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戈爾眨眨眼睛,似乎有些懵。
“哎,唉……這怎么還不能給人喝酒了,哎呀,早知道我就不過來了……”
他總算終止了各種揭人傷疤的話,抹了抹唇邊的酒液,對著手中的酒瓶子嘆了口氣,像是撫摸情人一般撫摸著它,心不甘情不愿地將其收進了背包。
一場鬧劇總算結束。
后面到來的玩家探頭探腦,奇怪著這個最受人矚目的愛德華怎么表情略顯難看。
“今天來的人不少啊。”安娜看完了這場好戲,捋了捋她火焰般艷麗的發絲,笑得清純又嫵媚:
“我還以為……那群高傲的榜前玩家們,會對我們這種組織不屑一顧,沒想到還是來參加了……啊,不是說你,我親愛的瑪喬麗,你和所有人都是不同的。”
“我知道的,安娜,不過,除了我之外,應該也有不少高端玩家是支持這樣聯合著的人類自救組織……”瑪喬麗還在說著話的時候,旁邊忽然來了一名女性。
她轉過頭,看向這位有意接近的女性。
“初次見面,我是隸屬于聯合團特別行動科的成員,索連娜。”
來者擁有一雙蛇一般的眼睛,似乎是什么技能的變種,她的姿態也很優雅,正向著瑪喬麗伸出手。
明明是可以治好近視的世界游戲內,這位來客卻依舊戴著金邊眼鏡,像是在堅持著什么一般。
“噢,您好,我是瑪喬麗,冒險玩家。”瑪喬麗與這位優雅的女性握手。
“十分感謝您的到來,在這樣的危機關頭,能夠收到您的信息反饋,能幫助我們更好地審視人類的命運。”索連娜的手一握即收,時間把握得剛剛好。
“客氣了。我也只是一位普通的玩家罷了,這樣宏大的未來,每一個人都會被囊括其中。我更希望能發出自己的聲音。”瑪喬麗應和著。
“您會的。”索連娜微笑著看著她:“這次的會議并不像傳統那般,考慮到許多與會者并沒有參加過類似規模會議的經驗,他們以前在翟星上從未見過這樣的光景,有些人還是臨時抽時間前來,我們采用了更加自由的發言模式,希望每一位玩家都能暢所欲言,表達自己的觀點。
世界是每一個人的世界,每一個人類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的思想閃閃發光。
身為世界之中,最危險,最有壓力,也沖在最前線的你們,我們理應表達最崇高的謝意與敬意。”
瑪喬麗聽著這個女人的說話,只覺得很舒服。
哪怕她之前在翟星上和許多人交流過,也沒有感受到過這么令她有好感的交流,像是對方的聲音就自帶親和力一般,能讓她不由自主地相信對方說的話,相信對方全然真誠。
“感謝您的謝意,我認為,一個能夠在這種危急時刻仍能聯合人類,保有人類底線,讓所有人不再是孤島,喚醒人類自救意識的組織,也是人類的希望……”瑪喬麗感謝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忽地聽見周圍安靜了下來。
不知從何處,突然響起了鋼琴聲。
清脆,悅耳,琴音舒緩,像泉水叮咚,清風拂面。
“是誰在彈琴?”索連娜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聯合團好像沒有布置過相關的開幕事宜,是臨時添加的項目嗎……”
瑪喬麗抬起頭。
她擅長鋼琴,她聽出了這首曲子,它叫命運。
它是藝術史上極其璀璨的一顆明星,是鋼琴家眼中山頂的雪蓮,極高的演奏難度搭配極為宏偉壯麗,史詩般的曲調,讓每一位聽到它的人都能為之震撼。
它表達著翟星人類對于星際旅程的向往,對于未知未來的期盼,對于踩在地下這片熱土的留戀。
希望在守望,而人們同心相連。
曲調之中音符跳動,給人眼前璀璨之感。像是一曲有聲調的敘事詩,像是有一位神明在緩緩講述人類過去的歷史。
瑪喬麗靜靜聽著,她聽見了曲子中彈奏著的意味。
起先,它曲調沉郁,似乎人類正面臨風雨,大廈將傾,危難正在籠罩而來。
但很快,激昂之聲蓋過了先前的緩和,像是一只號角在高聲吹奏。
瑪喬麗輕輕哼著調。
這曲調恢弘慷慨,漸漸令她跟不上調,她便坐著,尋聲望著,視線一路投向室外。
她像是看見了一面高高飄揚在天空之上的旗幟,正在陽光下泛著金邊的光。
而投過那旗幟邊緣灑下的光芒,光輝燦爛,聽著就令人有種落淚之感。
像是看見了刻畫了人類歷史的畫卷在她眼前緩緩展開,像是看見了無數可歌可泣的故事在面前上演。
而在風雨之中,人們始終相信,未來將會到來。
音樂是一種很神奇的東西。
她是愛音樂的人,自然能聽出樂曲之中飽含的情感。
雖然部分地方還不夠連貫,技巧上仍和原先翟星上最尖端的鋼琴家有差異,但想必這也是聯合團能夠找到的,最好的演奏者了。
琴聲的情感,十分飽滿,帶著股獨特的包容之意,竟能讓她在標準的聲調中感覺到類似“溫柔”的情緒。
彈琴的人,一定很熱愛這個世界。
她抬著頭,似乎能透過厚厚的墻壁,能看見另一位同樣身心投入其中,像是與人類時間長河融合的彈奏者。
……那會是誰?
