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在歷史上大名鼎鼎,為漢初三杰之一。
但這個時期,張良充其量也就是韓國張家的幼龍。
和奇貨可居,滅亡周朝,戰退五國,名滿天下的呂不韋相比,那是一個地底九幽下,一個一個天空云闕上。
呂不韋不懂,為何嬴成蟜如此看重張良,在張良還沒入長安君府時就為張良取了智者這個外號。
能在長安君府中有外號的,目前是酒鬼李牧,商人呂不韋,莽夫荊軻,結巴韓非,掃地僧魯勾踐,劍客蓋聶,全都是享譽天下的人物。
憑什么一個幾乎沒有聽過名字的小兒張良,能和他們比肩?
嬴成蟜急忙跑回來,用手撥開呂不韋雙眼,讓呂不韋能看到他一本正經的臉。
“他牛逼啊。”
“……說人言。”
呂不韋自嬴成蟜出生就陪伴在嬴成蟜身邊。
但過了這么久,這位以商人之身成為大秦相邦的傳奇人士對嬴成蟜話語還有些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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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牛逼這倆字,呂不韋知道是什么意思。
但他怎么也不明白,為什么牛逼能是厲害的意思,因為大?
“劉邦說他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陳平說他智足決疑,量足包荒,才足折沖御侮,德足輔世長民。諸葛亮說他仰其像不威,然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成帝王之師……”
“……你走罷。”
呂不韋好些時候是真的想爆錘嬴成蟜一頓,這些詞他沒有不認識的,但說這些話的人他一個不認識。
什么劉邦,陳平,諸葛亮,哪來的阿貓阿狗?
他們說的話有什么參考價值?
要是將這些人替換成屈原,白起,荀子,呂不韋還能覺得有些意思。
嬴成蟜很無奈。
我都說了,但你聽不懂我有什么辦法。
我要是繼續說什么明修,暗度陳倉,你肯定以為我在編小說。
“唉,呂叔你就信我罷,這張良絕對是個大才。不能放跑了啊,我眼光什么時候出過錯?”
“此話倒是不假。”
呂不韋坐起身,整理被嬴成蟜弄亂的衣物。
“你要以韓國賭斗,叫韓非去不是更容易。韓非為韓國王室,張氏一族在韓國聲望再隆,也不能與王族相比。”
“若只是要張良一人,確實是韓非適合。但韓非入韓要敗張良,仍是以貴族敗貴族。此不合我之意,我要的不僅僅是一個張良,我要整個韓國。”
“你要圖謀韓地以興天下?不可!我幫你爭天下也是在咸陽爭,在不動搖秦國國本情形下。你若要以韓地起刀兵與嬴政相戰,輸贏天下都是大亂。”
“我爭什么天下,直說了,皇兄不同意我變法,只允許扶蘇在西北搞試點。那樣效率太慢了,我打算偷偷搞。”
嬴成蟜將那日與嬴政在章臺宮的政變之爭,事無巨細地盡皆講給了呂不韋聽。
講述過程中,呂不韋眼睛越來越亮。
嬴成蟜講述完畢后,呂不韋左拳重重砸在右手心。
“可!”
秦國在呂不韋為相邦時,曾有一番截然不同的景象。
那時咸陽商會云集,還有彷稷下學宮的咸陽學宮,廢除了不少嚴苛刑罰。
呂不韋召集天下名士,就如何治理天下,寫下了一本《呂氏春秋》。
書成之日,呂不韋高懸《呂氏春秋》于咸陽鬧市,公告天下:
若有人能增一字,減一字,改一字,賞千金。
這就是著名的一字千金典故。
呂不韋創立了諸子百家中的雜家,自稱雜家是兼儒墨,合名法。
《呂氏春秋》,是雜家代表書籍之一,也是呂不韋的治國之道。
呂不韋執政那十幾年,是秦國唯一一段不純粹以法治國的十幾年。
呂不韋曾提出秦國要培養本土人才,不能一味地吸納六國人才。
要以教育目的為核心,將其運用在治國的重要領域,強調疾學尊師、環境習染、取長補短和虛心學習。
這完完全全與《商君書》中的愚民,弱民等政策相違背。
所以在嬴政上位平叛后,《呂氏春秋》成為一部禁書,呂不韋的所有政策幾乎都被推翻,秦國照樣行商君之法。
而這,也是呂不韋一心要推嬴成蟜上位的原因之一。
他和嬴政道不同。
在嬴政沒回秦國之前,呂不韋治國理念被嬴成蟜驚為天人,嬴成蟜高度認同。
上一世沒有看過《呂氏春秋》的嬴成蟜,與呂不韋談過幾次后,甚至懷疑呂不韋是不是也穿越來的,這思想太TMD超前了。
兩人相見甚歡,嬴成蟜還在呂不韋編撰《呂氏春秋》中提了不少建議。
到了今日,嬴成蟜想要施行的變法,基本上就是呂不韋想要施行的變法。
兩人意見高度一致。
是以在知道嬴成蟜要偷偷摸摸施行變法時,呂不韋立刻同意了,這也是他的夙愿。
“那就請呂叔以韓國為基點,以點破面。先變韓國,打掉韓國貴族世家。”
呂不韋重新拿起釣竿,半轉身,目視水平面。
“蟜兒,我一直未曾問過你。當初我為趙姬所迫提前發動兵變,準備雖不充分,但擒嬴政還是綽綽有余。適時蒙驁八千軍還有一刻鐘才會沖進蘄年宮,你若不以披甲門沖散我軍隊,這天下就是你的了。
“你不愿多做事,那你便坐在王位之上,我來變法,就如同我服侍先王一般,不好乎?世人皆說我呂不韋為權臣,將嬴政當做牽線木偶,你也是這般認為?你是怕你上了那個位置,也是個傀儡乎?”
