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圣手掌再次搭在了腰間劍柄上。
寧陵君魏咎臉色微動,伸手自然地按過去,笑著說:
“先生。”
他的手沒有碰到劍圣的手。
第二次握劍柄,劍圣沒有猶豫。
“三天,太長了。”
話音未落,比那天上大日還要璀璨的光芒驟然閃亮,條狀光影閃爍在這天之下,地之上。
天地之間,正氣浩蕩。
魏咎臉色大變,他硬頂著灼目的光芒,強睜著雙眼,刺痛流淚。
他對著一片白茫茫大喊:
“住手!你殺的了十人、百人,殺的了千人乎!大梁城內士卒過萬,不想死就停手!”
從古至今,除了那些不知真假,活在傳說中的仙人。
武字寫的再好,也敵不過一個兵字,沒有士卒堆不死的高手。
風聲呼嘯,劍聲銳鳴,沒有人聲回復。
天地繼續蒼茫,寶劍快速揮舞而折射的光芒未止,蓋聶以行動回應。
他習劍二十載,不恃強凌弱,不以武欺人。
除了殺那個宮女,每逢出劍,皆心有不平,出劍是為平不平。
現在,他心中就很不平,就要出劍,死也要出劍。
蓋聶的劍,寧折不彎,一往無前。
魏趙大局很重要,眼前這些人,這些小節,同樣重要。
劍客不是政客,沒有讓步、退縮可言。
大丈夫生在天地間,脊背挺直,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中不羞于人前見。
三者做到,唯死而已。
待那漫天劍光消散,一條街,從道路中央,到商鋪門口,盡是魏兵尸體。
無衣女驚聲尖叫,從地上扒著被魏劍挑破劃開的衣服穿。
健壯到看上去很胖的屠夫,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把既是兵刃,也是謀生之器的大屠刀被他顫抖的手緊緊抓著,按在地上。
他大口呼哧呼哧地喘氣,活像是一頭成精的豬。
頭發被汗水打成一綹一綹的,上面還有至少半個月沒清洗而累積的油,又丑又狼狽。
他的細君,魏兵以為可以敬獻到宮中,有幸為魏王玩死的美嬌娘,緊緊貼在他的背上。
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本來就美,與旁邊的豬頭一比,那就更美了,就是美人與野獸。
“別怕,別怕。”
豬頭眼中閃爍著驚懼,笑著安撫自家細君,嗓音沙啞。
“嗯!”
美嬌娘重重應聲,和剛才她掛在夫君身后時一樣,淚如雨下。
相依為命,同生共死。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真的不容易。
夫妻二人望著極遠處那一襲白衣,仗劍而行,似緩實快,數息間就不見了蹤影。
哭著抱住失而復得的孫女,老人老淚縱橫,臉上除了喜色,還有愧色。
他方才在魏兵出劍威脅后,不敢再上前。
眼角余光瞥到一個面若冰霜的側臉,他不自禁地跟著望去。
只一眼,剎那間就消失了,好似鬼魅。
老人只記得一個腰背挺直的背影,筆直如劍。
這一日,劍圣蓋聶一人一劍,破魏甲三百七十六,重拾劍心,復歸絕頂高手。
寧陵君魏咎臉色蒼白,滿地的魏兵尸體,遮住了他的眼,也斷了他的路。
他為了穩住蓋聶,在大庭廣眾之下承認蓋聶是他的貴客,人盡皆知。
魏王豹會把這筆賬記在他寧陵君的頭上。
之前的魏豹,魏咎還有幾分信心能說個明白,解釋清楚,兄弟倆哈哈一笑也就過去了。
現在的魏王豹……
“三天,確實太長。”
魏咎返身回寧陵君府,召集侍衛、門客,百來人策馬長驅,直沖上將軍周市府邸。
咸陽,議政殿。
嬴政拿著最新的奏表,仔細看過后,扣在了桌案上。
“蓋聶血洗長街,魏咎反叛,聯合周市攻入魏王宮,周市親斬魏王豹,魏咎繼魏王,朕不明白。”
嬴政瞇起雙眼,單指敲打著單薄的紙。
“你在大梁攪動這次風雨是想要做甚?魏咎也是你的人?”
“不是,此事與我無關。”
嬴成蟜如實說道。
他要是早知道蓋聶會去大梁,就不會要流沙全回來,留一半人,直接把劍圣綁回咸陽。
“趙王張耳就地募兵,趙人群起而應之,趙軍占城池四十七座。魏咎繼位第一件事,拜周市為上將軍,昭告天下復魏。要不了多久,你就能收到魏地城池被奪的奏表。三晉之地,除了韓暫時無礙,魏趙皆為反賊所占。眼下白雪已化,蜀地之糧已到,將士欲戰之心強盛,你還不打算出兵嘛?”
嬴政帶有一絲質問語氣。
當今天下,遍地烽火。
稱王的就有五個,除了趙王張耳,魏王魏咎以外,還有兩個楚王,一個齊王。
張楚王陳勝,以吳廣為假王,近日拜王廖為上將軍,勢力在韓楚相鄰之地。
楚王熊心,以項梁為三閭大夫,勢力在云夢澤一帶。
齊王田儋,義薄云天之名東海乃聞,麾下效死之士數不勝數,勢力最為強大,有百來城。
若非武城侯王翦自發募兵平叛,齊國現在該是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復國的,未被滅前的全境都會為齊王田儋所掌。
反賊已然盡數跳出,正該是一網打盡的時候。
二皇帝不愛兵事愛女人,完全沒有要出兵的意思,倒是納了八個妃,怎讓嬴政沒有怨言?
“言過其實。”
二皇帝老神在在。
“魏、趙,丟了半境都不到,現在還不是出兵的時候。”
嬴政面色不善。
“你以為,何時當出兵?”
“何時關中不發蜂窩煤,何時出兵。”
“你等的時間越久,丟的城池越多。”
二皇帝拿起桌上長安出品,墨家打造的茶壺,一道碧綠的水線先落在嬴政身前茶杯里。
“先喝口茶。”
“不喝,苦,拿酒來。”
“你不喝,我就不要你參與國事。”
“豎子!”
嬴政怒斥一聲,在豎子平淡的眼神中,不情愿地端起了茶杯,皺著眉頭啜飲苦茶。
“多喝茶,對身體好。”
二皇帝滿意一笑,自己給自己倒茶,碧綠水線嘩嘩響。
二皇帝嘴角,笑意淺淺。
“千年的土地易百主,再添一二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