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撐不住了!這群機械人真的像瘋狗一樣!”
“不能退!護住教堂!蘇明安要是死了,我們根本沒法反抗他維,凱烏斯塔就完蛋了!”
濃厚烏云之下,城邦陷落宛如深海,雷霆于云層間閃爍,照亮人們臉上的血雨。
佇立于夜色間的教堂布滿了機械人殘骸,士兵支離破碎的尸體四處漂浮,血水積成了一個個血潭。玩家苦苦守著教堂,打退一波一波機械人的突擊。
這是第九世界開始以來,玩家第一次如此團結——他們有了一個必須要保護的指揮官。
“小奇!學著老夫的動作!”
人群之中,一名白發老道手掌翻出,他腰身為軸,竟在火光中打出了一條通路。
只見他手掌翩動,似是引起無形風波,襲來的子彈像是遇見了空氣漩渦,隨著他的動作彈了回去。他的徒弟張小奇有學有樣,二人配合之間,護下了許多來不及閃躲的其他玩家。
這是玩家的近戰職業一大分支——,該職業的招牌技能,能壓制大部分物理系傷害。
并非所有玩家都是獨一無二的隱藏職業,實際上,大部分玩家的職業都是重合的。世界論壇中有人整理出了職業體系,大體分為五大系——近戰職業,遠攻職業,精神職業,召喚職業,光環職業。
據粗略統計,光是“長槍手”這個職業,就有超過十萬名玩家獲得,他們的職業技能幾乎一模一樣。
據粗略統計,玩家總數最多的職業是“火焰法師”,持有該職業的玩家總數超過五十萬。如此一來,艾尼那么執著“火之奧義”情有可原,他畢竟是五十萬火法中最強的一個。
“月光祝福!”
玩家群體之中,一名裝扮猶如希國月神的女人高高抬手,為人們加上防御罩。
“上吧!小林!”
戴著鴨舌帽的年輕男人一聲高呼,他的貓型章魚召喚獸撕裂了機械軍的軀體。
“嗡!”
天使族玩家溫莎背后生出一對翅翼,各色彩虹般的光華籠罩了人們。
黑刀連斬的日暮生、使用電磁立場的方元、治療系玩家安島函子、暴力流近身格斗系球球……這些五顏六色的光波、能量、光焰,彼此配合,像是下起了一場大型光雨。
教堂暈出溫黃的暖光,但人們的心情并不好,他們隱約看到——天空中的那雙血紅的眼睛,好像正在越來越近。
那種……像是人類俯視螞蟻一樣的眼神,像是高維生物俯視低維生物的眼神,像是屠夫觀察將被屠宰的牲畜的眼神……這種“俯瞰”的視角令人感到頭皮發麻,好像與祂對視一眼,就能感受到靈魂的戰栗,聽到細碎的蠱惑低語……
哪怕他們緊緊抱團,也只是一個正在滾過火球的螞蟻,隨著外圍的螞蟻不斷被灼燒死去,內部的螞蟻逐漸瑟瑟發抖。
“我們是不是……哪條路線走錯了?這個副本是不是有問題!”
有人感到恐慌,帶來的精神污染容易讓人方寸大亂。
“大家不要看天上那雙眼睛!”有人高呼出聲。
“它的出現,是不是代表終于突破了防火墻,可以插手這個世界了?那人類根本不可能活啊!”
并非所有人都很冷靜,最初的追星熱度褪去后,有人開始制造混亂,而混亂在人群中一旦出現,便如同傳染病一般飛速傳遞。
“冷靜!冷靜!”
玩家安杰利卡一法杖下去,綠藤蔓延,攔住了那些鬧鬧哄哄的玩家。
“轟——!”
