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選擇了回檔,第十一周目的事已經做完了。無論是離國師掌握的全部符篆、還是異種王的復蘇條件,他都記在了心里。
蘇明安死亡回檔:海邊,下午三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5次(看到預言石壁前)9次(看到預言石壁后))
蘇明安站在晚風中,時間在他眼中仿佛一條溯回的長河。
“……第幾次?”某人如期而至。
蘇明安回過頭,笑道:“第一次。”
“你接下來想做什么?”蘇文笙說:“這里可不是安全的地方,這里離神靈的老家很近,你無處可逃。”
即使蘇明安得知了異種王的復蘇條件,也根本來不及。只要蘇明安現在不靠近預言石壁,神靈就會來逮人。
“當然有機會逃。”蘇明安笑了笑:“幫我一下,好嗎?”
在視線的交接之間,蘇文笙立刻明白了蘇明安的意思。
“你喜歡……哪一種?”蘇文笙挑了挑眉。
“不太痛的那一種。”蘇明安說。
一聲沉悶的透體聲響,蘇文笙的手穿透了蘇明安的胸口,鮮血滴落在黃沙上,又被一陣陣的海浪沖刷成淡粉的色澤。
黑色耳釘反射著碎光,蘇文笙在笑:“抱歉啊,我身上沒帶武器,委屈你了。”
蘇明安吐出幾口血,他望著天際,海面與天空匯聚成了瑩藍的色澤,是那樣漂亮,襯得他的心情也如同拔云見日,塵埃全消。
“沒關……系。”
他很快倒了下去。
小蘇回檔:昨夜,晚上十一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1次。)
蘇明安睜開眼。
他坐在教堂的內室,床頭是嬌艷欲滴的鮮花。藍色月光透過窗戶灑下,點綴在他的眼中。他捂著臉,低低笑了。
早在知道自己有小蘇回檔后——他就想到了一個非常有趣的破局方法。
已知回檔只能回到某個關鍵時間點。在一段時間內,無論他回檔多少次,都只會回到同一個關鍵時間點。
然而,兩個回檔的關鍵時間點并不重合,他自己的死亡回檔在下午三點,小蘇的回檔在下午四點。
假使——他在下午四點之后觸發小蘇回檔,就會回到下午四點。他觸發自己的死亡回檔,就會回到下午三點。看起來像是已經被堵死,因為就算觸發的是蘇明安自己的回檔,也只不過是提前了一個小時。一個小時并不能改變什么。
——但是,假如在這個時候,他再觸發一次小蘇回檔。
這個時候是下午三點。而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是下午四點。回檔只能回到過去,不可能讓他去往未來,所以,“下午四點”這個關鍵時間點還沒有抵達,小蘇回檔就只能往上溯流——直至找到上一個關鍵時間點。
現在看來——是前一天的晚上十一點,他在教堂睡覺的時候。
只要他遠離大海,遠離神靈所在的位置,他就不必被迫走到預言石壁前,就能想辦法滿足異種王的復蘇條件。
這也就是他一早就想好的破局辦法——交替回檔。像是傳火者手中的火炬,只要回到關鍵時間點之前,就能溯流至上一個關鍵時間點。
“不過,還有一個額外的危險……”蘇明安盯著門口。
“嘭!”的一聲,房門大開。
眼神冰冷的離明月闖了進來。
——因為這是小蘇回檔,所以神靈必然知道,蘇明安是從第八天回到的第七天的。神靈就很可能會在這里堵他。
但祂不會知道,蘇明安已經見到過預言石壁,因為下午三點的那次蘇明安自己的回檔——已經覆蓋了祂的記憶。祂只會以為,蘇明安在下午三點的海邊突然被蘇文笙殺死,回到了第七天。這足以讓祂感到不對勁。
當神靈感到不對勁,祂會召集一切力量試圖啟動世界重置。祂無法對蘇明安下殺手,所以喊來了水島川空。
“我真的要抓蘇明安嗎?”水島川空破窗而入,站在零碎的玻璃之間,滿臉猶豫。這是神靈給她下達的指令,但她不想動手。
“控制住他——動手!”神靈說。
黑刀一閃,水島川空一咬牙,鋒銳的黑芒朝蘇明安襲來,然而蘇明安搶先一步,用泯滅戳向自己的太陽穴。
在神靈與水島川空震驚的視線下,蘇明安倒了下去。
蘇明安死亡回檔:海邊,下午三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5次(看到預言石壁前)10次(看到預言石壁后))
海風吹起蘇明安的黑發,他凝視著眼前的海浪,嘆息一聲。
……果然啊。
“真實時間”是最關鍵的河流。
假如將“第八天下午三點”這個關鍵時間點,設為時間點A,此時副本外的時間應當是“第十世界開啟的第三十一天”。
假如他用小蘇回檔回到更前的時間“第七天晚上十一點”,設為時間點B。此時副本外的時間不會隨著小蘇回檔重置,而是會正常推移下去,漸漸抵達“第十世界開啟的第三十二天”。
而他的死亡回檔凌駕于一切之上,它看的不是第十世界中的時間,它只看副本外的時間,也就是說——它僅僅考慮“真實時間”這個要素。
當蘇明安在時間點B觸發自己的死亡回檔,他不會再像交替回檔一樣,回到“第七天晚上十一點”之前的關鍵時間點,只會回到“第八天下午三點”這個時間點A,因為對于副本外的時間來說,他是從“第十世界開啟的第三十二天”回到了“第十世界開啟的第三十一天”。假使他還能往前溯流,回到類似“第六天”、“第五天”的時間點,那么就與“真實時間”不再兼容了,不符合蘇明安死亡回檔位格最高的情況。
所以,交替回檔只適用于一種情況——蘇明安的死亡回檔關鍵時間點,位于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之前。只有這種情況才可以交替回檔,回到更早的時間點。如果蘇明安的死亡回檔關鍵時間點位于小蘇回檔的關鍵時間點之后,那么無論怎么觸發回檔,都不會向前推移。
蘇明安思量片刻后,再度讓蘇文笙殺死他,以觸發小蘇回檔。
小蘇回檔:晚上十一點。(此關鍵時間點已回檔次數:2次。)
藍色的月光灑在眼皮上,教堂的鮮花馥郁芬芳。蘇明安睜眼的一瞬間,就起身跑路。
“——控制住他。”
身后傳來神靈的聲音,緊接著,便是水島川空的追擊。
空中傳來金鐵交戈之聲,蘇明安抬手,亞爾曼之劍橫住了水島川空的刀鋒,她刀鋒上彌漫的漆黑色澤飛速蔓延。
“唰!”