而就在瑪喬麗沉醉于音樂中之時,她旁邊的人們也似乎被其吸引。
哪怕是不太懂音樂的人,也能聽出曲調中的情感。
他們抬起頭,看向琴聲傳來的方向,眼里滿是好奇。
就連隔著一扇屏幕的彈幕觀眾們,都在瘋狂表達著他們的情緒:
燃起來了!
好聽!好牛!這是哪位鋼琴大家?是我想的那幾位嗎?
人類必勝!人類必勝!我們一定能走到最后!
自救會議真不錯,還有開幕曲……
我之前一直很悲哀很絕望,但在看到這樣的場面是,大家坐在一起,齊心協力地想辦法,要自救……我覺得未來真的很有希望。
人類上下歷史幾千年,多少道難關都度過來了,沒有必要在這里認命!
說得對!什么陰間世界副本,什么積分進度條,都給它打過去!
沒有人能獨善其身,也沒有人能置身事外。我們不是孤單掙積分的玩家,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對,不應該因為弱肉強食和叢林法則就此迷失自我,我們是從野蠻進化而來的人類,不應該因為一場游戲又成為了各自為戰的族群動物……
守望相助,共克時艱。沒有錯,我們都是未來!
在鋼琴聲中,人們放緩了步伐,放輕了語調。
四扇門的人流似乎到了最后關頭,時間指針指向了晚上八點,等待時間將要結束。
而在會議室的空椅漸漸坐了一大半的人后,琴聲也臨近尾聲。
瑪喬麗數了一下,會議室里一共坐了七十三人,其中有三十多位穿的是規矩的正裝,還有幾位穿著的似乎是哪個組織的制服,除此之外,便是穿著各種奇裝異服的玩家們。
世界排行前百的玩家,應該至少來了三十多人。
而在琴聲流淌中,一名肩上佩戴著銀色星星的中年男人,從圓桌留出的空位緩緩走上臺。
他的身姿挺拔,如同楊樹一般,笑容陽光般親和,予人極強的親近之感。
“各位晚好。”
沒有一連串的致辭,沒有一長串的稱呼,他的開場白簡單利落,成功引來了一片鼓掌。
一些表現得昏昏欲睡,穿得像小混混一樣的玩家似乎也來了興趣,從癱著的椅子上坐了起來。
穿著繡著淺粉櫻花和服的水島川空抬起頭,她的膝蓋之上,端正橫著一柄漆黑的長刀。
她的身邊,留著一個位置,但此時空位卻沒有人,只是放著一捧血玫瑰花束,像是在等待誰。
她望著臺上講話的中年男人,攥著長刀的手越發緊了。
“歡迎各位于百忙之中抽出空隙,前來參加由聯合團發起的人類未來自救會議討論。”臺上的男人繼續說著:
“感謝前來與會的世界前列巔峰玩家,及發起者聯合團的支持。”
“我是威爾遜(Wilson),前鷹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作戰部參謀,軍銜準將,軍種鷹國海軍陸戰隊。”
“……不過,這些都是之前的事了。”
“現在,我是聯合團團長,威爾遜,本次會議的發起人。”
“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我們聚集在這里,希望能夠就此展望人類的未來。”
“這里并不是我的一言堂,相反,我只是一個引導者,聯合團相信在座的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鼓勵大家自由發言。”
“本次會議全程直播,直播間對十億人類完全開放,直播目前已經開始。”
“如未參會人員對本次會議有任何建議或意見,也歡迎在直播間中提出,或整理至世界論壇。”
“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需要所有人思考的集合。”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頓。
鋼琴聲還在繼續著,高昂澎湃,像一面漸漸展開的旗,襯著他擲地有聲的話語格外響亮厚重。
而此時,掌聲響起。在掌聲的帶動下,就算是懶散的混子一般的玩家們,也舉起了手,拍了幾下。
在掌聲之后,威爾遜繼續發聲:
“——我時常會想,對于一個人來說,什么是幸運?”
