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間,霓虹牌的倒影在水洼中閃爍。
“嘭!嘭!嘭!”城邦的大門一扇一扇下落關閉,將城池分割成一塊塊小戰場。
由高處俯視,城邦的各個道路都像被灌入了一條條黑色溪流。第一批戰斗人員已經成功占領了一部分區域,第二批人員緊隨其后,為前者提供武器和資源補給。他們之后,更多人像螞蟻搬家般源源不斷地從地下涌出。
人們的眼中,閃動著藍色的論壇光澤——這是黑客“穆隊”的信息支援。
攻堅第四支隊隊長·日暮生:東城第三區需要支援。
攻堅第五支隊副隊長·張小奇:08至13號地牢已經攻破了,我們這里有不少人受傷,有沒有醫療隊?
游走第三支隊隊長·維奧萊特:支撐五分鐘,第三支醫療隊會從東南方向趕到你的位置。
亞恒:太刺激了,我有一種打網游大型戰場的感覺。
花小發:確實。這場戰斗任務的獎勵好高,我要當蘇明安的狗。
小林: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論壇管理者已禁言“副隊長”及以下職權的人物)
第三團團長·路:無關人員不要在戰爭頻道里說廢話了,玩家們要是想聊天,結束后我陪你們聊。
頓時,玩家們像打了雞血一樣往前沖。他們太想在榜前玩家的直播間里露臉了。
“——沖啊!干他娘的!”
“——我要當蘇明安的狗!我要當諾爾的狗!!”
“——我要弒神!入侵者都給爺死!爺要保護這個城市!啊啊啊啊——”
有人被暴雨決戰的情景感染,情不自禁地代入其中。這座城市給了他們太多與故鄉相似的情感。
人們前赴后繼地涌出,只要有人倒下,立刻有人及時填補空缺。猶如有一雙上帝之眼在觀測戰局,精準地將士兵推到一個個特定的位置。
雖然玩家們普遍怕死。但那些npc卻都奮不顧身,幾乎像不要命一樣往前沖,鮮血將這場大雨染上了彌而不散的血腥味。
“——我去破壞機械軍的駐地,你們繼續往前沖!!”
“——太多了,機械軍太多了!!”
“——不要怕,不要怕,往前走!!”
一個士兵抱著炸藥墜樓,在空中扯斷了引線,隨著“轟隆隆——”的巨響聲,末日城佇立已久的金融大廈在夜色中崩塌,建筑物像沙堡一般破碎,石塊積壓,一大批機械軍被埋葬其中。
一個士兵踩著油門,開著瀕臨破損的大卡車朝城門撞去,隨著他臉上激動的表情,一聲石破天驚般的爆鳴聲后,他的軀體隨著卡車上的自爆炸彈一同破裂,城門被爆出裂縫。數不清的后來者成功踏入其中。
一個士兵帶著爆炸陷阱離開,防止陷阱波及到更多同伴。十秒鐘后,遠處亮起劇烈的火光,他與陷阱一同隕滅在絢爛的火花之間。
他們僅僅是“一個士兵”,因為沒人在濃重的夜色中能看清犧牲者的面貌。
人們揚起鐵灰色的槍械,驅散死亡帶來的陰霾。劍刃在暴雨之間明晃晃,就像他們極亮的眼睛。
——無數人朝著火光前行,搶奪火焰中的黎明。
晚上九點十二分,末日城,鐘樓。
——末日城的鐘樓,是末日城的標志性建筑之一。當年有上百位紅眼人曾在那里一躍而下,上演了悲壯一幕。
而如今,一個金發的青年站在鐘樓之上,他的頭頂環繞著一只緋紅色的鳥兒。紅鳥時不時吞吐出一抹絢爛的火柱,恐怖的高溫燙化了機械軍的金屬身軀。
“紫級寵物……”諾爾看了眼天空的緋鳥——這只蘇明安的紫級寵物可謂兇殘,雖說沒有大范圍群攻,刺殺首領卻是好手。每一道火焰柱都會精準地奪去一個他維軍首領的生命。這是跨越五千米的刺殺。
俯視城邦,諾爾的大腦宛如一個開動的程序,將每支小隊的動向都印在眼底。在這次計劃中,諾爾的定位在于“挽回”,一旦蘇明安出事,他會第一時間負責“擊殺”。
這是他與蘇明安之間獨有的暗語計劃。
“唰!”
