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安站在中央大圖書館前。
這是他的第四次回檔。
他未曾想到,中央大圖書館的書籍會如此之多,以至于讓他無法在凌晨五點之前將所有線索找全。
為了完美通關的絕對成功,他沒有直接掠過這個地點,而是選擇重來了一遍又一遍。
他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每一次回檔,他都在抓緊所有時間找線索。如今,圖書館的書籍已經被他排除了四分之三,這將是他的最后一次尋找。
他抬起頭。
恍若直入天際的尖頂建筑,佇立在風雪之中,在夜色中宛如一只漆黑的巨獸。
他剛想進入,旁邊傳來一聲女聲。
“別進去了,蘇明安。”
這個人叫出了他的名字。
事實上,每個周目,她都會坐在這里,看著他走進去。
他轉頭,看見坐在一旁長椅上的少女。
她的模樣他認識,是亞特號上遇見過的露娜,黃玫瑰之劍的團長。
“我在這里觀察了很久,凡是近兩天進入圖書館的人,很少有人出來。”露娜說:“據說里面的副本非常針對玩家,哪怕是再強的玩家也可能出事。你是第一玩家,身上的責任很重,我不希望你在這里死去。”
蘇明安看了她一眼。
在諾爾自殺的那一周目,露娜是參加襲擊花樓的一員,她對他使用了禁魔寶石,以至于差點讓白袍人得手。
但在之后的周目之中,她都一直坐在這里。
或許是因為蘇明安提前離開了木屋,避開了那群人的襲擊,所以這群人選擇了放棄行動。
畢竟這群襲擊者的核心技能便是一種火焰爆炸技能,如果蘇明安離開了那處花樓,火焰爆炸就沒有了可供發揮的室內空間,放棄行動也很合理。
蘇明安沒有理會她的勸告,直接想走進去。
“等等。”露娜叫住了他。
她站了起來,高挑的身形迅速朝他走近,她的手上,握著一柄寒光微閃的細劍:
“你不記得我了嗎?”露娜問。
“如果你說你是我的某個初中外籍同學,或是哪個交換生的話,我想我沒有印象。”蘇明安說。
她每個周目都要問這個一句,他已經有些厭煩。
“可惜。”露娜嘆了口氣:“我才認出你,我還記得你在學校里旗下講話的樣子,看起來,你變了很多。”
蘇明安沒再理會這個家伙。
他一步走入。
圖書館里面沒有開燈,擺著的書籍很多,放眼望去,書籍數量起碼上萬。如果要玩家硬生生地書海撈針,可能所有時間都要耗在上面。
他直接頂著線索洞悉技能一路走,而后繼續翻找書籍。
在最后的一塊書架之上,他看見了一本被抽出的,看起來便很可疑的書。
剛一靠近,他就察覺到四周有一股波動的空間能量。
……傳送陣。
他終于找到了。
您即將進入第七世界·特殊副本·普拉亞王室藏寶庫 此關卡極為特殊,請謹慎行動。
蘇明安翻出手里的地圖。
他就說,為什么之前的一周目,明明他到了地方還沒找到藏寶庫。原來這是個特殊副本,需要傳送陣才能進入。
周圍亮起白光。
他看見了一扇緊閉的大門。
您已進入第七世界·特殊副本 本副本為玩家個人定制,會生成對于玩家難度較大的專屬副本。
他試圖推門。
據說這是針對玩家而言難度較大的專屬副本,不知道會針對他出些什么難題,是和什么強大敵人對戰還是……
“叮咚!”
在他手抵上去的一瞬間,他面前的大門消失了。
檢測到玩家身份為“蘇凜”,特殊副本自動通關。
未曾經歷所謂難度極大的特殊關卡,蘇明安便毫無阻礙地入內。
蘇凜的身份,除了巨大的麻煩之外,總算給了他一點直觀的好處。
藏寶庫里的景象有些出乎意料。
里面沒有其他玩家,空蕩蕩的,只有一些散亂擺放的珊瑚、珍珠等物。以及擺在一旁的類似亞特之石的資源石。
里面灰塵很大,看起來很久沒有人打掃。
地面落了灰,但沒有腳印,看來之前并沒有玩家成功進入這里。
蘇明安靠著線索洞悉技能找到了藏寶庫內的一處暗門。
他按動墻上的方磚,暗門開始“咯吱”作響,一扇小小的入口被打開,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
蘇明安彎下身子,手上的腕表開始亮光。
在這處昏暗的房間里,他看見地上躺著一具尸體,尸體旁邊,散落著遍地的金銀珠寶。
甚至,在其中,他看見了標著標簽的,據說能解除海妖影響的藥劑——這算是一個大收獲,只要下個好的回檔他再來這里一趟,諾爾就算是有救了。
他對這些金銀不感興趣,只是看著那具尸體。
這具尸體已經面目全非,露出了森森白骨。他小心靠近這具尸體,防備著可能存在的陷阱,直至終于走到了這具尸體的身邊。
他注意尸體那腐爛成肉塊的手里,有一張破碎的羊皮卷。
羊皮卷的正面已經看不清晰,在他將羊皮卷翻過來時,看見了一段段小字。
如果你能看到這段話,說明我已經死了。
蘇明安看了一眼旁邊腐爛的尸骨。
這應該就是這個死人,在臨死之前寫下的遺言吧。
能死在藏寶庫暗門里的存在,不知道是什么人。
他繼續看下去。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這封信被我設置了特殊法陣,只有非王室成員觸碰到它時,才能看見我的這段話。
我無所謂你是誰,是誤入藏寶庫的本土居民,是歸來探險的旅行者,或是奪得這片土地的下一任國王?這些都無所謂。
我只想拜托你一件事情。
我希望,你能將這處暗門,永久地封死,炸塌還是什么方法,都可以。作為回報,暗門里的寶物你可以任意挑選。當然,如果你頭也不回地將暗門里的寶物拿走的話,這也是你的選擇。
在臨死之前,我想寫下我的一些話。
人們總說人死前會明悟些什么,我想或許這是個謊言。直到如今,我也沒能想明白,我所做的一切是否存在意義?