這一刻,遠方卻突然傳來了巨響。
一座巨山一樣的身軀,在街道盡頭出現,冷然而沉默地俯視他們。
安杰利卡認識那座巨山——那是曾出現在黎明之戰時期的神之城大殺器,戰力超過三千點的重型機械人。
“……”她的瞳孔開始顫抖。
那臺重型機械人之后,還浩浩蕩蕩帶著大波機械軍靠近,不少人法力值已經見底。
但人們又無路可逃,一回頭都是黑壓壓的機械軍。
如果從高空俯視,可以看到教堂周圍已經被無數條黑壓壓的河流灌滿,由于士兵們失去了聯絡手段,教堂就像一座被孤立的小島。
“誰能殺出一條通路啊……”一個馬尾辮女生顫聲看著這場面。
“哪怕蘇明安醒了,也不行吧。他的狀態肯定奇差無比……”
“重型機械人戰力超過三千點。有人有大型群攻手段嗎?現在只有這個最有效!”球球大聲呼吁。
沒有人回應她,恐慌在人群中流竄。
大雨之間,狂風卷起了一場夾雜著金屬碎片的黑色風暴,吞沒了他們眼中的街道、房屋、路燈。那雙天空中的猩紅眼睛似乎也夾帶了嘲諷的笑意。
渺小。
一時之間,玩家們腦中只剩下了這個概念——渺小。
他們曾經以為,只要他們這群第四天災集合起來,就足以壓制一切混亂。卻沒想到混亂就是他們本身。
“咳……咳咳!”
日暮生一刀斬下,就連他的臉上都布滿煙熏火燎的痕跡。
他抹開嘴角的血跡,手臂已經揮刀到發麻,這讓他想起了普拉亞的那一場海妖攻城。
就在這時——他聽見一聲清脆的“咔噠”聲響。
他眼神微動。
一抹暖黃色的光輝突然灑出,落到了玩家們的腳邊、大腿、脊背、肩頭,最后順滑而上,灑上他們的發旋。
教堂的門被推開了。
廳內暖黃的燈光透過縫隙灑了出來,教堂門口,黑發青年推開了這扇緊閉已久的大門。光芒之中,他肩頭的藍寶石微微發亮,身后的披風鮮血一般艷紅,腳下影子被光拉得很長。
玩家們瞬間噤聲。
人群就像被按下了靜止鍵。只剩下“噠,噠,噠”的腳步聲。
“蘇明安!!!”
突然,一個馬尾辮女生率先高呼出聲,臉漲得通紅。
“蘇明安!”
“蘇明安!”
在她之后,好像浪濤一般,一道道呼喚接二連三地響起,緊接著便是成千上百聲的集合,人們一聲聲疊音呼喚著這個名字。夾雜著歡喜、期望、興奮等一切積極情感,好像在齊聲呼喊什么圣音。
日暮生突然有一種不妙的感覺。
這些人……簡直就像一群狂熱的信徒,看見他們的“神明”從教堂里降世走出。
蘇明安神情未變。他徑直朝重型機械人走去。玩家們立刻停止了混亂,自發為他讓出一條道路。
猶如摩西分海,蘇明安踏過這一條長線,走至人群的最前方,所有人激動地看著他。
“蘇明安我愛你!!!”不少人激動出聲。
“我上電視了!好耶!今天是個美妙的夜晚��,盡管我們素未謀面��。”
“蘇明安!老婆!老婆!么么么!!”
