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沒動,他甚至歪了歪頭,讓那柄匕首貼近了他的脖頸。
匕首有些鋒銳,劃破了他的皮膚,劃出一絲極細的血線。
黑影被嚇了一跳,她手一抖,匕首被她迅速拿遠了點。
緩過勁之后,她發出尖銳的語聲:“…你不怕死?”
蘇明安笑了一聲。
“你自己都不敢殺我,卻在拿我的命來威脅我…”蘇明安說:“好了,阿獨,亮燈。“
他的左手腕腕表迅速亮起,那光芒如同黑夜里的探照燈,刺得黑影雙眼一瞇,眼淚都流了出來。
“啪”一聲脆響,黑影還沒來得及動作,就被一個人從后方抓住肩部,按倒在地。
匕首落地,發出清脆聲響。
”一一誰!”黑影回頭,看見一個黑發黑眸,雙眼含著笑意的青年。
那是明。
蘇明安一入夜,就召喚了分身明來給他守夜,蘇明安不信任董安安,不信任山田町一,甚至連一直伴隨他的A希可都不信任。
…這大概是一種“茜伯爾后遺癥”。
他被騙怕了,只信任系統提示和自己固有的技能。守夜的任務,他只敢交給分身。
黑影被明按倒在地,掙扎不停。
蘇明安借著光看去,看見她有一頭雜草般的黑發,一雙翡翠般的綠眸,身形纖細嬌小,身著質地良好的棉衣。
…這是董安安。
這個白天里極其膽怯的啞女,在夜晚展現出了截然相反的一面。
她剛才的憤怒,和她白天的0點好感度不合。現在的董安安,像是處于一種特殊狀態中,比如……
“被什么東西附身”了,或者是“雙重人格”。
董安安”能認出他,也很奇怪。他一直戴著面具,沒有露出臉,也很少有人知道阿克托博士需要坐在輪椅上,按理來說不會暴露。
“怎么處置她?”明依舊面帶微笑,他如同捉小雞一般按著“董安安”,隨時都能扭斷她的脖頸。
“你認為應該怎么處置她?”蘇明安反問。他想看看一直如同騎士般光明正義的明,會做出怎樣的決斷。
明低頭望了一眼拼命掙扎的“董安安”。
“一一亞撒阿克托!你不得好死!!如果不是你,世界根本不會變成這個鬼樣…世紀災變’之前,人類明明生活得很好!!都是你!你這個世界的罪人!”“董安安”雙眼漲得通紅。如果不是外面還有槍火交戰的人們,她這高分貝的喝罵足以將方圓幾百米的人都引過來。
她說的‘世紀災變’,發生在一百多年前。
廢墟世界在一百年前,曾經發生過一次巨大的災變,最終只活下來了三分之一的人。不知為何,歷史上對這次災變進行了深度遮掩,人們只知道這場災變發生過,卻不知災變的具體內容是什么。
在“董安安”眼中,如果阿克托沒有改裝黎明系統,建立八型人格,根本不會有那么多人被硬生生劃分了階級,關進了收容所,像豬狗一樣勞動,很多慘劇也不會發生。
她趴在地上,口中污言穢語不斷,語言的航臟程度可以與第五世界明輝的革命軍統領單雙比較。
我的建議是…”明思考片刻,微笑抬頭:“殺了她吧,本體。”
看見這么果斷的明,蘇明安有些意外。
“雖然此時的她,可能不是白天的那個她,但她既然看出了你的真實身份,為了防止秘密外泄,還是抹除威脅為好。”明的大手牢牢按住了女孩纖細的肩膀,他的眼里依舊是溫和的笑意,說出的話語內容卻分外冰冷:“如果因此誤殺了白天的那個她,那也沒辦法,只是為了大局考慮罷了。如果你不忍心動手,我可以幫你動手,畢竟…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我倒是沒什么不忍心的。”蘇明安說:“只是有些意外。“
……果然,明也不是什么純粹的善人,底子也是黑的。
而且,明比他更會偽裝,明能以一副善人的模樣,做出最惡的事,而且明自己還不認為這是惡。
此前許多觀眾還說,想讓明來當光明正義的第一玩家。明在人類自救會議上彈的那曲《命運》鋼琴曲,那在最高會議室里侃侃而談的從容姿態,使許多人都認為,這才是一個合適的,包容大度的領導者。
