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女苦惱地道:
“若是當初我一劍把他殺了,夫君就不會有今日之惱了。”
當初青梅本就是想要殺死馬列,是越女不忍為之,長劍貫其胸,傷人不殺人。
“不要自責,我要感謝你才是。”
嬴成蟜搖搖頭。
“老兵教會了我霸道,死去的隸臣進一步強化了這個觀點。在這個民智未開的年代,想要推進時代發展,不能寄希望于民眾覺醒。我要逼著他們行進,如商鞅一般,要天下順我心意。”
“夫君做的已經很好了。”
“我也這么覺得。”
嬴成蟜突然一笑,越女這一刻感知到嬴成蟜一直背負的壓力頓消,便知道夫君不是強撐之語。
“這原本就該是一個不斷試錯的過程,我本來就是一介凡人,要是心想事成事事如愿,那才是不正常。”
越女認真糾正道:
“夫君才不是凡人。王禪自從在天下打響鬼谷子之名,就從未聽命于任何人。其門生龐涓訓練魏武卒使魏國稱霸,門生孫臏破魏國不敗拉龐涓落神壇。弟子蘇秦領六國相印教秦不敢出函谷,弟子張儀連橫秦齊力挫魏楚奠定秦之霸業。教導出如此俊杰的鬼谷子,數百年來只認了夫君為主君,夫君怎么會是凡人呢?”
“哈,你聽他亂說,哪里有人能活數百年?我附和其言不過是懶得拆穿罷了。八成和墨家巨子一般,代代皆以鬼谷為名號罷了。”
越女歪了歪頭。
“彭祖活了八百年,鬼谷子活數百年夫君有何不信?神仙家向來不問世事求長生,此不足為奇。旁的不說,就說那鬼谷子天生異象,額上那四個肉痣常人怎能長得出?”
“切,這有什么?我曾親眼見到能為人換臉的人,整容而已。四個肉痣有什么打緊,裝神弄鬼罷了。”
“換臉?”
越女一臉訝容,狐疑地道:
“夫君說的是易容罷?”
嬴成蟜揪住越女俏臉,笑瞇瞇道:
“不是易容,就是換臉。把你這張英氣十足的臉換成青梅,丁香的臉,光從外表還看不出一絲傷痕。”
越女白了嬴成蟜一眼,只當嬴成蟜在說笑。這種手段,她從未聽聞。
“夫君就會說笑。我從《越史》得知,勾踐曾見過王禪,勾踐復越之路除了范蠡,文仲,還有鬼谷子的影子。史載其有鬼宿之象,天庭飽滿,生有四肉痣。以此得之,鬼谷子至少活了二百五十余年。”
嬴成蟜哼哈答應,敷衍越女。
如同元寶似的小巧耳朵微微顫動,越女聽到鬼谷子依舊在書寫,撇著嘴有些失望。
嬴成蟜笑道:
“怎么?我家武功高強的越兒,又感知到什么了?”
越女略有失望道:
“雖說夫君本領高強,但這鬼谷子也太過名不副實。書中記載的鬼谷子是何等驚才絕艷之輩,未曾想見面不如聞名。一直為夫君壓制套話,和我一般。”
嬴成蟜腰身用力,將越女壓在身下,眼中燃燒著深深克制的情欲。
“壓你是真,壓鬼谷子,我可沒有這個本事。長安君府眾多門客,皆來去自由。唯有這個鬼谷子,是我囚之不敢縱。你只見我于樓臺套其言,不知或許那是他本就欲言說之事。你只見我于馬車脅其寫信,不知或許他本就欲讓門生弟子入世。觀一人言行知其人,對于鬼谷子,荀子等子并不可取,你所看到的只是他們想讓你看到的。想知其能力高低,可其一事過后其是賺是賠,目的是否達成。”
“說完了?”
對于嬴成蟜的有意教導,越女并沒有大受教誨的意思,反而略有些不耐煩。
那一雙如春水的大眼睛中沒有閃躲,滿是挑逗,微微提臀,吐氣如蘭。
“你還沒有壓住我。”
話風掠過欲火,風助火勢,火借風威。
嬴成蟜咬著牙齒,按住越女攀附到他腰間,欲解其玉帶,極不安分的小手。
“不要玩火!”