有關我的故事很長,很長……我所后悔的事情也很多。
——究竟什么才是保護我熱愛著的人們的方法?犧牲,平衡,還是仇恨?
究竟什么才是維護一個族群生存下去的動力?而失去了信仰,在虛幻的夢中活著的他們,是否還算我熱愛著的那些人們?
在我死前的這一刻,我也無法將其想明白。
在我們的血脈里,永遠流淌著一種求生的渴望,對生命的渴望,以至于……對永生的渴望。
但在得到它之后,我漸漸明白,這不過是束縛我的枷鎖。支撐我們的,鼓勵我們的,不過使我們變成了一群可悲求生的腔腸動物。
我曾經歷過普拉亞最為繁榮,也最為無望的時代。舊有的,過去的,我見證了那么多的斗爭,也做出過最為偉大,也最為可恥的決定。
但我逐漸明白。
……或許唯有死亡能使得我們重拾尊嚴。
在臨行之間,我曾經對年輕的公主說,沒有人是天生的犧牲者。
然而犧牲降臨之時,并非因為無道理則會放過受害人。
我已經決定從這片大地消失,我將要滿懷愧疚地死去。
我欺騙了教皇和郁金香公主,說我要出海,尋找破解結界的方法。
然而我只是想一個人去死罷了。
那個人……那個自稱魂獵的小子,在他對我出刀時,我沒有抵抗。
在他滿懷正義地要殺死我時,我沒有辯駁。
我躺在了這里。
他重傷了我,撕走了我手里的半張地圖。
……然而他大概沒有想到,我只是想讓他殺死我罷了。
我不愿意再承擔這樣的重任……它已經快要將我壓垮。我已經漸漸分不清我到底是從前的米迦爾,還是如今的‘蘇凜’。
就讓那個殺死我的,自稱凱亞的小子,成為下一任的‘蘇凜’吧。
聽說他還有一個妻子,一個兒子和女兒。
但很遺憾……在他殺死我的這一刻,他就已經接過了我的責任。
無論他將來做出什么選擇,無論他是否選擇接過這個重任,這都將是他的決定。
……我到底算是誰呢?
我知曉人們的卑劣,亦引導他們的高尚。
我屠殺過我最愛的人們,也拯救了他們的親人與朋友。
我看見過刻在普拉亞這片土地之上,屬于我的同胞們的千萬條疤痕。
我傷害他們,毀滅他們,卻莫名成為了他們眼中的英雄。
天上的神明,祂那同我一般的詩筆,那同我一般的思想,祂會書寫屬于我的榮名嗎?
這可悲又無意義的堅持,究竟會持續到什么時候?
如果海妖她還活著,她會為與我交易而后悔嗎?
如果災難再度降臨這片土地,我最親愛的繼承人,他會選擇為這片土地留下來嗎?
如果……
到此為止吧,我的血已經快流干了。
看見這張紙的你,可以做出你的選擇。無論你是將這張紙銷毀還是保留,都隨你。
如果你想詢問我的名字。
我叫蘇凜。
蘇明安卷起手里的紙張。
紛雜的思緒在他的腦中激烈斗爭,在片刻的思考中,他將線索格里,從亞特號上獲得的“模糊的地圖”取出,并和手里的這張紙拼合到一起。
二者完美結合,毫無缺漏。
在結合之后,他看見手里的紙張,自動漂浮而起,向著暗格的角落貼去。
他跟上去,在開啟的又一扇暗門中,找到了一本書。
這是一本翻譯對照書。
其上寫著復雜的神文,正是他在教堂里曾看見過的文字。
他翻開對照書,在書頁上尋找,終于找到了那天神明寫給自己的,無法被直接顯現為文字的話。
翻譯過來,只有一句:
凱亞,歡迎回來。
在這一刻,蘇明安已經將前因后果全部想明白。
腦中的線索由點連成了線,他笑了出來。
像是要將這反反復復死亡的痛苦都丟到腦后一般,他暢快地笑了出來。
該結束了。
他將手指點上了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