?

  他可以做些什么?

  山田町一和玥玥第一時間就拉起了軍隊,諾爾去接應了蘇明安,他卻……意識不到那是假死。

  明明當時他是距離蘇明安最近的人,就在天空的正下方,卻要等到蕭景三和諾爾沖過來搶尸體時,心中才隱隱有明悟。甚至蘇明安復活后,蘇明安也沒有對他傳達新的任務,似乎是想讓他一直待在小城。

  呂樹又揮了一下刀。

  他在想,如果蘇明安一直沒給他傳達新的任務,是不是蘇明安希望他放手去做?之前他們已經說通過,蘇明安尊重呂樹的一切決定,不會約束呂樹的行動,只是希望他更珍重自己一些。

  但他應該做什么?去前線打仗?那里多自己一個不多,少自己一個不少。如果一直待在小城,至少還能保護最后的凈土……

  這時,他突然聽到聲音:

  “……感到困惑嗎?”

  呂樹抬起頭。神靈突兀地出現在墓園的小道邊,幾枝新開放的桃花點綴在祂的肩頭。

  “如果感到困惑,我可以告訴你,怎么做才最適合。”神靈說。

  呂樹上前了一步。

  神靈露出溫和的笑容,望著呂樹靠近。

  “唰”地一聲。

  黑刀刺破了神靈的身軀,像是攪碎了一陣白色的光影。

  “滾。”呂樹說。

  使他感到迷茫的是他的能力,但他絕不會被敵人蠱惑。

  “我不會聽信你的任何話。”呂樹說:“你的反應告訴了我,我是真實的,不是你捏造出來的人物,否則你沒必要蠱惑我。離我遠點,騙子。”

  神靈微微一笑,消失了。

  呂樹靜立許久。

  這時,一陣驚呼聲傳來,人們紛紛抬頭看向一個方向。呂樹的心跳突然加快,他望向天空——

  西方的天空盡頭,火紅色噌地一下燒了起來,高樓、山脈、河流……都被金紅色的光輝覆蓋。即使相隔極為遙遠,卻能望見。

  ——那是……

  呂樹瞳孔微縮。

  ——異種王的蘇生嗎?

  大雨降落的時間里,蘇明安一直是靜止狀態。

  愛麗絲摟緊了他,來到黑霧前。第二座塔直入云霄,閃爍著燈塔般的光暈。

  圣盟軍排列而開,沉肅的鐵面遮蔽了他們的面容。神靈不想讓蘇明安參加塔,怎么會放任他下至九幽。

  “魔女,禁止踏足九幽。”主教念誦著她的罪名。

  ……是嗎?她又成了魔女了嗎?

  愛麗絲捋了捋短短的頭發,笑出了聲,她好像在這兩個身份中反復橫跳太多次了。

  多么諷刺啊——神靈需要她,她就是神女。神靈不需要她,她就是魔女。就像一個提線木偶,木偶面朝哪個方向,完全是由上方的大手來決定,這就是“正確性”。

  她低下頭,看到懷里蘇明安的瞳孔微微動了動。他應該能感知到身周飛速流逝的時間,這對他來說只是一瞬,但在她這種npc的體感中,卻是切切實實的兩年。現在只是剛剛開始,還有七百多天。

  他忽然發出很輕的聲音,只是沉睡時的呢喃。

  “……嗯?”愛麗絲側頭,讓他靠在她的肩膀上,害怕驚醒了他。

  他的時間是凝固的,不會被大雨干擾,這樣辛苦的、漫長的歲月……還是讓他睡過去吧。

  “其實你這個樣子,更讓人放心一些。”她的聲音很輕,頭一回沒有對他用敬詞:“每年你消失后,我都擔心你回不來,這樣卻一直在我的視線里……你知道嗎?我已經長得很高了,你好像一直沒有注意到。”

  她的身高超過了一米七,抱著他也不費力。五官也長開了,鼻梁變得很挺翹,嘴唇稍微薄一些,也是很美的唇形,下巴有些圓潤,就像童話里白雪公主的臉型,很可愛。

  那個在寒冬里瑟瑟發抖、營養不良的小女孩……她已經長大了。

  她提起了劍,舉起了盾,穿上了厚實的盔甲,她的臉頰不再青澀,步伐變得穩定……她已經成功走出雪夜了。

  數不清的攻擊朝愛麗絲襲來。

  鮮紅的蟒蛇在愛麗絲的瞳孔中流動。這一刻,她不再抗拒體內詭異的力量。

  ——當山田町一和路帶兵趕到時,看到的就是這樣的畫面。

  少女的滿頭烏發隨風飄揚,瞳眸完全染成了鮮紅的顏色,她身負觸須凝成的翅翼,鮮紅蟒蛇的光芒縈繞著她,腳下是倒下的士兵們,鋒銳的塔在她的面前直立,猶如一柄直插骨骼的利劍,而她猶如一位女戰神。

  她的懷中抱著靜止的青年,動作堪稱溫柔。她輕聲向他說著話,一步步走入沉寂的黑霧中。

  “沒有人能阻攔我去九幽。”

  “等結束了這一切,如果我還能保持神智……偵探大人,我們就去找個安靜的地方吧。北海的鮮花據說很好看,那里的小麥餅很好吃,一定要……留下幸福的回憶。”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見我和你在堡廷城過了一生,直到我從騎士的職位上退下,我們白發蒼蒼、彎腰駝背,一起去看湖邊的鳶絲花……你曾說過,退休的光明騎士會有很悠閑的余生,孩童們都會敬重我們……”

