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笑個不停,笑的眼淚都出來了。
這反常的情景讓趙公明眉頭緊蹙,他不記得有哪種癲癥的表現是狂笑到這般境地,這太反常了。
“公明沒有惡意,只為調理長安君內心,請君勿動。”
探手,推掌。
未半,受阻。
嬴成蟜撥開黑臉大漢的好意,仰著臉,笑中帶淚。
“趙先生,成蟜早便與你說過,成蟜不信天。成蟜說的就是逆天,而不是逆勢。是趙先生一直固執己見,腦補過多。天是個屁,他若真有靈,現在降下一道神雷劈死我啊?”
趙公明黑臉驚現駭然之色。
他本以為始皇帝對神仙沒有敬意,已經足夠夸張。卻未想到,始皇帝的弟弟長安君更夸張,竟然對天毫無敬意!
蠟祭在祭天臺上揚言逆天的傳聞,不是以訛傳訛,而是真的!
嬴成蟜抹去眼角水漬。
“陛下在華山刻字斬仙,先生并未表現出幾許異常,何以對成蟜這般表情?我以為先生最多只會詫異。”
這回輪到趙公明揉搓左右臉了,不是為了克制笑意,而是為了恢復表情,恢復思維,他一時震驚得不知道說什么。
他默然片刻,低首澀聲道:
“天、地,和神、鬼,不一樣。
“墨家在墨子死后,分為秦墨、楚墨、齊墨。
“儒家在孔子死后,分為子張氏之儒、子思氏之儒、顏氏之儒、孟氏之儒、漆雕氏之儒、仲良氏之儒、孫氏之儒、樂正氏之儒。
“神仙家也是如此,在黃帝乘龍飛升后,神仙家內部出現諸多分支,皆言繼承黃帝正統成仙法門。
“列御寇一脈效法自然,對天、地、鬼、神的敬意遠超當世。
“尹喜一脈煉外丹吞服,以修內丹,認為一顆金丹吞入腹,踏破生死無妄門。
“我入終南山尋得古籍,自發修行,迄今為止未見同修者,不知屬哪脈神仙家。
“我認為,神、鬼都是人修得,若無大功于人世,何以要我敬焉?
“我效法天地,師天地而習神仙、陰陽兩道,故敬天地,不敬神鬼。”
嬴成蟜知識儲備再次擴展,抱拳歉聲道:
“原來如此,實在抱歉,成蟜不是有意冒犯先生之師。”
趙公明搖搖頭,想說一聲“無妨”,但是張開口卻吐不出字。
因為這件事對于他來說,有妨,很有妨!
但為拯救天下蒼生,趙公明壓下心間異樣,不死心道:
“長安君身具仁心,便是對天缺乏了解認知,大不敬,天也是不會對長安君不利的,此事暫且放下。
“長安君可否即刻尋陛下,要其更改王令。這一路行來,我的陰陽術總不是假的。”
趙公明一路上給嬴成蟜演示過太多陰陽術的神妙。
單說望氣,其多次相距甚遠,隔著叢林而說出林中有何種動物,虎、豹、鹿等等不一而足,十有九中。
這等本事,嬴成蟜問過潛形、感知、武功皆是當世武功金字塔尖的越女能不能做到,越女表示不能。
“陰陽術確實為真。
“用此觀天象預測天氣,成蟜信。望到未來走勢,成蟜也信。但成蟜真的不信,靠一個沛縣,就能顛覆我大秦帝國。
“先生說我秦國取得天下是因為遷都,得咸陽地脈之氣滋養,此成蟜實在無法茍同。
“我大秦七代先君勵精圖治,將士一心奮勇廝殺,能臣文士屢出奇謀,方有這萬里江山沃土。
“先生卻言這不過都是地脈作用,令成蟜只覺滑稽可笑。若依先生所言,那皇兄也不必巡游震懾宵小了,自咸陽遷都沛縣不就好了。”
趙公明沉聲道:
“沛縣不是久居之地,其地太小,地氣二十年乃散,不能鎮壓一朝”
“先生。”
嬴成蟜出言打斷,道:
“成蟜不是在和先生討論遷都可行性,而是告訴先生。先生的地氣一說,或許并非無稽之談——地龍翻身前許多動物都有躁動。
“但要說其能影響天下格局,成蟜不信,就如那熒惑守心。”
嬴成蟜豎起食指指指頭頂。
“你們認為這是大兇之兆,我卻不這樣認為,我認為這不過就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天象罷了,我從未擔心過此事。我對天象也頗有了解,先生可愿聽聽?”
本著知曉嬴成蟜思想,才能對癥下藥說服的想法,趙公明虛伸手。
“長安君請說。”
嬴成蟜跺跺腳。
“首先,我們腳下大地,和天上的熒惑整體外形都是圓球,統稱為星球,我管腳下大地叫地球。
“地球一直在以中心旋轉,自西向東,這叫自轉。日、月東升西落,來源于此。
“每顆星球都有引力,就是吸附的力。蘋果成熟之所以會掉在地上,而不是飛上天空,就是引力的作用。
“由于太陽引力過大,所以地球、熒惑都會圍繞太陽轉,這叫公轉。
“而地球和熒惑大小不同,距離太陽的距離也不同,所以公轉速度不同,地球繞太陽公轉的速度快于熒惑。
“而在我們的視角中,就是熒惑在天上亂竄,位置不固定。它竄來竄去,總會竄到星宿中去,便是熒惑守心。”
趙公明一臉僵硬,如聞天書。
離經叛道!
滿嘴虛妄!
他深吸一口氣。
“長安君是在戲耍公明否?”
嬴成蟜沉默片刻,然后哈哈大笑。
“不過是玩笑罷了,先生何必如此認真,我本以為能博先生一笑的。
“要說戲言,也是先生說得多。
“偌大一個大秦帝國,亡國的緣由不是君王無道,民怨沸騰;不是貴族利益被侵占,遍地反旗;不是干旱雨澇的天災,和衍生出的餓殍滿地人禍。
“而是天象熒惑守心,沛縣一地地脈,先生不覺得這太可笑了嘛?
“其實先生要逆勢很簡單,保護好皇兄便是。皇兄活著,天下就亂不起來。二十年后,一代新人換舊人,天下盡以秦人自居,六國再無余孽。
“天下大治,國富民安,無人再念舊國,何來謀反動亂。
“從一開始,我要逆的天,和先生要逆的勢就不是一回事,我從未覺得先生的逆勢難。
“我秦國一統天下,分封四方,良政頻發,王上賢明,威望縱觀古今不出第二者。如此種種,皆乃盛世之基,大勢在秦!
“我一直不知道先生為何認定大秦將亡,就憑一個熒惑守心?以我觀之,誰想要謀反,誰便是逆勢而行,先生是在順勢而為才對。”
陰陽術,小道爾,也就當個天氣預報。
老子和秦始皇這么多年不是白忙活的。
做了沛公,拿了沛縣就能亡秦?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