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深吸一口氣,牽扯得臉部劇痛無比,但他不在乎!他心暢之!
他鄭重地沖趙高深施一禮,這次趙高沒再攔阻李斯。
“周有周制!秦有秦制!”
“李廷尉之言行,高盡數報與陛下。”
“有勞趙車府令。趙車府令若有暇,可來斯府上一敘。斯傷在面,趙車府令傷在臀,都為外傷,皆能為陛下親賜外藥所醫也。”李斯誠聲道。
“此為陛下賜李廷尉之物,高豈可受之?”
“趙車府令守護陛下安危,早康復一日,陛下便早日無憂,如何受不得?”
“多謝李廷尉抬愛,可未得陛下應允,高是不敢用陛下所賜的。”趙高再次拒絕李斯。
就在李斯內心打算改變對趙高態度時,趙高話鋒一轉,接著道:“待高尋一吉日,必親往貴府,答謝李廷尉。”
李斯謙遜回復道:“善!那斯就在府上,恭迎趙車府令大駕。”
兩人拜別,趙高從李斯身側走過。
他背對李斯,一步步地走著,腳步聲在寂靜的夜晚清晰可聞。
在趙高行了六步時,李斯戴上黑面紗,對著身前空氣輕聲道:“斯入得章臺宮,未有言趙車府令之不是。”
黑風拂過。
李斯身后,空無一人。
“走吧。”李斯對著小宦官道。
“唯。”小宦官應道,繼續帶著李斯前行出宮。
此次入宮,過程雖說坎坷崎嶇,但只要結果是好的便可矣,我終是在陛下心中更進一步。
趙高為陛下心腹,定會將我與其說的話盡數告知陛下。
過幾日若是趙高來我家中拜訪,說明陛下已視我為與趙高同等之心腹,那周制秦制,便真是隨口一說。
可若是趙高不來,我想要成為陛下心腹,便需辯駁周制,想出秦制,與群臣為敵,成為一孤臣才可。
呵,那也不錯,孤臣又如何?
為王者,才可稱孤道寡。
周制分封,秦制為何?
關中地,有郡縣,無封國。
“止步!”
又有一隊郎官,攔住兩人,打斷了李斯的思緒。
“口令!”
“月明。”
眼見那為首下郎警惕地審視自己,李斯不由失笑出聲。
“吾乃廷尉李斯,這是腰牌,不必驚慌。”李斯隨手將腰牌丟給下郎。
這一次,李斯的聲音中沒有焦躁,也沒有惱怒。
“拜見廷尉大人!”
“免禮,夜間巡視不比白晝,不可見處多也,謹慎才是應有之義。”
“多謝廷尉大人體諒。”下郎感激道。
一位上卿能如此體諒他們這些小官,這隊郎官們都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而在李斯這之后的出宮路上,又被攔截四次,李斯語氣都是如第八次被攔截時一般,春風化雨。
皇宮夜色,趙高極速奔行。
李斯見我便摘下面紗,心思當真是謹密。
如果我還在為先前沖突生氣,看到他的慘狀,氣也會散去大半。
之所以第一句話針鋒相對,是他拿不準我所來目的,怕我一時憤怒沖昏頭腦來強殺他。
他這話一說,暗衛定會神聚于此,戒備我對他動手。
就是不知這是李斯未雨綢繆還是臨場應對,若是未雨綢繆,可謂心細如發!若是臨場應對,急智也是不凡。
總歸是一個聰明人,陛下若是不反對,我倒是可以試著與之來往些的。
趙高腦子里想完事,又過了有一盞茶多一點的時間,章臺宮便出現在他眼前。
他踏步而入,向始皇帝講述了自己去見李斯后,李斯的所有行為,說過的所有話。
包括后面拉攏他趙高的一些話,趙高全都沒有隱瞞,盡數訴之。
“朕知矣,近日宮中多事,勿要外出。”
“唯。”
趙高知道,始皇帝這是要他近日不要去拜訪李斯的意思了。
趙高退下,始皇帝要蓋聶撿起地上那卷他寫下的竹簡——要求嬴扶蘇去往上郡的旨意。
蓋聶將竹簡撿起,雙手遞給始皇帝。
始皇帝目光在這卷竹簡的一根竹簡上停留片刻,那里有一小塊血跡。
章臺宮內,流血之人,只有李斯。
大鄭宮。
嬴扶蘇失魂落魄。
他看著光潔地磚上的水痕。
方才那里,是一具尸體,是一顆人頭,是一灘鮮血。
“趙錯被叔父殺了,叔父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趙錯被叔父殺了,叔父怎么會是這樣的人呢?”
嬴扶蘇倒在床榻上,不住地喃喃自語,眼中不住地向外流淌熱淚。
趙錯就是死在嬴成蟜手上的趙主管,是自小侍候嬴扶蘇的老宦官。
就在嬴扶蘇躺在軟榻上,蒙著被子不敢置信的時候,大鄭宮所有宦官宮女,全都齊刷刷地跪在了嬴扶蘇的面前。
嬴扶蘇聽到外面有聲響,抹凈眼淚,扯下被子坐起看去——他剛剛下過令,不許任何人進入大鄭宮。
“你們要做什么。”嬴扶蘇的聲音有些喑啞。“不是叫你們不要進來嗎?!”因為悲傷,嬴扶蘇的口氣頭一次有些重。
大鄭宮的宦官,宮女們卻似乎聽不出來,一個個哭著喊著。
“長公子,長安君說,你若是離開大鄭宮,要將我們盡數斬首,如趙主管一般!”
“我不想死,求長公子救救我們!”
“求長公子憐惜我等,不要出大鄭宮。”
嬴扶蘇雙眼通紅,也不知道是氣的還是哭的,或者兩者兼而有之。
“叔父怎么能這樣做?叔父怎么能這樣做?”
他用力捶打著床榻,一拳又一拳,捶打得床榻三搖七晃。
數拳過后,在嬴扶蘇不自覺地用上內力后,床塌了。
嬴扶蘇感到床榻下陷,便立刻彈跳躲開,煩躁得向外走去。
床壞了,他要去尋人來重新放一張。
“長公子要做什么!”
“不要!”
“求長公子饒命!”
眾宦官,宮女七手八腳得爬上前,對著嬴扶蘇連跪帶拜加磕頭,苦苦哀求。
還有些宮女,宦官攔在門口,擋住宮門,不讓嬴扶蘇出去。
嬴扶蘇這才想起,他要是走出了大鄭宮,他眼前這些宦官,宮女,都會死。
“叔父!你怎能如此?”嬴扶蘇仰頭長嘆,又是兩行清淚劃過。“不必驚慌,我不出便是,你等速去尋人,修好床榻。”
一眾人等大喜過望,全部跪在地上,對著嬴扶蘇磕頭如搗蒜。
“多謝長公子!多謝長公子!”
“我便知道長公子不會棄我等性命!”
“長公子最仁義了!”
嬴扶蘇跌坐在地上,抓著頭發,很是頹廢。
他想知道,他的叔父嬴成蟜,什么時候能把他從大鄭宮放出去。
大鄭宮宮殿頂端,嬴成蟜叼著一根草,躺在琉璃細瓦上,看著繁星點點的夜空,嗤笑出聲。
始皇帝之長子,被一群宦官宮女圍堵在大鄭宮?
這比現代社會,小區業主被物業斷水斷電,保安拳打腳踢還要可笑!
“我就沒想把你放出來過。”嬴成蟜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道:“大侄子,把你困在大鄭宮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