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后世人,在即時計謀,臨危決策上或許不如古人。
但要是論馬后炮,深受時代局限性的古人與后世人那根本不是一個層次。
如果法家是個游戲,那么韓非就是等級排名第一的爆肝大老。
而嬴成蟜則是達到氪金上限的戰士,我等級沒你高,但戰斗力就……
“術派的術是什么?說簡單點,就是陰謀詭計。法家的法是什么?是法律條令。申不害用‘術’以為‘法’,即用陰謀詭計達到改善法律條令。最后在韓昭侯死后,法律條令沒了,這就是你說的不用申不害之法。”
“但雁過留毛,人過留痕。申不害在韓國實行術治,他人死了,痕跡還在。韓國依舊在進行術治,這就是我說的申不害之術。說的夠明白嗎?有沒有問題?”
咦?君上所說,好像有點意思。
眾門客笑聲漸稀,大多眼睛一亮,明白了嬴成蟜到底是什么意思。
陰影中,聲音有些激烈的老者道:“君上此論倒是頗有韻味,‘術’是行事手段,‘法’是最終目的。法令可以刪減,但是行事手段卻沒有那么容易刪減。”
陰影中又一人言道:“武安君在雁門時,命趙邊軍聞匈奴馬蹄即回,有敢捕虜者斬。如此數年,只一戰,便令匈奴十年不敢南下。在這期間,趙邊軍士卒堅韌之心被培養極佳。”
“就是在武安君被趙王所斬的傳言流傳后,趙邊軍亦堅定齊心,作戰驍勇,未有亂象,這便是‘術’在。趙將一換,其指揮決策差武安君遠甚,這便是‘法’不存。君上,吾所言可對?”
“是這個理。”
嬴成蟜點頭道,扭頭看向被夸贊的李牧。
李牧明明是被夸,臉上卻一點喜色都沒有。
他丟掉手中喝空的酒壇,又開了一壇酒,悶頭便喝。
“吾失言也。”
李牧平掌抹去嘴角酒漬,沖著陰影中道歉那門客擺了擺手。
話已經說到這里,就是一直只顧著吃的莽夫都聽明白了,韓非自然也是早就明白了。
這位法家珠穆朗瑪峰皺著眉頭,提筆在紙上寫道:君上是說,申子之術治使韓國亡國?
嬴成蟜點點頭。
韓非提筆再寫,在寫字途中,他于懷中又取出一張紙,寫了整整兩大張。
由此可見,韓非對嬴成蟜的話是有多不認可:
看著韓非倔強的樣子,嬴成蟜本來那個要與韓非爭個一二三四的念想忽然消逝。
桌桉上的兩張紙對于韓非而言不是辯論,而是他對韓國的愛,對韓國滅亡的迷惘。
如果有可能,這個結結巴巴難說一言,卻能寫出《韓非子》這本洋洋灑灑十萬言大作的韓國公子韓非,真的很希望這個天下姓韓,而不姓秦。
嬴成蟜輕輕拍拍韓非的肩膀,讓這位倔強的韓國公子放松一些,輕聲道:“你曾在《韓非子·王蠹》中寫:法之所非,君之所取。吏之所誅,上之所養也。即法令所反對的人,君主卻加以任用。官吏要處罰的人,君主卻供養了起來,你把這歸為韓亡原因。”
“你認為毀譽,賞罰完全顛倒,就會導致法禁壞而民愈亂,即法律禁令遭到破壞,國家民眾愈加混亂。那你有沒有想過,‘義’頂頭上的韓國,為什么會變成你所說的那副樣子?”
這個問題韓非自然是想過的,韓非又從懷中取出一張紙,很快便在紙上寫道:貴族勢力強大,韓昭先候后,歷代韓君皆無魄力,差秦甚遠。
申不害變法,只有韓昭侯一代,后世韓君皆不從申不害之法。
而秦國,商鞅之法從秦孝公,一直延續到始皇帝。
“那么,為什么會這樣呢?真是我秦國運氣好,得了上天之助嗎?”
嬴成蟜自韓非手中拿過毛筆,在紙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術”字。
“申不害變法,是以‘術’治‘術’,要君王用陰謀去操控群臣。為君者要一言九鼎,行堂皇陽謀,不可偏行詭道。”
“當一個君王習慣用臣子所擅長的陰謀去對抗臣子的陰謀,那這個君王和臣子又有什么分別?這個君王又如何管理臣子呢?歷代韓國公子在這樣的環境下成長起來,從小被韓君耳濡目染相教‘術’。陰謀詭計用多了,他們哪里還會有魄力呢?”