突然,濃重夜雨之間,一抹虛擬的影像閃動于城邦之上,影像鍍著一層藍紫色的光暈,斑斕霓虹圍繞著影像的面容而閃爍。
——那是亞撒·阿克托的影像。
神明發起了全城直播。
手持武器的人們抬起頭,看見了這個影像。
“你們選擇了最為錯誤的方式。”影像開口:“立刻停止對城邦的入侵行為,我將不追究你們的過錯。”
“——滾出城邦!滾出城邦!”
“——把原來的城主還回來!!”
人們不依不饒,沒有人對他屈服,甚至有人向影像投擲燃燒瓶,“噼里啪啦”玻璃碎裂,火焰染紅了阿克托的半邊側臉。烈火熊熊燃燒,映照著他深灰色的眼里猩紅的紋路。
“愚蠢的民眾,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的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你的結局已經注定了……”影像冷然道:“停止你們無謂的行為。”
“唰!”
一根金黃的流矢閃過,路彎弓搭箭,銳利的金屬箭矢穿破影像,正中影像眉心,這是一個不死不休的宣戰。
“——蘇明安現在還在你那,我們不可能向你投降。”路凌厲的聲音穿透夜雨。
“……哼。”影像見此,低笑了聲:“那就繼續吧,你們遲早會后悔。”
畫面一閃,影像消失,唯有暴雨依然在稠密地下落,將城邦的火光圍攏在寒冷之間。
阿克托推開門,看見躺在床上的“蘇明安”。
“有一點麻煩耽誤了,我們繼續。”阿克托坐在床邊,他不知道真正的蘇明安已經金蟬脫殼。
分身明瞇了瞇眼睛,突然笑道:“不只是‘一點’麻煩吧。看起來外城的入侵對你很棘手。”
畢竟是綜合了蘇小碧、諾爾、路、蘇明安等人的反攻計劃,還有頂級黑客“穆隊”和超時代ai耶雅的幫助,外加一大批手段盡出的玩家,哪怕是神明也會感到很麻煩。
蘇明安在獲得了“任務發配權”后,給玩家們發布了任務,這群玩家發揮出了吃奶的力氣,一刻不停地擊殺機械軍。
阿克托只是笑了笑:“沒關系,只要擁有了你的軀體,外界的麻煩,于我而言根本不算什么。而且,蘇明安,你好像并沒有弄清楚你的重要性——這整個廢墟世界,只有你和我擁有價值。”
分身明眼神閃動,他沒有聽懂神明在謎語什么。
眼看著阿克托即將開啟情感共鳴裝置,分身明開口:“對了,我身上所有位置都植入了炸彈。如果你想強行拆解,我會立刻引爆死去。如果你繼續強行弄你那個情感共鳴裝置,我也會自盡。”
阿克托神情一變,盯著他看了數秒,似乎在判斷他的決心。分身明只是微笑。
“你看起來……和剛才有些不一樣了。”阿克托說。
“是嗎?”
阿克托起身,在房間渡步了一會。淡淡的松香味彌漫,他的眼底涌現出濃厚的焦躁。
“為了一座并不屬于你的城邦,你要做到這個地步嗎?”阿克托說:“明明與你并無干系,你卻做好了為他們而死的準備?你難道看不到他們的卑劣嗎?6年前那么多人希望你跳入世界邊緣……”
他的語聲緩慢,有著不似作偽的悲愴,似乎真的為蘇明安惋惜。但他臉上又交織著復雜的情感,又像在與一個不存在的人對話:
“你只是累了。這對你而言太過重壓了。你逃走了,沒關系……”
分身明看著對方發癲,將這里的情況報告給本體。
收到信息的蘇明安沒有過多在意,他的目標是黎明系統。空間隱蔽領域讓他已經靠近了最核心的區域。
“叮咚!”