  “我以前的很多心事,現在卻不適合對你說了。還好你聽不到。”

  “我說你煮的粥很好吃,其實是騙你的,真的很難吃……只是我太想讓你留下來了……”

  “你說要等我一起去九幽,可是,兩年啊……兩年會多死多少人,兩年會有多少父母失去兒女、多少孩子失去長輩……不能再拖了……”

  “抱歉,偵探大人,我……就先不等你了。你要記得……”

  “愛麗絲,到最后也只是愛麗絲。”

  以前鄰居家的大嬸經常嚇她,說偵探要是將來結婚了,家里有了女主人了,就會把她這個孤兒趕出去。

  ……多可笑啊。

  明明先抵達法定結婚年齡的,是她。

  當蘇明安睜開眼,身邊是茫茫的黑霧。他正坐在機械輪椅上。

  一位紅發的青年推著他的輪椅,瞳孔猶如烈焰。金黃色的冷火在身邊燃燒著,驅散著無孔不入的黑霧。

  “舊神大人,您醒了,現在是舊日832年,第二場雨讓我們推進了兩年。”李御璇說。

  蘇明安的心中一空。

  ……愛麗絲呢?

  ……說好了雨停了,他們再一起去九幽,她去哪了?

  李御璇回答道:“愛麗絲在兩年前雨剛下的時候,把您放在了黑霧深處,由舊日教廷的人們守護您,然后她一個人去了九幽。”

  “她在九幽待了兩年?”蘇明安說。

  “嗯,異種王的蘇生需要時間。現在兩年過去,差不多該蘇生了。我們現在護送您去九幽,就是為了見證異種王的蘇生。”李御璇的聲音很低:“作為載體,她的意識……應該早就不在了。”

  蘇明安放眼望去,卻只能看到沉默的士兵們。他們護送他前往九幽,而愛麗絲呢?

  ……她被他拋在了兩年之前,她又把她自己拋在了他看不到的地方。她等不了兩年了,兩年會死多少人,所以在兩年剛開始時間加速的時候,她就一個人跳下了九幽。

  這樣一來,等雨停了,他睜開眼,異種王就差不多蘇生了,不會耽誤時間。九幽有很嚴重的污染,不會害了他。

  她是正確的。可是……這就意味著……

  他沒有任何機會斬斷她的命運,也就意味著他從未勝過命運一次。

  她一個人在九幽那種暗無天日的地方孤獨待了整整兩年,沒有任何人陪伴她,直到異種王完全取代她的意識。

  在雨停之前,她的命運結束了。

  蘇明安低下頭,才發現自己的膝蓋上,放著一支白色的干花。這是愛麗絲曾經抱在懷里的花。

  她把花留給他了。

  花枝上的綢帶,寫著一行小小的字。

  為了更多的鮮花。——Alice

  為了未來有更多盛開的鮮花,她把自己孤獨地拋在了九幽深處。

  在他睜開眼前,她就不在了。

  這一瞬間,他仿佛聽到了鋪天蓋地的心跳。女孩的笑容沉寂在茫茫的黑霧中,然后破碎成千瓣萬瓣的花。

  深重的宿命感包圍了他,他一時感到無法言說的痛苦。

  窄窄的小巷、占星攤、湖泊的煙火、飛艇下方的海、櫥柜里的春心餅、桌上熱氣騰騰的紅茶、壁爐噼啪的火、女孩紫色的眼眸、和“偵探大人”。

  他想起了那張許愿牌上的愿望。那夜的風很冷,飄著漫天紅綢帶的樹下,十五歲的女孩臉色微紅,踮著腳尖湊在他耳邊輕聲說——

  我想每年積攢一個愿望,等到我成年,您給我一起實現。

  好嗎?

  蘇明安似有所感,在輪椅的顛簸中,他突然低頭打開了愛麗絲留給他的白花。在內瓣花瓣上,他看到了三行文字。

  不要死。

  要幸福。

  忘記我。

  ——Alice積攢的愿望。

  十五歲至十八歲,她的三個愿望。

  從來都不甘心命運的女孩,最后碎裂成了千朵萬朵未來的鮮花。她把自己扔進了九幽,在神話里最為恐怖、幽暗的地方,獨自待了整整兩年,直到神智全無。

  愛麗絲的人生終止于21歲的初冬。

  直到最后,她也沒有給自己起一個真正的名字。

  蘇明安摘下花瓣,貼在唇邊,他突然感到刺痛,心臟仿佛洞開了一個深邃的小點。

  ……它像是一抹斥滿憾恨的雪。

  “偵探大人。”

  窗外的白雪飄飄洋洋,擦在模糊的窗玻璃上,像純白的鵝羽,又像天使羽翼的觸碰。蘇明安就在這陣火光噼啪聲中沉沉睡去了。溫暖的火光躍動在他的臉上,合上的眼皮泛著一層暖光。

  當蘇明安睡熟過去后,女孩的聲音才輕輕飄起。

  “……偵探大人,今天的大雪好漂亮呀。”

  “晚安。”

  “早點說……很難吃啊。明明每年都吃得那么開心。”

  “如果早說不好吃……就不會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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