“自申不害變法后,韓國‘術’起‘義’落,上行下效,君臣民皆只思陰謀詭計,再也沒有了錚錚義字的強國精神。民風淳樸的韓國,徹底淪落為最為滑稽荒誕的術治之邦。”
“韓國廟堂君臣的全副身心,始終都在避禍謀人的算計之中。這,就是術治的危害啊。”
韓非是個頂聰明的人,不聰明,也不會成為歷史上的法家第一人。
正因如此,所以在嬴成蟜講完之后,他便懂了。
哪怕嬴成蟜所說的話,是將他《韓非子》中的術治完全捶死,是對他法家學說的巨大沖擊。
他呆呆地看著嬴成蟜,臉上開始有汗珠滴落。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右手顫抖著在嬴成蟜手上拿回毛筆,想在紙上寫些什么。
那顫抖的毛筆在紙上留下一個個墨點,一道道劃痕,很快紙張上便紛雜不堪,就像是韓非的心。
他一直以來尊稱為申子的申不害,是摧毀他祖國的罪魁禍首。
他以為韓國稱霸天下契機的申不害變法,真相卻是韓國走向深淵的階梯。
這位法家第一人,口吃不善言而善寫的韓非,在這一刻真的想寫出反駁嬴成蟜的話,想要證明嬴成蟜說的是不對的,是錯誤的。
但那點點和線線越來越多,他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他倔強得不肯放下筆,就像是那年他倔強得在秦國朝堂上,不肯為秦國出謀劃策一樣。
嬴成蟜輕嘆,站起身道:“我們不妨回想一下,坐擁天下最大鐵山的韓國,這些年做了什么呢?大爭之世,強則強,弱則亡。想要奪天下,謀人可以,卻必在強己之后。”
“而韓國很有意思,迷戀術治,不思強己,只思謀人。秦占韓地,韓割讓上黨予趙,號為資趙移禍。再割八城聯周室,又號肥周退秦。遣水工鄭國入秦大興水利,分明強秦,號為疲秦。”
“亙古以來,何曾有過如此荒謬之謀?為謀人而損己身,且不思強己。韓國術治之風盛行,怪癖尤烈。如此韓國,雖上天不能救也。韓國不亡,天下正道何在?術,不應存于法。”
《申子》有言:申不害教昭侯以馭臣下之術。
《史記·韓世家》有言:申不害相韓,修術行道,國內以治,諸侯不來侵伐。
韓國興于術,亡于術。
每個身在韓國的人,都會不可避免,不知不覺得沾染術這個字,連韓非這位被嬴政視為偶像的法家大師也不能幸免,在編撰《韓非子》時堂而皇之得將術治寫入。
韓術這陣惡風極盡者,當屬漢初三杰之一,被譽為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被漢高祖劉邦封為留侯的張良。
其歷經戰國七雄,秦末亂戰,楚漢爭霸幾代亂世。
以術道亡秦,以術道興漢,讓術之一道達到頂峰。
但以張良之能,也未能光復韓國。最終亦是認清術道終乃小道,不能用以治國,更不能用以復國,只能暗然退隱。
漢高祖劉邦亦是看明這點——謀人之道不可謀國。張良辭行,劉邦輕易便放張良離去。
而與之相對的就是漢初三杰之首的蕭何,其數次辭官而劉邦不放,逼得蕭何只能自污保身。其原因就在于蕭何善于強己,此是治國大道。
劉邦怕他前腳放蕭何離去,有諸侯王后腳就請走蕭何治理內政。
三五年后,那諸侯王兵精將足,再來和他這個漢帝爭天下。
是以劉邦寧可殺了蕭何,也不會放蕭何離去。
但這些都是后世以上帝眼光才能看到的,身在當世之人有時代局限性,是看不到的。
秦朝是歷史上第一個大一統王朝,沒有人知道這么大的王朝應該怎么治理,怎么運行,所有人都是摸著石頭過河。
就算是嬴成蟜這個開著上帝視角的現代人,也不能將這個新生王朝治理的盡善盡美——后世所學不能生搬硬套,適合現代的制度不一定適合古代。
雖然嬴成蟜不確定哪些可行,但他至少知道,哪些是不行的。
他最后說出這些話,并不是想要打擊這位故國已亡的可憐公子。
他只是想要長安君府里的結巴知道,治理天下的法家,到底應該是個什么樣——這是這個天下最厲害的結巴,唯一一件還在追求的事物。
韓非還年輕,有大才。
嬴成蟜知道,長安君府關不住結巴韓非,就像關不住劍客蓋聶一樣。
這個時代,灑落著百家爭鳴的余暉。
有朝一日,當這位結巴再登上朝堂,代表法家與百家爭鋒而勝,引導秦國這個龐大帝國向前行進時。
嬴成蟜不奢望結巴選的道路是最正確的那條,但至少,距離最正確的那條能近一些。
啪嗒~
毛筆筆桿斷成兩截,在桌桉上摔出脆響,也摔碎了韓非心中集法,術,勢三位一體的法家大成理念。
臉上滿是汗水的韓非,低著頭,顫顫巍巍地站起。
李牧伸手想要扶穩韓非,被韓非避了過去。
韓非抬起頭,臉上不知何時,竟已滿是淚水。
他對著嬴成蟜,要行一個大禮,嬴成蟜抬手相阻。
“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歡繁文縟節。”
韓非不言。
嬴成蟜松手。
韓非再行大禮。
嬴成蟜再攔。
如此數次,李牧一撴酒壇,醉意朦朧地道:“君上,由他去。”
嬴成蟜嘆了口氣,不再攔阻。
法家第一人韓非,終是汗水淚水混在臉上,沖著嬴成蟜完完整整地施了一個拜師禮。
“學,學生,韓,韓非,謝,謝,謝,謝先生,解,解惑!”