如果不是因為蘇明安睡覺而暫時關閉了直播,這群觀眾看到偶像形象崩塌,估計嚎得比誰都悲傷。
“你—”“董安安”憤怒低喘,身上似乎要亮起電光。
但下一刻,她的呼吸突然一滯,眼皮向上一翻,嘴唇顫了顫,連話都沒說完,就暈了過去。
她不像是裝暈,她是真的突然暈了。
“怎么突然昏迷了?人格切換?”明愣了愣,收回了手:“這是一到夜晚,就會出來一個狠辣的人格嗎?這和之前的林姜小姐有些像。“
蘇明安看了昏迷過去的董安安一眼,她的棉襖在掙扎中被弄得臟兮兮的,脖子被捏得通紅。
“送她回房間睡覺吧,明天她醒來,應該就是那個膽怯的董安安了。”蘇明安重新躺下,蓋上被子。
“不殺嗎?夜晚的她可是知道了你的身份。”明說。
“還沒到殺了她的地步,她從三環區逃出來,身上肯定有很多秘密。”蘇明安翻了個身:“好了,把她帶回去吧,晚安。”
他不殺董安安的原因,是因為她的身上有黎明密碼,他不認為殺人就可以獲得密碼。
但他當然不能和明說這些,黎明系統已經蘇醒,黎明密碼相關的一切,只能藏在他的腦子里。
“…晚安。”明見此,不再多言,拎著昏迷的董安安消失在夜色之中。
隨著明的腳步聲離去,蘇明安漸漸沉入夢鄉,深深的疲憊感涌上頭腦,包圍了他。
他陷入了床鋪之中,像陷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他的五感漸漸開始淡薄…
“一一今天你來的有點遲啊,阿克托先生。”
蘇明安猛地睜開眼。
臺長方形的方桌,立在他的眼前。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手指正搭著桌面。
這是一處正正方方的金屬大殿,立柱為機械質感的冰白色,墻面由鐵板拼合,縫隙都顯得橫平豎直,
裝修風格有一股利落的拼接美感。
沒有窗戶,沒有大門,這大殿像個鐵盒子,只留下一臺長方形的長桌,和長桌邊坐著圍坐的九人。
方桌左右各四人,而他坐在最上首,他的雙臂手肘正貼合著桌面,十根手指合攏,像是思考的姿勢。
……怎么回事?
……他剛剛不是還在小屋里睡覺嗎?
他眨了眨眼,看向坐著的八人,這八人的面貌他大多都不認識,但有一人,長得很像他在中央城的助手特蕾亞,還有一人,長得很像戰團首領澈,其他六人都為年齡段不同的男女。
“最后一人到了,那我們就開始今晚的會議吧。”一個頭上飄著“三號”,身著銀色制服的女人淡淡道。
其他人微微點頭,表示認可。
蘇明安雖不清楚情況,但也跟著人們點頭。他猜測,他應該是突然被某種空間技術,拉入了什么高端會議中。這應該是他身為阿克托城主參與的一場會議,就像網絡會議一樣,不必太過緊張。
“黎明系統剛剛更新完畢,數據基本沒什么問題,大家對此有疑問嗎?”三號銀服女人說。
其余七人搖頭,蘇明安跟著搖頭。
“那么…關于鷹犬部隊發展生產線,制造M09型戰斗保衛機器人,這項決策,是否有人存在疑問?”三號銀服女人說。
其余七人搖頭,蘇明安跟著搖頭。
“那么,我這邊沒問題了,各位請開始吧。”三號銀服女人說。
名頭戴方形軟帽,肩佩金屬徽章的金發男人站起,男人肩上的圖紋標識,是兩枚金燦燦的橄欖枝,
配上一朵盛放的黑玫瑰。這是測量之城三大組織之一,伊甸園的標識,男人的頭上飄著“四號”。
蘇明安猜測,這些編號應該就是這九人地位高低的排序,因為通過系統鏡面,他看到他頭上飄著的是 “一號”。
“與阿爾忒羅城的交易正在進行中,根據分析,此次交易可以獲得12萬人口。在經過生化培育室的改造后,初步預計,能有十分之一的人成為戰斗武裝力量。”四號金發男人說:“阿爾是個聰明人,