呂不韋目視著魚漂,眼中卻沒有魚漂。
他背對著嬴成蟜,聲線有些顫抖,魚漂有些亂顫。
這番話,他憋在心中好多年了,一直沒有問出來過。
自入了長安君府,他就坐在這池塘邊釣魚,釣了一年又一年。
快十年了,一條魚沒釣上來過。
就算如此,他依舊在釣。
他給李牧出言,要李牧試探趙高,是替嬴成蟜試探趙高是否有二心。
這是忠君之事。
又在嬴成蟜不在府上時,要李牧自行說話,這是為嬴成蟜試探。
這是為臣之道。
哪怕他明白蓋聶在始皇帝身邊,這試探瞞不住心思剔透,只是平常不愿多想的蓋聶。
一旦蓋聶告知始皇帝,他這個叛賊之首將有性命之憂,但他義無反顧。
好在最后蓋聶并沒告訴始皇帝,只是斬斷他魚竿,作為警告。
他處處為嬴成蟜著想,就像是毫不在意當初那場兵變一般。
但怎能不在意呢?
那些橫沖直撞,刀槍不入,他一手訓練給嬴成蟜的披甲門。
在嬴成蟜的指使下,沖碎了他呂不韋幾十年的夢,幾十年的忠。
他呂不韋不是貪戀權勢,非要架空嬴政。
而是嬴政的治國理念與他不符,與先王秦莊襄王不符。
他呂不韋若是聽從嬴政的話,改回商君之法。
那就等于承認秦莊襄王和他呂不韋這對君臣,這些年都是錯的。
他不認!
他沒錯!
這個天下,本就不能如此治理!
呂不韋從來不想當王。
在為一個商人時,呂不韋想的是權勢。
在為一國相邦后,呂不韋想的是名聲。
呂不韋,姜姓,呂氏,名不韋。
姜子牙,姜姓,呂氏,名尚,字子牙。
呂不韋是姜子牙的第二十三世孫,他想像他那位先祖一樣,青史留名。
讓秦國安好,讓天下安好,讓后世萬世都行雜家之道,永記住他呂不韋。
變法韓國之前。
呂不韋想要一個答桉,哪怕這個答桉會讓他心傷難受,他也想要。
當年小秦王你為何要攔我?
旁人不知我呂不韋,可以。
你小秦王怎能不知呢?
你我是知己啊……
雖然無論這個答桉是什么,都不耽誤呂不韋為嬴成蟜變法韓國。
呂不韋正感傷呢,一個大腦袋斜著湊到他眼前不足一尺,眨巴著眼睛。
“呂叔你抖什么,你冷啊?怎么還要哭了呢?”
呂不韋瞬間破功,沒好氣地一抖魚竿,悲意散了大半。
“快說!”
“很簡單啊,雜家和法家相比,在一統天下這條路上,確實是法家牛逼。霸道一統天下,王道治理國家,外儒內法嘛,咱們雜家牛逼的地方現在才開始。”
呂不韋將信將疑。
“真是如此?你怎么斷定商君之法比雜家之道更容易一統天下?”
“……我就是知道!”
“真不是怕我把你架空?”
“我怕個屁啊,阿父當了幾十年甩手秦王,我也想當啊!你看你兵變你也不和我商量,要不你攢攢人馬,再來一場兵變把皇兄拉下來扶我上去?這回我肯定不攔著!”
呂不韋無言。
他現在就是一個長安君府的垂釣老翁,哪里還有什么影響力。
和當初門客三千,權傾秦國的相邦差的甚遠,哪里有能力再行兵變。
沒有嬴成蟜支持,現在的呂不韋X100也撼動不了嬴政位置。
嘴角翹起,呂不韋心結盡去。
“小秦王安心,我呂不韋不能為你拿下秦國,只能為你拿下韓地。小小張良,必為小秦王座下門客也。”
嬴成蟜拍拍呂不韋肩膀,語重心長。
“呂叔啊,下次你糾結你就早問啊,你憋著干什么?你城府那么深,我又沒讀心術,我哪能看出你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