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陽宮。
章臺宮。
“陛下,夏無且覲見。”蓋聶冷硬著臉,聲音沒什么感情色彩地道。
聽著蓋聶的聲音,最開始嬴政還有些不舒服,總感覺欠了蓋聶錢似的。
好在這么幾天過去,嬴政倒也是聽習慣了,點點頭道:“喚他進來。”
“唯。”
蓋聶出殿,引夏無且入殿。
“拜見陛下。”
“不必多禮。”
嬴政收好毛筆和竹簡,指揮宦官拿來個軟墊給夏無且,宦官依言照辦。
嬴政伸手,邀請夏無且坐在軟墊上,有些好奇地道:“今日并非為朕調理身體之日,太醫令怎得突然到此?是有何要緊之事嗎?”
夏無且先謝過了嬴政,然后背著藥箱坐在軟墊上,看了看四周。
嬴政心里更是驚奇幾分。
要是別的臣子這樣做,嬴政還沒什么感受,可能是想說點秘密,打點小報告啥的。
但夏無且是個醫者,醫者有什么需要摒退他人才能說的事情嗎?
“都下去,蓋聶留下。”
以前趙高在做行璽符令事之時,嬴政只會說“都下去”這三個字,不會特意加上后四個字——趙高會自動留下的。
而蓋聶,嬴政都不是懷疑,他是無比確信——少加四個字,蓋聶絕對會跟著出去。
“唯。”
“唯。”
“……”
一眾應聲過后,章臺宮內很快便只剩下了嬴政,夏無且和蓋聶三人。
嬴政道:“太醫令,如此可是能說了?”
夏無且看了看蓋聶。
我在皇宮,常見到蓋先生和長安君在一起攀談,兩人應是相識已久……
“陛下,可否請蓋先生守在門外,我要以獨家針法為陛下調理身軀。蓋先生劍術通神,有過目不忘之能,臣恐蓋先生習去臣家傳之針法。”
一個絕世劍客,你怕他偷學你針法?
嬴政道:“蓋聶乃絕世劍客,不會有此行徑。”
夏無且堅持道:“陛下便當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針法乃家傳針法,決計不能外泄,臣不敢冒險。”
夏無且連續兩次堅持,嬴政便知道這不是什么針法問題,這是人的問題。
嬴政食指敲了兩下桌案。
蓋聶與夏無且平素無甚交集,夏無且不要蓋聶在場應不是因為私人原因。
蓋聶平素孤傲自賞,與其熟悉的人沒有幾個。
要蓋聶不在場,這感覺……不會又是說成蟜的吧?
算了,想知道夏無且在想什么,只需先讓蓋聶出去便是。
嬴政看了看蓋聶,給蓋聶遞了個眼神。
蓋聶看了看嬴政,看懂了嬴政的眼神,但蓋聶沒動。
嬴政無奈,還以為蓋聶不通其意,出聲說道:“蓋聶你先出去,在門外侯著。”
蓋聶沒有應聲,他反而又靠近幾分嬴政,手握在寶劍上,冷硬地道:“若太醫令向陛下發難,聶在章臺宮門外,并無絕對把握能攔下。”
夏無且:……
我還懷疑你呢,你先倒打一耙?
“蓋先生,無且乃醫者,你可曾聽聞醫者殺人?”夏無且的聲音,聽上去就很不高興。
蓋聶面無表情,冷硬地點點頭。
“長安君曾與聶說過,在無盡大海上有一桃花島,其上有一醫術高明的醫者江湖人稱黃藥師,為人亦正亦邪,殺人救人只憑一己好惡。”
夏無且氣道:“醫者不殺人,只要殺人,那便算不得醫者!”
蓋聶無動于衷,依舊對夏無且保持高度戒備。
算不算醫者關我什么事,我只知道你很危險。
“我乃醫家傳人,我豈會殺人?你這是質疑我醫者的身份!”
“聶不在意太醫令是不是醫者,聶只知道醫武不分家。太醫令醫術越高超,救的人越多。武功便越高明,殺人越輕松。”
夏無且:……
他想讓蓋聶見識一下醫者的武功。
兩人正針鋒相對的時候,沒有注意到,嬴政在蓋聶一本正經地說出桃花島黃老邪的時候,神色古怪得很。
沒記錯的話,那豎子也給朕說過桃花島,黃老邪的,但那不是那豎子杜撰的嗎?
