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清晨 穿著長裙的少女立于落地窗前,望著下方漸漸有了節慶氛圍的廣場。
被正軍的宣言洗過腦的人們還未曾明白,他們所要迎接的,被敬重的對象,即將被他們親手推上祭臺。
欽望逃走的消息還沒有傳開,被輝書航一手壓了下來,現下的廣場看來,與幾天前區別不大。
厚重的氛圍,人們端莊的信仰態度,以及他們那不知真相如何的喜悅驕傲。讓心頭一陣不安的菲亞有些窒息。
偌大的圣殿,只有那么幾個知道殘忍真相的存在,知道這神佑面皮之下涌動著的權謀紛爭,知道這丑惡的過河拆橋置恩人于死地的行為。
路過的人明顯多了起來,許是成人禮日期將近,她看到不少圣仆用魔法懸浮著座椅供桌等物,井然有序地走向中心的廣場去,規模像個重大的祭祀現場。
沐風和熙,各色的小旗子飄揚得更歡快了。
“菲亞小姐。”
呼喚聲從身后傳來,菲亞回過頭,看見一身繁復衣裙,步子優雅到一板一眼的小蘿莉。
“陛下讓吾帶您回房間。”輝書航說:“成人禮將近,還請您不要隨意走動。”
“連我的行動也要管了嗎?”
“請不要讓吾為難。”輝書航語氣很柔和,卻透著股命令般的意思。
菲亞蹙眉:“我要去趟廣場,馬上就回去。”
“……”輝書航俯身:“請您盡快。”
她說著,拎起裙擺,一步一步地緩緩走下了樓梯。
菲亞立刻扒上樓梯,往下探頭,在確定這只蘿莉真的已經走了之后,她迅速下樓,跑到了廣場之上。
廣場的東南角,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處,立著一只透明的眼。
菲亞靠近它,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而后極其小聲地說著:
“今天是第九天了,廣場已經快要布置好了……我不知道這一次的完美通關條件是什么,但我覺得,你還是盡可能遠離廣場為好……我昨天夜里做了個夢,夢見廣場上的祭臺突然爆炸,而后便看見了一片焦土,連一個人影也再看不到——夢境在預警我,在未來,這里會非常危險……”
她不停地說著,匯報著這邊的情況。
這是蘇明安在離開廣場前,放下的第二枚監察之眼,并告知了菲亞監察之眼的具體位置。
由于監察之眼只能給他傳遞范圍內的視野和聲音,而他的聲音傳遞不過來,宛如一個有聲音的監控器。菲亞只能自顧自地說著,不知道那邊的蘇明安能不能聽見。
“陛下已經好幾天沒有出現了,雖然他一直以來都不出門,但我總覺得,明明你已經跑了那么多天了,輝書航也安然無事地回來了。陛下肯定有著什么計劃,不會讓你真的遠離廣場……”她望著廣場,祭臺已經漸趨完善,這讓她的心里十分不安:
“你的位置早就被一群想要貢獻值的玩家報上去了,雖然這群玩家也再也沒有回來。但陛下肯定已經知道了,他這人,我十幾年看過來,也知道,是個不動則已,一動就有了完全把握的人。他一直沒有出手,也許只是在等待萬全的機會……”
她說著,語聲忽地一頓。
金白色的建筑,于湛藍的屏障之下閃著一片清光。
她看見,有一只漆黑的鳥兒,從一片云霧之中飛出,像一抹飛逝而去的流星。
她微微張著嘴,感到有些失語。
“陛下來找你了。”
她說著,語聲滯澀:
“——快跑。”
軍隊已然開拔,已經有其他的軍團也在集結,離這里已經不遠。
在將自己裹成團后,蘇明安勉強睡了一覺,但依然感覺越來越冷。
在隨著護衛隊潛行時,他拿出了五人小隊送他的所謂精神恢復藥劑。
主神空間的副職業玩家們似乎也在發力,雖然從目前來看還不盡人意,弄出來的東西又貴又沒用,性價比很低,是純粹的燒積分職業。但不得不說,有一些東西,確實會在某種時候起奇效。
他在主神空間里,也有看過公會頻道那些副職業玩家們的聊天,他們普遍身后都依靠著幾位冒險玩家或休閑玩家,借用著他們的積分來提升自我。這些團體普遍有著血緣聯系,都是親屬家屬,倒是不擔心借積分不還的問題。
甚至有些家長,為了孩子能夠在將來成長為一名出色的副職業玩家,還會主動下場,千辛萬苦地挨過副本,只為他們賺取積分。
世界游戲開始后,有些東西卻是一點沒變。
他看著手里的瓶子,血紅色,看上去有些詭異,他曾經懷疑過那支五人小隊是不是在這種口服的藥劑上做了手腳,但系統面板卻顯示一切正常。
精神恢復藥劑(品質優秀)3
類型:回復類道具 效果:口服后,緩解debuff帶來的精神損傷。注意:此藥物只起生理調節上的輔助作用,精神狀態仍需服藥者自行調整!
