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辯論,已經持續一炷香的時間了。
嬴成蟜前面還聽聽,只是沒多久,他的思緒就不在朝堂上了。
他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步,引發群臣爭論,他已經做到了。
那第二步,如何才能讓群臣支持郡縣制呢?
表面上看,此刻完全可以照搬原來的劇本,說出封地先全給自己,然后過幾年等侄子們長大了再分封出去。讓群臣兩權相害取其輕,主動選擇郡縣制。
畢竟,除了李斯和自己的出場調換了下順序,一切似乎都沒有什么不同。
可行,但不是完全行。
這樣雖然能讓群臣捏著鼻子承認郡縣制,但達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君臣相和。
因為先入為主的思想作祟,群臣有極大一部分會認定李斯是嬴政小號。
西方管這個叫首因效應,就是先聽進去的話、或先獲得的印象,會在人的頭腦中占據主導地位,以后再遇到不同的意見時不容易接受。
三國時期,與諸葛亮齊名的謀士龐統面見孫權。
孫權見龐統濃眉掀鼻,面黑短髯,形容古怪,心中先有不快。
于是以“待有用公之時,卻來相請”的理由將其拒之門外,即使魯肅苦苦相勸也無濟于事。
龐統又去投奔劉備,劉皇叔見統貌陋,心中亦不悅,于是打發他去東北一百三十里的耒陽縣就任縣宰。
龐統兩次自薦均未獲得成功。
主要原因就是未能給孫權和劉備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所以沒有得到重用,才能也無從發揮。
而在此刻,在李斯先跳出來,已經被群臣認定是嬴政小號的情況下,自己跳不跳都不會讓群臣釋疑。
因為李斯提出郡縣制明顯不符合他的自身利益。
而做出不符合自身利益的只有兩種人,一種是蠢貨,一種是圣人。
群臣不認為能上諫逐客書,一力推動鄭國渠建造,想出郡縣制的李斯是蠢貨。
同樣也不認為,輾轉三國,傳言夜入牢獄殺師兄韓非的李斯會是圣人。
在這種情況下,除非嬴政不選郡縣制。
只要嬴政選郡縣廢分封,群臣就是會想李斯是嬴政小號,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是人心,亦是人性。
那可不可以為了群臣之心,影響嬴政不選擇郡縣制?
先不說自家這暴躁老哥嬴政同不同意,要真這么干了,那自己就是罪在當代,亦在千秋。
近觀。
實行郡縣制,才能實現秦國完全,徹底的統一,使得朝堂對于地方有絕對的控制力。
遠看。
郡縣制有效地保證了華夏國土完整,抑制民族分裂,使華夏之百姓人人具有大國觀,一統觀。讓華夏一直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中輪回。
而不是如歐洲查理曼大帝所打下的法蘭克王國一般,在分裂成法蘭西、意大利、德意志三國后,再也沒能合起來。
我們這片土地上,有過“三國兩晉南北朝,八十三皇齊上陣”的割據動蕩,也有過“五胡亂華,靖康之恥,聯軍侵華”的血淚恥辱。
但這都只會是一時,而不是一世。
割據動蕩過后,我們會迎來“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琉”的盛唐。
血淚恥辱過后,我們會迎來武悼天王冉閔發布的“殺胡令”,會迎來“天子守國門,君王守社稷”的大明,會迎來羅布泊那顆驚天動地的蘑菇蛋。
華夏能成為四大文明古國唯一一個活到現代的國家,華夏民族能夠長盛不衰,這其中的原因有很多。
而郡縣制,毫無疑問是極其重要的一個原因。
這個道理,從兩千年后穿越過來的自己明白的很。
君臣相和,那是以郡縣制為基礎的錦上添花。
這一點還是清楚的,不會把郡縣制與君臣相和本末倒置。
但這就難辦了,因為這兩個本身就是對立的,屬于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也。
嬴成蟜暗嘆好幾口氣,又想一刀結果了李斯了。
就在嬴成蟜努力思考的時候,李斯已經辯倒七位秦臣。
在稷下學宮時,李斯就曾以一人論辯整個學堂,博得堂前堂后一片彩聲。
如今到了秦國,他的對手換成了從學宮學子換成天下一等精英。
一臉刻板的李斯依舊不減昔日風采,七辯七勝。
但今日,站在群臣對立面的他,卻注定得不到滿堂彩。
看著自己這邊的人一一敗退,王綰腿腳發酸,有些坐不住了。
始皇帝一直聽到現在還沒下結論,王綰現在確信李斯不是始皇帝安排的了。
“不行周之分封,無宗室子弟鎮守邊疆。若田氏代齊,三家分晉于我秦國上演,何人救駕?李斯!你本楚國一小吏,稷下學宮一學子,來秦短短數年就掌了廷尉一職。陛下待你不薄,綰真不知你這廝有何緣由,偏要為我大秦埋下如此禍根!”
王綰方才雖然一直在觀察始皇帝,但也沒有漏了李斯所說的每一個字。
他注意到李斯講述的郡縣制里,似乎并沒有針對王權受到臣子威脅時的反制措施。
所以他瞄準這一點,上來言辭就是犀利無比,進攻型十足。
這形象一點都不像是為始皇帝守好基本盤的內政丞相,而像是一位攻城拔寨的將軍。
前面站起來的秦臣,雖然和李斯爭辯激烈,但大抵還是在言分封制的長處,郡縣制的短處,是正常爭論。
而王綰就不然,他上來不僅說郡縣制的弊端,他還給李斯扣上不懷好意的帽子。
田氏代齊,也叫田陳篡齊,是指戰國初年,陳國媯姓田氏后代,取代齊國姜姓呂氏成為齊侯的事件。
三家分晉,是指春秋末年,晉國被韓、趙、魏三家列卿瓜分的事件,這兩個例子都是臣子篡位君主的典型。
在分封制這個制度下,有人造反,被分封的諸侯是有義務幫助天子平叛的。
而郡縣制,在這方面似乎就比較薄弱了。
王綰指責李斯明知如此,卻故意遺漏此環節,就是不想讓秦長久。
這還沒完,還沒等李斯應答,左丞相隗狀也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