“我不清楚其他人對于幸運是怎么判定的,但在我看來,借用《人類群星閃耀》巨著中的一句話來說——”
“一個人生命中最大的幸運,莫過于在他的人生中途,即在他年富力強的時候發現了自己的使命。”
“我們很幸運,我們年富力強——至少在身體方面,我們不再衰老。哪怕是小孩子,也不再脆弱。”
“我們很幸運,我們也發現了自己的使命。”
“——走到最后,使得全體人類積分達標,這便是我們當前的使命,是我們對于另外六十五億未被選中人類的責任。”
“我們是十億被選中的幸運兒和不幸兒,我們身負著將他們救回來,將家鄉贏回來的責任。”
“哪怕因此,我們的尸體將會倒在路途之上,我們的血液灑遍了每一個角落,我們走過的道路滿是自己的墓碑。”
“——只要我們還有走下去的機會,那就要讓所有人目睹到未來的來臨。”
“而面對著犧牲者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無論我們是冒險玩家、副職業玩家,還是休閑玩家。”
“無論我們以前是軍人、學生,還是其他身份的人們。”
“人類全體積分進度條的任務,已經加臨于我們每一個人身上,我們每一個人的一點積累,都可能匯聚成一年最后救贖自我的江海。”
“以機遇為階梯,以真理為目標。”
“發覺自我,反思自我。銘記歷史,共創未來。”
“這個危機與機會并存的時代,正與我們每一個人息息相關。”
“在這樣全體人類集體努力的世界里,涓涓細流可成大江。”
“名為翟星的巨型輪船,將乘風破浪。”
“名為人類的所有存在,都是這艘輪船上的同行旅者。”
“十億人齊心協力,環球同此涼熱。”
“太陽與星辰,羅列天空。”
“——這是最壞的時代,也是最好的時代。”
威爾遜言畢,“啪”地一聲,挺直,行禮。
臺下掌聲雷動。
像是要將手都拍紅一般,好幾個人滿目淚光,十分感動。
就連混混一樣的幾個玩家,都微微坐正了身體,神情嚴肅起來。
他們似乎也感覺到了,這自詡為“人類自救組織”,將“讓更多人更好地活下去”作為綱領的組織,其中包含著的重量。
“——在此,感謝發起者聯合團,感謝聯合團總參謀部,總政治部,總保障部,總科技部,總聯絡部的支持。感謝人類自救研究組的技術支持,感謝各常青大學,獨立學會,世界研究中心主要跨國公司研究所,各國中央研究所成員的技術支持。”
威爾遜繼續說著:“會議開始之前,聯合團已將本次會議的主要議題及相關論據整理成冊,裝訂完畢,放在了每一位與會者的面前。
在稍后的會議中,我們將按照冊子上寫好的順序,對議題依次進行自由討論。
會議記錄人已就位,他們將全程記錄會議情況,并記錄下每一位發言人的言論。
本次會議將全程直播,當前熱度已到達六億,為有史以來最高熱度。
數不清的目光,無盡的人們,正注視著我們,而我們正與他們息息相關。
請各位在自由發言的同時,同樣注意影響。”
他說著,忽地笑了出來。
“不過,在會議開始之前,我們還需感謝一個人。
感謝他——在人類自救組織成立之前,在慌亂的人們還沒有及時集結之前,站了出來,成為了讓無數人為之追隨努力的目標。
開幕式上,他的話語激勵人心,一路走來,他的理論也成為了當今被許多人公認的標準。
無論今后的道路會是如何,他的貢獻,無法磨滅。
在他失敗之前,他將一直是全體積分進度條的最大貢獻者,自由天空的頂梁柱,人類未來的引路人。”
瑪喬麗眼含驚訝,微微張嘴。
……她似乎明白了,威爾遜所說的人,到底是哪一位。
愛德華抬起頭,水島川空握緊長刀。
所有的人們,都轉了視線,向著威爾遜目光的方向看去。
四面的門,被合起了三扇,只留一扇大門敞開。
“同時……我們也要感謝,”威爾遜笑了笑:“感謝他,為我們會前帶來的一首,激亢澎湃的《命運》——”
“即使遠離家鄉,而人類永遠熱愛故土。”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他說著,而那一直響著的琴曲,也步入尾聲,此時完全停止。
最后一聲休止之聲,如同金鐵交戈,透著一股極為凜然的意味。
《命運》一曲,已達尾聲。
敞開的門前,緩緩出現了一個身影。
他迎著滿身室光,宛如沐浴在光中,身姿頎長。
身著白色西裝的青年,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中步入室內。
光暈像是白鴿振翅,溪水環流,緩緩渡入他漆黑的眸中,在他的眼中流轉,清光一片澄澈。
在燈光暈染下,他那格外深邃的眼中,透著一片令人親近的溫和包容。
瑪喬麗看著青年的眼睛,一時有些失神。
像是眼前似乎破裂了什么,似乎涌進來了一股清涼的清明,她忽然感覺自己心跳得很快,不是心動,而像有羽毛在她胸中凌亂飛舞,讓她心緒不寧。
他的眼睛是在會議室亮堂的燈光下,仍如寶石一般純然的顏色,有著天生的熱度。他簡單地站在那里,整個人就如太陽一般,天生在發著光。
這樣的人,天生就該在光明之下。
數不清的目光凝視著門前,像是將這里照成了一個朝圣的中心一般。
她看著這個令所有人一瞬失語,像是全身都浸潤在光中的青年,忽然想起了一句話。
“我們都是正在追趕黎明的守望者。”
“——而有的人,天生便是黑夜的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