越女雪白脖頸略微用力,螓首輕昂,咬著嬴成蟜耳垂。翹舌滑過,如夏日蜻蜓點池水。
“謝謝你,讓我愛上你。”
纖細手指發力,掙開嬴成蟜大手限制,抽住嬴成蟜束在腰間的玉帶以巧力輕拽,價值白金的腰帶便被拋在空中。
嬴成蟜能壓住越女是越女放海。當越女不想讓著嬴成蟜時,沒有槍支在手,嬴成蟜只有落敗一途。
越女笑盈盈得從嬴成蟜懷中拿出手槍,丟在地上發出叮啷一聲輕響。這一刻,她臉上的明媚蓋過了英氣。
“這么近的距離,夫君的手槍不管用。”
嬴成蟜身子下壓,直到為兩座山丘頂住不得繼續。
“近身纏打,我確實不如你。”
“夫君能勝我在于手槍,不在距離。”
“不。”
嬴成蟜呼吸粗重,猶如農民家中生火風箱,燥熱至極。
“貼身肉搏,我沒輸過。”
前輛馬車內,正在慢慢悠悠,一筆一劃書寫的鬼谷子忽而悠然一笑。
“你想讓老夫弟子為秦效力,對秦王有信心,以為其定能收服吾之門下,那便如你所愿。老夫門生弟子重利重名,秦王最善以功利名聲降人,絕配,絕配啊……咦?”
其輕咦一聲,放下毛筆,抬左手于眼前。
左手大拇指在食指,中指,無名指指尖,指肚做順時針移動。其速度由慢而快,初時眼跟輕易,止時滿是殘影。
“剛柔并濟,陰陽互補。重情而好色,君上,你的把柄又多了一個。”
搖了搖頭,正要提起筆繼續寫。忽然皺起眉頭,目光盯著后車廂壁。車廂后面,正是嬴成蟜和越女的馬車。
生有鬼宿之象的老人左手再次掐指,掐算完成后立刻唾罵一句。
“這也能忍?就這么舍不得那《黃帝》?武功乃小道耳!山,醫,命,相,卜,尸,儒,道,神仙,縱橫,兵,名,法……哪個不比武強?怎么就看重武?武練的再強又如何?”
老人身坐車廂,目看東方。
“再強,也強不過那重瞳子。此子神勇,千古無二,本可以武稱霸。”
不解,糾結,郁悶之色浮現。
“武道終點如此子,本也不過可領十年風騷,終究難逃敗亡之局。君上能造手槍,要此子連水花也翻不起來,怎就對武功如此癡心?為《黃帝》而棄百越氣運,真乃本末倒置!”
老人這一刻真想竄到后面車廂,揪著君上完成陰陽大道。這個時候,老人不相信君上還會把手槍帶在身上。
但想了一下越女殺意登頂的劍術,老人默默地拿起毛筆繼續書寫,不滿的嘀咕一聲。
“武功也就這點用了。”
身后車廂。
越女倔強昂首,堅守著最后的驕傲,聲音微有顫抖。
“你不愛我。”
嬴成蟜臉上有一個深色巴掌印,是他自己打的。
沒有這一巴掌,這場對干部軟肋的考驗,他就過不去了。
其扎上腰帶,拾起手槍揣入懷中,擁越女入懷。越女使勁掙扎,掙扎不過,不情不愿地倒在嬴成蟜懷里。
“我只是,對傳說存疑。”
嬴成蟜輕撫著越女比西蜀佳錦還要柔順,光滑的秀發。
“許多人都想要我死,我不敢冒險。”
自嬴成蟜光明正大反天的那一刻起,他便陷入了和皇兄一般的處境。刺殺他的人,不比刺殺始皇帝的人少。
越女默默點頭,鼓著臉小聲咕噥了一句。
“什么?”
嬴成蟜沒聽清,腦袋低下貼到越女櫻唇上。
“我說,你可以破我身不破己身。”
貝齒廝磨,越女吹氣輕言。
“那不行!”
嬴成蟜大搖其頭,滿臉的不樂意。
“憑什么只讓你爽?”
