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是童子之身,以常規而論,是看是否行了周公之禮,但此法實際并不穩妥。”
若是夏無且敘述的對象換作別人,嬴政此刻肯定是不感興趣地擺擺手,示意這事到此為止,朕要批奏章了。
但事涉嬴成蟜,嬴政就有興趣了。
他語音上調,輕輕地“哦”了一聲,然后道:“此等說法,朕還是第一次聽說。童子之身不以周公之禮為判定標準,是以什么?”
“元陽。”夏無且沉聲道:“長安君的元陽,點滴未泄!”
夏無且這話一出口,嬴政和蓋聶齊齊愣了一下,夏無且的這個回答,實在是他們意料之外。
嬴成蟜三天兩頭去樓臺,每次都要叫好多美人,如果真按照夏無且說法的話……
始皇帝一臉古怪,神色有些遲疑,講話也有些藏頭露尾。
這些舉措發生在這位雄才大略的始皇帝身上,實在也是一件稀奇事。
“太醫令,你是說成蟜他……”
就在嬴政還在措辭,尋找詞匯的功夫,另一道聲音在這大殿內響起。
“沒射過。”蓋聶言簡意賅。
夏無且突然覺得蓋聶之前對他的冒犯,可能算不上冒犯。
蓋先生和傳聞中不太一樣,開始不服從陛下之令,其后又點明陛下隱晦之意,其在陛下面前如此行為,真的不會有事嗎?
夏無且抱元守一,心神內斂,整個人都安靜下來,悄悄觀察著局勢發展。
他以為嬴政不說會大發雷霆,起碼也會訓誡蓋聶一番。
卻沒想到嬴政毫無芥蒂,就像是早已習慣蓋聶不時出聲一樣。
陛下對蓋先生真是圣眷厚重。
被始皇帝探尋加八卦的目光探視,夏無且一邊覺得嬴政對嬴成蟜和蓋聶的態度都有些不對,一邊給始皇帝做了確切答復:“就是如此。”
“這……”
始皇帝難以置信。
夏無且這個推斷,比先前嬴成蟜從未行過男女之事的推斷還要離譜。
要是說一個男人在二十六歲還是童子之身,那還可以理解。
但要是說一個常年行男女之事,逛了十年樓臺的男人還是童子之身,這事也太扯了吧?
“或許,太醫令被樓臺眾女欺騙。成蟜逛樓臺歸逛樓臺,卻從不睡美人,那樓臺管事對象并不是成蟜。”
夏無且搖頭,再次否定始皇帝的猜測。
“先不說那些女人能否欺瞞過臣,僅從樓臺管事脈象判斷,臣也傾向于是長安君所為。男女之事為陰陽調和之事,樓臺管事脈象顯示其只有陰氣外泄,卻無陽氣補入。這與長安君未泄元陽,完全符合。”
始皇帝是真不想自己的親弟如此可憐,猜測本能得就傾向別的答案。
“或許太醫令所猜測另有其人,正是那人與樓臺管事……”
“陛下,須知男女有別,男女之事,男人一日一次即會身體虧空,女人一日五次身體也不會虧空。樓臺管事身體虧空,又兼未有陽氣補入,長安君又是童子脈象,兩人還經常同床共枕。如此多的跡象,都指向二人關系非同尋常。陛下之猜測……臣不認為普天之下,會有如此巧合。”
嬴政被仗著醫術高明,完全憑脈象斷人的夏無且說服了。
一臉無奈地道:“好好好,便算太醫令所言皆中,不知太醫令將此事告予朕,是何用意?”
夏無且剛才就覺得嬴政態度有些不對,太自在了些。
現在一聽嬴政這話,便明白了嬴政是真的不在意,急忙道:“陛下,長安君十年行男女之事而不射。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其承受痛苦至此,背負罵名如此之深,所圖必定大如天啊!”