蘇明安并未理會這些嘈雜的聲音。
面對越來越近的重型機械人,他抬起頭。
玩家們期待地看著他,他們認為,接下來蘇明安應該是審判起手,然后空間震動。這就是“第一玩家蘇明安”的慣例,他們早已爛熟于心。
但即使重型機械人很近了,蘇明安也沒有抬手放審判的跡象。
他只是又靠近了幾步,念了幾個音節:
“切伊,哈賽,布。”
一瞬間。
那宛如巨山般逼近的重型大殺器——停擺了。
就像被按下了休眠鍵,它眼中代表能源的紅色瞬間熄滅,整個大鐵軀停在了原地。玩家們根本想不到,蘇明安居然知道怎么關閉這些重型機械人。
“這就是亞撒·阿克托先天身份帶來的優勢嗎?根本不用打,就知道關閉機械人的密碼。”有人酸溜溜地說。
“他畢竟是第一玩家。”
“羨慕啊……”有人感慨道。
蘇明安依舊沒有理會他們。
就在這時,諾爾、山田町一等人從教堂追了出來,焦急地喊他的名字。
蘇明安沒有回頭。
他的身形一閃,迅速步入了黑暗的大雨中。
那雙深灰色的眼底里,幾乎什么也沒有。
暴雨之間。
城邦的另一邊,一名白發青年坐在長椅上,遠望夜色翻滾的天空。
他被雨淋得透濕,連小腹的繃帶都滲出血跡,整個人像是一幅蒼白油畫。唯有一只殷紅的蝴蝶停在他滿是凍瘡的指尖。
逃難的路人看見他,立刻匆匆遠離,生怕遇見了神經病。
“那個人怎么那么像霖光啊……”
“不會吧,都過去二十多年了……”
雨水打落銀杏葉,落在白發青年的肩膀上,又順著冷風滑下來,像一疊油畫中突兀的暖色。他一動不動,宛如一尊慘白的石塑。
就在這時,一柄雨傘打在了他的頭上。
他抬起頭,看見一個踮起腳為他撐傘的小女孩。女孩應該是內城的居民,身上的棉襖很精致,臉頰也紅撲撲的。
“小哥哥,你是誰?你為什么一個人坐在這里?”女孩的大眼睛眨巴著。
“滾。”霖光開口就罵。
女孩有些委屈道:“可是你一個人淋雨,會生病的。我聽說城里打仗了,這里很危險。”
她覺得面前這瘦削的青年不像個士兵,他的臉色太差了,像個普通人。
霖光不說話,只是盯著女孩,他的眼里翻滾著無法抑制的積云與殺意。
“你要和我回家嗎?”女孩說:“我家現在沒人了,媽媽不見了,爸爸也不見了,但我家里有很多藥,我可以治好你。”
霖光感到不耐煩,他想打翻女孩手里的傘,卻碰到了身邊的背包。一瞬間,里面散亂的樂譜、顏料散了一地。他立刻去撿,幸好趕在浸濕前撈了起來。
“你喜歡畫畫?我也喜歡!”女孩見此,突然喜笑顏開:“我家里有一批顏料,你給我畫畫好不好?我爸媽一直不給我交朋友,現在他們在戰場上不見了,我想交一個朋友!”
霖光的臉色終于變化——他一路行來,很難找到顏料,人們手中只有面包與水。
“帶我去。”他說。
“好!我帶你去!”女孩蹦蹦跳跳地往前走,她今天終于交到了新朋友。
他們一路繞過有戰斗的區域,來到一所平民小房子前,女孩讓他在門口等等,她去拿顏料和拖鞋,霖光依言等在門口。
據女孩說,她有城邦的最后一批顏料,若不是她媽媽以前喜歡畫畫,連這最后一批顏料都不會有。
霖光開始構思,他很想重現之前他畫的畫,如果有了顏料……
他的臉上出現了有些溫暖的笑容。
“小哥哥!我找到顏料啦!等等我再找找拖鞋……”屋內傳來女孩的聲音。
霖光點了點頭,突然聽見后面傳來渾厚的男聲:
“——對!就是他!我之前在公園長椅看到他的!那就是霖光!”
“殺了他!殺了他!我們要是殺了他,蘇明安肯定很高興!!”
一瞬間。
炮火落到他的頭頂,猛地炸裂開來,火光噴吐而出!
霖光立刻伸手,擋住了他身周的火光,卻看見眼前的居民房在火光中分崩離析。
三秒鐘后,他沖入居民房,卻看見一截焦黑的小腿,耷拉在灼燒的傘布之間。女孩眼中的光采褪去了,臉上滿是迷茫。
“小哥哥……”
她口中涌出鮮血:
“為……什么……”
“我只是……想要一個……朋友。”
她還沒說完話,就死了。
霖光愣然看著這一幕,他看見地上,最后一批顏料也毀在了火中。
連重現的機會也不會有了。
他再也沒有畫了。
他緩慢地回頭,看著一隊全副武裝的玩家。
“我們好像害死了一個npc女孩?”一個玩家撓撓頭。
“有什么關系,一個npc而已!霖光還沒死,殺了他!”另一個自恃實力不俗的玩家再度發動技能。
霖光站在原地,小腹滲出大量的血,眼神變得空茫。
在伸手,喚出大量源光反擊時。
他的瞳孔中,同樣什么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