你已進入黎明系統所在區域。
蘇明安需要攥奪這里的控制權,在此之前,他需要諾亞那邊配合壓下信息系統,否則警戒一出,他將再無可逃。
“我到了,諾亞的情況怎么樣了?”蘇明安打字詢問穆隊。
穆隊一時沒有回應。
冰白的控制室內,鮮紅的黎明系統呈現于中央,如同一枚火熱心臟。
噗通,噗通。
蘇明安靠近它,似乎能聽見數不清的聲音。
晚上九點十三分,邊城。
霖光抬起頭,雨滴落在他蒼白的臉上。他踩著腳下厚厚的冰面,一步步往前走。
他在前往末日城的路上,身上結了一層冰霜。他吹著笛子,笛曲是他改了上百次的《缺失》,他想讓它成為最好的笛曲。
“嗚——”
笛聲悠揚,如同流淌著的清澈溪流。
“你的曲子……真,好聽……”
突然,一道人聲傳來。
霖光低頭,看見一個趴在冰面上,半截身體都結了冰的男人。男人看上去是個士兵,身上的資源箱還沒卸下來。
這一路上,霖光看到了太多的尸體,活著的還是第一次。
“你是誰?”霖光說。
“我是……末日城的駐兵,本來想……帶著一批資源離開的,結果,車在半路上結冰了,我們這一隊,全凍死了……”士兵說:“你能……幫我們把資源箱帶回去嗎?”
由于末日城處于戰火之中,為了保存人類僅剩不多的資源,計劃中需要一部分士兵帶著稀缺資源出城。死傷在所難免。
“不能。”霖光對此漠不關心,這個士兵已經活不長。他剛準備轉頭就走,卻又聽見士兵的聲音:
“你剛才的曲子,如果……以前的城主聽了,一定……很喜歡。”
“是嗎?”霖光微微一怔:“會喜歡嗎?”
“我包里有一些東西,也許……會對你有幫助。”士兵喘了口氣:“希望未來的城邦,能有開設音樂課堂的大學……有年輕人像你一樣喜歡樂器……”
“如果這樣,那我們的戰斗就……值得……了。”
冰面寂靜無聲。
霖光靜立須臾。
他俯身,推開士兵的尸體,將凍結的背包抖開。
“唰啦啦——”
一瞬間,五線譜與簡譜像秋天的落葉一般從背包中抖出,飄飄揚揚,隨風蕩漾,像將已死者的魂靈渡向遠方。
五線譜上,寫著密密麻麻的小字以及注釋。看起來,士兵生前很喜歡樂器。紙面上有士兵的自譜曲,有收集的世紀災變前的笛曲,也有一些簡筆畫。
簡譜畫上,一個小女孩火柴人和一個成年人火柴人拉著手,成年火柴人的手上有一根長長的笛子,他們背后是放射出五根直線的太陽公公。
戰爭結束后,希望能給艾米麗吹笛子,她今年三歲了。
這是一行寫在角落里的字。
霖光盯著五線譜看了片刻,將五線譜收在了背包里。他移開腳步,才發現士兵所在的區域,冰面下凍結了數十具遺體。士兵們死狀各異,每個人身上都背著厚厚的資源箱,到死也沒有放下。
原來一整支隊伍都在這里。
也許他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夢想,或許喜歡繪畫,或許喜歡烹飪,或許喜歡樂器……
霖光遙望遠方厚重的冰層,仿佛透過這一片小小的冰面,看見了無數個相似的場景。
他的手放在自己脖頸,貼近那塊青紫色的掐痕,喉結微動。
“……愛?”
原來這也是愛。
山巒連綿,似倒伏的冰雪巨龍,冰層蒼涼而寂靜。士兵們的臉上帶著淺淡的笑容,仿佛在被凍死前看到了什么溫暖的回憶。
他們被葬在冰雪之下,
只希望太陽每天都能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