制造需求:二階藥劑師,天玉草,源泉之水,適宜的環境,五分鐘以上的準備時間。
介紹:出自二階藥劑師之手,成本高昂,性價比不高。或許之后,該藥劑的效果能夠得到良好的改善。
他試了一口,沒什么問題,也沒有出現什么debuff顯示,在將整瓶液體全灌下去后,他感覺到了一股難得的,暖洋洋的感覺,像拼命運動后一次熱水澡帶來的舒適,雖然有限,但確實有效果。
或許,在回歸后,他可以弄一些類似的東西來。
“快到了。”
身旁,單雙輕輕地對著他說。
山坡上的談話像是一場夢一般,在他早上醒來后,這個二統領便像什么也沒發生過一般。她曾經發出過的邀請,也像是從來沒有過一般。
蘇明安抬起頭。
他看見了一片寶石般的碧湖。
這片湖泊,他很熟悉。早在第一周目,輝書航要帶著他逃走時,他便從天空看見了這塊鑲嵌于一片綠意中的湖泊,在遠去,便是那座克里里鎮,甚至他隱約能聽見微小的人聲。
……真的快到了。
“原地休整。”
單雙發下命令,命令一層層傳了出去,有巡邏兵從外圍遞了消息過來,說正軍駐地一片平靜,沒有發軍的跡象。
“還好……還好。”單雙舒出一口氣:“那應該是沒什么問題了。”
“怎么了?”
“偽軍的最高領導者,據說早年有舊疾,一直在養傷,出不了門。”單雙說:“他似乎很強,一直很強,但好像有著什么規則讓他無法對革命軍出手,不然的話,我們早就覆滅了。不過現在看來,他好像依然無法出門。”
“萬一是假消息呢?”
“那就認栽。”單雙表情很認真:“我們準備了很多,權謀、戰術、行軍路線、軍隊配置……從我能做到的方面,我們已經做到了極致。但如果面對著絕對強大的實力,那我們竭盡全力也無法抗衡。如果不想著對方可能出不了手,我們將沒有半點機會……所以,不如保留希望,全力出擊。”
“你想的應該沒錯。”蘇明安說:“那個陛下,實力應該被限制了。”
他考慮的卻不是單雙說的那些,而是從游戲機制的角度考慮。
如果正軍的最高領導者真的強大到那種程度,9999的戰力天花板,且革命軍根本無人能與他對抗,那陣營之分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更別說什么正軍線革命軍線了。
所以,對那個陛下,必然有所限制。
從之前圣啟殺晨陽的情況來看,圣啟也只是派出了一個幻影,而非實體,可能這個人的真身真的出不了門。
“總之,我們絕對會保護好您的。”單雙說:“等軍隊集結完畢,您不要跟進去,里面會非常亂,難免會傷到您。我知道附近有個小結界可以藏人,您可以在里面等候,等到戰爭結束后——我希望我能親自來接您。”
蘇明安看著她。
她的眉眼在此時顯得有些陰郁,像罩上了一層厚重的云霧,像是死氣。
或許她自己也并不為這次戰爭的結局而樂觀,或者說,就算勝利了,作為軍隊尖刀的她,在亂戰中也大概率活不下來。
單雙曾經說過,她的狀態也不太好。
或許是強能力者本身帶來的代價,他們的壽命不長,在一次一次使用他們的能力時,他們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身體就像一個無法被塞上的漏斗,生命力在一點點無可避免地流失。
弱小的人活不下去,可強大的人,承擔著更大的責任,與更多的罵名,也活不長。
……很難說誰更幸運一點。