夏無且就快明說嬴成蟜要造反了。
原來你是抱的這個想法,那無事了。
那豎子若想上來,早十年便是秦王。
嬴政的心完全放下來了。
若是嬴成蟜在此,肯定忍不住再吐糟一次:“怎么是個人就覺得我要造反?”
有些話不能對夏無且說。
嬴政只能是面色沉重,極其認真且慎重地沖夏無且點點頭。
“此事朕知矣。”
夏無且看嬴政把自己的話聽進心里去了,這才心滿意足得和嬴政拱手拜別。
作為一個真正擁有一顆仁心的醫者,夏無且真的不想再看到連年戰亂,流民四散,尸橫遍野的景象了。
在他心中,始皇帝不是他最理想的皇帝,卻絕對是他現在最要擁護的皇帝。
始皇帝嬴政。
秦國敬之如神,六國畏之如神。
始皇帝不死,秦國不亡,華夏不亂。
夏無且走后,始皇帝沒有再著急批閱那些怎么也批不完的奏折,而是呆坐在那,發呆了半盞茶左右。
“蓋聶,你知不知道成蟜是童子之身?”始皇帝突然問道。
“不知。”蓋聶回道。
他和嬴成蟜去過幾次樓臺,每次嬴成蟜都點好些美人,玩一龍戲好幾凰的名堂。
這種情景,是個人都不會認為嬴成蟜還是童子之身。
“朕也不知。”
嬴政初聽此事還覺得啼笑皆非,越往下想,卻越是笑不出來了。
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行常人所不能行之事,所圖為何?那個賭約,便真就不能撕碎了嗎!
“趙高回來了嗎?”始皇帝陰沉著一張臉道。
蓋聶出門探視,發現趙高就站在門外,沖著趙高道:“陛下喚你。”
趙高隨蓋聶一同進入。
未進章臺宮大門時,兩人都是腰背挺直。
進了章臺宮大門后,前面的蓋聶氣宇軒昂,后面的趙高,腰身如拱橋。
“拜見陛下。”趙高低頭彎腰拱手,恭敬地道。
“嗯,起來吧。”
這熟悉的話語,熟悉的態度。
哪怕始皇帝如今有憋悶的邪火在胸中燃燒,這一刻他依舊是有瞬間的舒適感。
始皇帝目光適時看向蓋聶。
蓋聶此時正在斜看著趙高。
始皇帝能看出,蓋聶的眼神充滿著不理解。
那眼神的意思分明是——大丈夫何至于此!
感知到始皇帝眼神看過來,蓋聶便也眼神迎過去對視,看的始皇帝心中那絲舒適感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算了,蓋聶若不這樣,便不是蓋聶了。
“雍地最近有什么異樣。”
嬴政這句話沒有點名要人回答,那便是蓋聶和趙高都可以回答。
趙高沒有得到始皇帝確定要他回答的明示,暗示,乖乖地站在原地不吭聲。
蓋聶:……
前些日還是問宮中動向,今日范圍就擴展到千里之外的雍地了?
這行璽符令事到底是做什么的?實在不行,陛下你還是讓趙高來吧。
蓋聶就像是學校里的差等生一樣,遇到老師提問,非常自覺地退后一步,把C位讓給了趙高這個優等生。
趙高:……
跟著陛下,還能這么跟嗎?
“回陛下,太后今日遣七位入咸陽,七人一入長安君所在的長安君府,一入蒙驁所在的蒙府,一入王齮所在的王府,其余四人入咸陽宮,見了鄭妃,李妃,夏妃,皇后,諸公子,包括長公子。七人中僅有入長安君府的騰生還,回往雍地,其余六人盡數死在咸陽城外。”
始皇帝打斷趙高的匯報,道:“騰生還,成蟜顧念舊情,心性仍是差些,太后在雍地有幾年了。”
趙高恭敬地答:“八年零三月余。”
蓋聶:……我還以為你會精確到天。
這一刻的蓋聶,像極了那些看著優等生答題沒有答全面,而心生“你也不過如此之情”的差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