“蓋聶,你先出去。”嬴政沉聲,一本正經地道:“太醫令不會害朕,他若想害朕,早已得手。”
嬴政以為自己這次如此嚴肅,能讓蓋聶說一聲“唯”后,走出章臺宮。
他卻沒想到蓋聶冷硬著一張臉,搖搖頭,再次拒絕。
“陛下信任他,我不信任他。若只是要聶無法觀其行針,聶背身便是。”
蓋聶把身子轉過去,背對著嬴政和夏無且道:“如此便好。”
嬴政真是第一次遇到蓋聶這么極具個人想法的護衛,一時間也不知道是該生氣蓋聶的不尊王命,還是該欣賞蓋聶的防范意識。
“蓋先生既不愿出去,那便待著便是。”夏無且聲音也冷了下來,道:“介時不要無地自處便好。”
夏無且不是李斯,不混官場,也不害怕得罪始皇帝近人。
他是不想讓蓋聶聽見他要說的有關嬴成蟜的事,但他那是怕蓋聶通風報信,絕對不是怕被蓋聶記恨。
有我在陛下身邊,就算蓋聶兵行險路行大逆不道之舉,也是難以功成,說與你聽又如何?
夏無且收斂心緒,與嬴政徐徐講道:“前些日,韓太后要臣為長安君看病,言說長安君不知何故打了一日噴嚏。臣為長安君診脈之際,發現一些蹊蹺之處。”
蹊蹺之處?
蓋聶把身子轉了過來。
還真是成蟜?
嬴政心態放松了許多。
夏無且用眼角余光觀察著蓋聶,低聲且穩定地道:“長安君常年流連于樓臺,但其元氣不但沒有絲毫虧損,反而很是充盈,而且……”
夏無且狠狠一咬牙,道:“其是童子之身。”
童子之身,俗稱處男。
蓋聶嘴角微微抽動,那張面癱臉都有些面癱不下去。
公子常年流連于樓臺,睡了美人無數,你說公子是童子之身,還不如說公子要謀反來得可信。
嬴政的臉并不面癱,所以嬴政的反應要比蓋聶強烈一些。
他一個沒忍住,直接失笑出聲,道:“太醫令不是與朕說的玩笑話?”
說那豎子是童子之身,這是朕近些年聽過最好笑的話。
夏無且也知自己診斷有多荒謬,豎著三根手指沖天道:“臣以醫家傳人身份發誓,臣絕不是誤斷。樓臺管事昨夜自殺未遂,臣今日不請自去,便是想知道長安君是否為童子之身。”
嬴政笑問:“結果如何?”
夏無且神情有些肅然地道:“從脈象來看,樓臺管事身子虛空,應是長于男女之事。且從樓臺眾女的口述來看,樓臺管事云雨對象,確就是長安君一人。長安君不僅不是童子之身,反而應亦長于此事,此與臣為長安君診斷并不相符。但臣萬分肯定,從長安君脈象來看,長安君確實為童子之身。”
“這倒是與朕對那豎子的了解相符。”嬴政笑道:“或許成蟜與常人有異,其脈象與常人不同,太醫令查不出來也在情理之中。”
嬴政的解釋,夏無且一早便想到了,世間確實有脈象異于常人的異人。
就算醫家開創者扁鵲在世,也不敢說看盡世間所有脈象。
但夏無且明明清楚這件事,今日卻還是要來覲見始皇帝。
其中原因很簡單,他確信嬴成蟜并非那些萬中無一的異人。
夏無且這輩子把過太多的脈了,他三年前曾把過一個脈象不在手掌下方手腕,而在手背下方手腕的人。
這種一搭上去脈象就明顯與眾不同的,才是醫家所說的那些異人,而不是嬴成蟜這種脈象和大眾認知不符的。
不管大眾對嬴成蟜的認知如何,嬴成蟜的脈象在夏無且手中把得清清楚楚,就是童子之身,脈象是不會騙人的。
于是夏無且搖搖頭,不同意嬴政的看法,認真道:“陛下,脈象是不會騙人的。出現此種情況,只有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