“我也希望再見到你。”蘇明安說:“但我要和你們同行。”
“不行。”本來一直由著他的二統領此時展現了她的果斷:“我們不能把您置于危險的情境下,我去的地方太危險,不能隨時看到您。”
“我也不弱啊。”蘇明安笑了出來:“你這一路上也看到了,我自保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這一路上,有著不少扮演革命軍的玩家突然暴起朝他出手,都被他迅速鎮壓了下來,甚至還沒輪得到單雙出手。
他雖然受了寒冷的影響,但也不至于像欽望一樣,真的什么實力也沒有,整得像易碎的瓷器一般。
“您……”
“我知道。”蘇明安說:“你是害怕失敗。”
單雙看著他,她的眼神有些波動。
“你害怕,萬一革命軍失敗了,等待你們的就是全軍覆沒……”蘇明安說:“所以,你想給我留條后路,這樣萬一我沒有看到你來接我,至少還不用被獻上祭臺。但是,單雙,你要明白,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了,如果按照你所說的,革命軍真的失敗了,我就算跑到哪里,也跑不掉——如果真到那一刻,我倒是寧愿看著自己的實驗結果成功。”
單雙定定地看著他。
她的眼神始終通透,明朗,從未帶過一絲小女生的羞怯,像是感性的情感在她身上從沒有出現過一般,她永遠只會為了大局著想,永遠只會向著一個堅定的方向前進。
但現在,蘇明安在她眼底里,看見了猶豫。
這樣放在她身上,顯得有些奇怪的情感。
NPC(單雙)好感度:7010
當前好感度評價:一榮俱榮(友情線)
“我這輩子,雖然不長,卻見過太多人。”單雙突然開口。
她語氣平靜地說著,話語內容卻像在交代遺言。
“也見過很多貴族。”她說著,眼瞼微垂:“他們的語氣和神態,都透著一股全然的,將平民視作豸犬,將人的血脈視作衡量人高低貴賤唯一標準的,極為自然的態度。
抬高姿態,貶低他人,破壞秩序……他們用著自己破碎和混亂的三觀去公然審判人和事,然后把這種惡心的觀念理所應當地傳輸給他們,宛若一群暴徒,仗著手握權利,肆意批判……”
“但您真的很不一樣。”她說到這里,忽地抬起頭,看著他:
“我曾經以為,什么環境便會塑造什么人,我苦難的童年,塑造成了如今這么一個偏執的我,但現在看來……您似乎,從未被偽軍的大環境污染到一分一毫。”
“是。”蘇明安點頭:“欽望他……確實是個極為純粹的人。”
單雙的眼神微微變了。
她從他的語聲中,似乎意識到了什么。
但很快,她的面色瞬間劇變,下一刻,蘇明安看見她迅速朝著自己撲來,手如鋼箍一般按住自己的肩膀,而后伸出了她的手——
與此同時,蘇明安也聽到了,從監察之眼那邊傳來的,玥玥的聲音:
——快跑。
他感覺周圍似乎安靜了些許。
草葉微微晃過,鳥兒寂靜無聲。
他看見一道深深的,轱轆一樣的痕印,從遠處的荊棘林一直延到這頭的草坪,帶著點點金黃光芒,氣息光明圣潔。
水紋震裂,生靈寂滅。
在看見單雙被擊飛出去,溫熱的血液灑到他的臉上時,他感覺自己的肩膀被人忽地按住了。
力道不重,那被銘在肩膀上的血紋卻像是被呼應到了一半,開始閃閃發光。
面前,一只雙眼銀亮的鶯鳥,正在盯著他看。
“——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