一聲輕響,一道黑暗的陰影在地面浮現——這是水島川空的技能,喚影。
她擅長黑暗、泯滅、陰影。極致的破壞,極致的溶解。
空間十字光浮現,蘇明安踏上了機械輪盤。盈盈月光交疊在他們的視線之間,如同一柄冷寒的冰刃。水島川空蒼白的面色映照在月光下,瞳孔猶如警覺的貓,一直死死盯著他。
她頭上的水晶冠冕,太耀眼了。脖子上飛揚的金色圓弧吊墜也極為閃亮。
天空中隱隱出現了多道影子——青鳥手持長弓,站在云霧之后。薛啟夏端著狙擊槍,槍口瞄準蘇明安。畢維斯手持長劍,踩在飛行器上。更有幾位身展翅翼的身影漂浮,虎視眈眈地盯著這邊。
烈火燒灼在蘇明安眼前,水島川空手里的劍刻著歌頌神靈的紋路,她的眼神也像蒙著一層模糊不清的陰影。
“為什么。”蘇明安說。
……為什么要聽從神靈。
水島川空的面色沉寂著,半是憤恨、半是無奈的眼神盯著蘇明安。
下方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有教堂的學生、稻亞城的士兵、學校的老師,還有匆忙趕來的呂樹……他們遙望著天空中這聲勢浩大的戰斗。
“——蘇明安!我去喊山田他們過來幫你!”呂樹在下面大喊。
蘇明安沒有功夫回應呂樹,他緊緊盯著水島川空。她成了神靈的走狗,實力已經今非昔比。
“你說……為什么。你說說,我為什么要成為神女。”水島川空緩緩道。
“因為神靈給你展示了一個很像你妹妹的人。你就覺得——在這浩瀚的宇宙中,你尋回了她?”蘇明安說。
“哈哈……哈哈哈哈……是嗎?你是這樣想的嗎?是啊,你該是這樣想的——你啊,就覺得我是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啊——”
悲憤的笑聲,癲狂的笑聲,無奈的笑聲。
她的笑聲驟然爆發出來,顯得又尖又亮,讓蘇明安回想起那夜雨中,水島川晴最后絕望的笑。她們擁有的——近乎是一樣的眼神。
水島川空高舉劍刃,淚水從眼眶流下:
“——因為第九世界沒有我的原初啊——你還不明白嗎?!”
蘇明安握緊劍柄。
他感到臉上有茫茫的細雨。
“每一次——每一次看到你開局地位那么高——你知道我是什么心情嗎?”水島川空閉目:“每一次——看到你有那么強悍的能力——甚至——回檔這種無人能及的能力——你知道我是什么感覺嗎?”
她慘然的笑容也像是茫茫的細雨。
“憑什么命運如此審判我,在我還沒有結束世界游戲的時候——就宣判我——說我不可能活到世界游戲結束后?命運憑什么不肯給我展示出我的原初,它憑什么要奪去我唯一的親人,我憑什么——只能作為‘神女’而非‘舊神’誕生于世?”
“你以為我想成為神靈的人嗎?但如果我不成為這個‘神女’,我該拿什么——拿什么去面對你這個天生就是‘舊神’的家伙?我該拿什么完成主線任務?這場游戲——”
“蘇明安。”
直至這一刻,她那慘烈的笑容褪去了,語聲驟然冷靜下來,神情冷然得如同凍結。
“你是天生的贏家。”
“如果我是‘舊神’,如果我是‘蘇紹卿’,如果我是‘偵探’,如果我是‘蘇文笙’——我不會輸于你。”
“是游戲機制注定了我的敗局,以至于我只能竭盡卑劣的手段接近你的層次。所以在你眼中,我成為了‘卑劣者’。”
蘇明安緩緩抬起劍刃。
“回檔。”水島川空苦笑:“回檔……你有這樣的能力。每一次每一次,就算我做出了什么功績,只要你回檔,就會被抹去。哪怕連我現在說的這一切,也會被抹去……所以,我從來不打算贏你,沒必要,也不可能,你就該贏到最后。”
她再度露出了那種絕望的笑。
蘇明安垂下眼瞼。
她的認知已經錯亂了。
她已經誤把蘇明安身上的小蘇回檔……當成了那種最高位格的回檔了。
“你會后悔的,如果你成了我。”蘇明安說。
“不會。”水島川空斬釘截鐵地說。
蘇明安只是搖頭:“那些絕望,我一個人看過就好了。”
他凝視水島川空:“和我做個交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