十一月二十一日。
咸陽城來了一位沒有照身帖的壯年男人,這很不正常。
照身帖這個類似古代身份證的物事,只有秦國有。而在秦一統天下之后,只有函谷關以內有。
但不管從何而來,只要進入到函谷關以內,想要繼續進入必然會被發放照身帖。當初張良入咸陽,就辦了一張寫有張子的照身帖。
但這個人沒有照身帖,還一路來到了咸陽。因為其手握尋常軍士都沒有見過,只聽說過的通行令。
這些軍士受過的教育中有這么一條:持通行令者,不行違逆之事不可過問,暢通無阻。
值守城防軍從壯年男人手中接過通體以琉璃打造的通行令,還有關中諸多城池開具的證明,不敢大意,上報了內史府。
雖然打造通行令的琉璃有巴掌大小,價值不菲,尋常人不可得。而且上面還印有秦國內府的防偽標識,鑄造人名姓,外界幾乎無人能仿造。但值守城防軍還是不敢擅自做主,放壯年男子離去。
城防軍從來沒見過通行令,不敢拿前途性命相試。他上報上去最多落一聲埋怨,要是不上報出了事那可就是輕則降爵,重則丟命。
很快,這塊通行令和壯男男子就被帶到了內史蒙毅面前。
內史蒙毅拿著通行令檢查了一下,確定是真品,對著下面有急色,衣衫上滿是灰塵的壯年男子道:
“敢問姓名。”
壯年男子沉聲道:
“毛亨。”
出身將門,做了書生的蒙毅露出了然之色。
“汝擅者何?”
“詩。”
蒙毅吩咐城防軍道:
“引其去往長安君府。”
又轉首對毛亨道:
“汝師正在府上等你。”
毛亨稱謝,急匆匆得和城防軍離去。
蒙毅從桌案上拿起始皇帝送過來的竹簡,上面記滿了名字。
從中找到毛亨二字,劃掉。
又重新找出一卷空白竹簡,提筆。
陛下,荀子之徒毛亨已到。
“送往相邦府。”
“唯。”
城防軍持竹簡離去。
年紀輕輕,做到九卿內史位置的蒙毅收起通行令。對照著始皇帝賜下來的竹簡,一筆一劃地在空白竹簡上謄寫名姓。
寫畢,指著墨跡未干的竹簡,對府上長史言說。
“此竹簡予值守城防軍,再有持通行令者,問其姓名。若在竹簡之上,收通行令,人直領長安君府處便是。”
長史恭敬應聲。
“唯。”
“備馬,我要進宮。”
“唯。”
一騎快馬自內史府出發,沿著不被民眾允許行走的馳道,很快便到了咸陽宮。
但年輕的書生撲了個空,其求見始皇帝的請求說出后,中車府令趙高親出告之。
“陛下不在宮中。”
若是四個月之前,蒙毅就會理所當然地問出那陛下在哪里?
其和兄長蒙恬作為始皇帝幼年玩伴,和始皇帝一起長大。旁人過問始皇帝行蹤認為是禁忌之事,但在蒙毅眼中,那就不叫事。
但短短數月,在兄長外派鎮守九原,阿父外派鎮守上郡,大父蒙驁披甲闖宮大病一場,三大世家在廷尉府前被一群老兵當雞宰殺等諸多大事之后。
蒙毅就問不出陛下在哪里這種話了。
禁忌就是禁忌,臣,不應該對君的行蹤過分關心。
君就是君,不是小時候玩的好,就真的是兄長。
每個人都要長大,除非頭頂上,有人在負重前行。
將通行令遞給趙高,蒙毅漠然道:
“陛下回宮后,將此物呈現陛下。耽擱一時半刻,汝命不保。”
言畢,不等趙高給予回應,翻身上馬離去。蒙毅不想和趙高有交集,他覺得這對他是一種恥辱。
對于趙高,蒙毅的觀感和兄長蒙恬一樣,都認定趙高是幸進之人。也不知道兩兄弟是自小一起長大心性相仿,還是一人的思想影響了另一人。
趙高腰背停止,一言不發。看著蒙毅離去的背影,眼中滿是陰翳。
他先將以琉璃做的通行令放入懷中,避免功力失控把通行令捏碎。
“蒙家……第二次了。”
長安君府,原屬于呂不韋的庭院內。
始皇帝身穿一身便衣,手里拎著一根釣竿,靠在石頭上釣魚。
其原本是在咸陽宮之內釣魚,但是咸陽宮池塘中的鯉魚有問題。
這些常年沒人抓捕,被好生飼養的肥碩鯉魚實在是太好釣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