他知道唇亡齒寒的道理,這次交易提供的都是健康強壯的人口,沒有像上次那樣優劣摻雜,我們可以考慮與他擴大交易。當然,前提是,他的目標不是最近我們研發的超遠程泯滅重炮類武器,這是戰略性武器。”
“了解。”一旁,一個負責記錄的黑發女子點頭,她的手指在透明鍵盤上敲擊,一行行文字傳輸進了她面前的透明面板。她的頭上是九號。
隨后,那名長得很像特蕾亞的米色頭發女人開口,她的頭上是“二號”。
她的手指抹了抹鮮紅的唇,像抹開了一片刺眼的血,笑得十分優雅:“…那么,凱烏斯塔的選拔,
我建議推后。造夢集團還未能確切查明紅石世界的環與線路數值,空間定位可能存在失誤。“
“了解。”負責記錄的九號女人繼續應答。
”凱烏斯塔’已做好相關準備,如果選拔推后,時間最好為三天至五天。”一名瘦削、神情冷肅的青年開口,他是“六號”。
“了解。”六號瘦削青年的話一說完,負責記錄的九號女人便應答。
推遲期限.我認為三天為佳。”二號米色頭發的女人說。
“另外,最近發生于核心區的爆破事件,需要緊急調配十二名審判所成員進行搜查…”一名紅發男人開口,他是“八號”。
“了解。”九號女人繼續應答。
蘇明安沉默地看著這八人商談。
或者說……用“報告”來形容更為合適。
其他人負責報告,而無論他們說了什么,都被九號記錄了下來,通過“了解”一詞來確認記錄完畢。
最高端技術的生產情況、隱秘信息的保密密碼、三大龍頭組織最錯綜復雜的核心關系、還有許多他聽不懂的高級決策在他們的言語之間,便將世界的局勢定了下來。
這是一場十分高端的會議。許多決策他由于信息短缺,暫時還聽不明白,只能默默記在心里。
最后,他終于聽到了一件和邊緣區這邊相關的事。
“據芯片監控,戰團的澈凱爾斯蒂亞似乎想要接近中央城,如果他真的成為了凱烏斯塔最后的勝利者,是否要按勝利規則將其接入中央城?”二號米色頭發女人說。
”當然,規則不應該被打破。”六號瘦削男人說。
“是的,已經制定出的規則不應該被打破,在這之前,為此我們之中已經有人付出代價了。”四號男人沉痛地說。
在說到這個話題時,所有人都神情嚴肅,有人微微嘆息。
“他總喜歡當這種先驅者。”二號米色頭發女人沉默片刻,說。
“早在世紀災變發生之后,我就勸說不了他,分歧始終是我們矛盾的源頭所在。”四號男人苦笑著搖頭。
“好了,都別說這個了。”三號銀服女人打了個圓場,看向始終一言不發的蘇明安。
她纖細的手指合攏,那雙漂亮的,纖長的銀色眼眸帶著笑意注視著他:“阿克托先生,您對這場會議有什么意見嗎?”
這是會議要結束的尾聲。
在三號銀服女人問出這句話時,其他人紛紛轉頭,看向坐在上首的蘇明安。
與特蕾婭長相相似的二號女人、一頭金發肩佩黑玫瑰徽章的四號男人、同樣一直沉默不語的白發五號男人、瘦削高挑的六號男人、與澈長得極為相似的七號男人、一頭火焰紅發的八號男人、負責記錄的九號黑發女人…
蘇明安將他們的模樣一個個記錄在心里,這些人都是測量之城最高端的領導者,以后他和他們應該能在白天見到。
他對三號女人搖頭:“就這樣吧,我沒什么意見。“
亞撒阿克托一定經常開這種夜間的例行會議,這群人應該和阿克托很熟悉。少說就是少錯,他不能被看出異常。
“那么,今晚的會議到這里結束。凱烏斯塔選拔將近,以后會議的間隔,縮短到每天晚上一次,直到凱烏斯塔選拔結束。”三號銀服女人說:“阿克托先生,您對此有意見嗎?”
沒有。”蘇明安再度搖頭。
“那么—晚安,諸位,”三號銀服女人起立,她帶著淡淡的笑容,微微躬身,那雪白的長發下垂,
如同流瀉的銀絲:
“…愿諸位在寂靜的白夜之中,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