陰影中四位門客,一個個標準正坐,神情莊重肅穆。
“君上所言醍醐灌頂,今日才知術之危害。”
“強己謀人,先后不可亂。術可用,不可以其治國,此才是君上所要言明之義。”
“百年大韓,奉術而存,何其悲哉!”
“若君上為韓君,必能扭轉韓之敗亡也。”
莽夫狠狠咬著肉串,雙腿大開箕坐在地上,側目以對韓非。
“大丈夫何以哭焉?”
李牧一口喝盡了新開的一壇酒,手里拎著空酒壇,四肢張開,躺倒在地,嘴中都囔著:“牧生平未嘗一敗……”
酒鬼又醉了。
這場發生在長安君府的宴會已然落幕。
咸陽宮,大鄭宮。
蒙恬和嬴扶蘇的談話,也進入了尾聲。
“你是大秦長公子,將來要執掌天下的人。怎能被七十萬驪山刑徒困于此!”
蒙恬憤怒地沖著嬴扶蘇大吼,這副樣子在蒙恬與嬴扶蘇的相處中是極少出現的。
作為和始皇帝從小玩到大的發小,蒙恬一直記得,當嬴扶蘇出生時,當時還不過是個孩子的始皇帝到底是有多么歡喜。
兩個十五歲的半大孩子滿眼好奇地看著這個皮膚皺巴巴的小小孩,連碰都不敢碰,生怕一個大力不小心,小小孩就沒了。
嬴扶蘇是蒙恬看著長大的,而隨著嬴扶蘇的成長,蒙恬對其如親子一般的愛護之情,也逐漸摻雜上了對皇帝的忠貞之情。
蒙恬的大父蒙驁是緊跟始皇帝步伐,始皇帝屬意哪個公子為秦二世,蒙驁就站在哪個公子的身邊,蒙驁對始皇帝諸公子沒有偏倚。
但蒙恬不是,蒙恬偏向嬴扶蘇,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了,他只想讓嬴扶蘇當秦二世。
“陛下說我能讓你離開大鄭宮便為我爵升一等,我以為你犯下了什么重大過錯,結果你卻只是因為七十萬驪山刑徒。你這個樣子,怎么能夠當好秦二世呢?”
蒙恬在咆孝怒吼。
大鄭宮的宮女,宦官全部都緊貼著墻壁站立,恨不得連呼吸都放到最低。
他們敢哭著喊著求長公子嬴扶蘇不要出宮,卻不敢在戰時將軍蒙恬面前置說一詞。
秦朝帶過兵打過仗的臣子,只要能活著踏入咸陽宮,其手上人命不知凡幾,一言不合是真的會拔劍殺人。
嬴扶蘇一臉哀愁,坐在新換的床榻上垂頭喪氣地道:“那是幾十萬條人命,我怎么能看著他們因我而死呢?無論你如何勸說,我都不會走出大鄭宮的。”
蒙恬看著嬴扶蘇這副不爭氣的樣子,心中之氣爆棚的難以復加。
秦國尚武,秦人好戰。
蒙恬這樣一個秦國新生代青年將領,更是視戰場廝殺為家常便飯。
他不理解,為什么生在秦國長在秦國的嬴扶蘇能夠如此軟弱。
他呼哧呼哧得大口喘息,頭上簡直能冒出青煙一般,假若嬴扶蘇是他蒙恬的兒子,他早就一巴掌掄過去了。
這一巴掌掄在了房間桌桉旁的凳子上,凳子被大力拍飛,砸在了一個宦官身上。
那宦官也不敢喊疼,臉色煞白牙關緊咬,硬是一聲也沒有吭。
嬴扶蘇抬頭,沒看見凳子砸到宦官,只看到凳子在地上摔了三四下,不堪重負地發出“苛苛”的聲響。
他急切地起身上前,道:“不要因為扶蘇之事氣到身體。”
這一句話,讓蒙恬的滿腔憤怒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無法言說的悵然。
這個時候,說這些話……
“長公子恕罪,蒙恬失禮了。”
言畢,蒙恬負氣而走,衣衫獵獵作響。
蒙恬不知道,嬴扶蘇到底什么時候能走出大鄭宮。就像他不知道,嬴扶蘇是不是還適合做秦二世一樣。
“蒙恬!蒙恬!”
蒙恬走得既突然又急切,讓嬴扶蘇沒有半點準備,當嬴扶蘇反應過來時,蒙恬已經出了大鄭宮。
嬴扶蘇腳步迅疾,喊著蒙恬的姓名緊追。
剛跑出兩三步,便被大鄭宮內的宦官,宮女攔住。
所有宮女,宦官人挨著人,人擠著人。用一道人體橫墻,隔絕在嬴扶蘇和大鄭宮宮門之間。
“求長公子憐惜我等!”
他們動作透著整齊,臉上帶著淚水,聲音有著哀求。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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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