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恬從沒有看過他的大父是這般模樣。
他看得出來,大父說蒙家沒有他蒙恬這個人的話,是認真的,比劈在他刀鞘上的劍還要真。
他的大父從沒有與他說過這么重的話。
在這個時代,被逐出家門,是一件不次于死亡的大事。
蒙恬郁悶憤怒的情緒轉變為茫然。
他實在是搞不懂,為什么他的大父能為了嬴成蟜,把他逐出家門。
“恬……”
蒙恬聲音有些沙啞,有些低沉,似乎還有一絲不應存在的委屈。
“知曉!”
這位秦國新生代軍武領袖,沖著他的大父,低吼出了兩個字。
然后,將劍鞘被砍得面目全非的寶劍佩在腰上,不再抵御老將的攻擊。
踏踏踏~
他轉過身,走路的步伐不輕不重,與他平時走路沒兩樣,踏步離去,踩出些許塵埃。
大不了就被砍死!
老將沒有追砍,他還真能砍殺他的親孫兒不成?
冷哼一聲,蒙驁將長劍扔到地上,回屋取了見黑色棉織衣服穿在身上。
“豎子!也不給我加件衣服再走!”
一邊罵著,老將一邊走出小院,順著被踩踏光滑的青石板路,向府外走去。
沿途的蒙府下人見到老將,年長些的一臉驚愕,等他們反應過來,老將已快走到他們身前。
“侯,侯爺!”
他們忙不迭地原地行禮,有些人甚至流出了激動的眼淚。
這么多年,蒙驁在府上深居簡出,除了專門服侍蒙驁的下人,他們這些蒙家老人,都已經好久沒看過蒙驁了。
年輕些的下人,都不認識蒙驁模樣,沒有行禮意識。
他們或是得了身邊老人指點,或是看到其他下人行禮,才后知后覺地拜了下去。
“侯爺!”
蒙驁路過行禮的人,就順道踢上一腳,滿臉的不耐煩。
“起來!什么時候府上多了這些鳥禮!”
老人被踢,個個沒有怒意,還會嬉笑著說一句侯爺神武。
新人被踢,就有些不知所措,禮數不對?自從他們來到蒙家就這樣啊!
“唉,蒙家也變成這樣了。”
不斷涌現的新面孔,和那一板一眼彎腰禮,讓蒙驁感受到了些許的疲憊。
“用長安君的話說,沒人情味啊。我變了,蒙府變了,長安君也變了。”
蒙驁永遠不會忘記,當年那個還沒被封為長安君,世人皆稱為成蟜公子的稚童,是何等的驚才絕艷。
可惜,就像他健碩的身軀逐漸老去一般,一切都抵不過時間的侵襲。
那個本是嬴氏一族最優秀子弟的成蟜公子,已是變成了大秦之恥,成了那人人喊打的長安君。
只有他們這一批老一輩人,才知道這其中的秘辛!
才知道當年都發生了什么!
秦國至高無上的王位,第一繼承人并不是當今陛下,而是長安君!
咸陽廣為流傳的罵人言語——汝子類王弟!
蒙驁每次聽到,悲哀與嗤笑兩種情緒都會驟然升起。
“一群鳥人!若生出來的兒子真能如長安君一般,我蒙驁愿為其牽馬墜蹬!”
這一日,秦國宿將蒙驁,為了嬴成蟜出了府門,去了二十一個武將府上。
二十一位武將,兩位沒在府上,剩下的十九位在與老人相談后,每一個都恭送老人到下一人門口,才折返回府。
“君上有令!所有門客!速回府上!”
“吾之門客,可有一人能敵千夫者?速速出列!”
“對陣鐵鷹劍士!爾等可有能勝出者?能者賞百金!”
一道道命令從這十九將府傳出,馳道上的馬蹄踢踏聲不停,紛亂的雜音似乎踏碎了難得的平靜。
又過了一些時候,內史蒙毅的命令自內史府傳出:巡視城防軍人數增加一倍,巡視間隔由半個時辰一輪改為一刻鐘。發現武功高強之輩,需當場拿下!有膽敢反抗者,格殺勿論!
咸陽上空的太陽,被一片云遮住了光芒,這云是白云,不是烏云。
但這好像也沒什么區別,光亮的大地,依然變得有些陰翳。
山雨沒來,風已滿樓。
再說蒙恬。
郁悶滿懷,憤恨難平的他在咸陽街道上溜溜轉轉,不知怎的,卻是轉到了李信府邸。
單薄的烏衣被風吹起,蒙恬摸著割痕滿滿的劍鞘,抬頭看向藍天。
“莫非,這就是天意?”
說完,他整理衣裝,昂首闊步,近前敲響了李信府邸的大門。
少頃,在管家通報之后,秦國新生代將領之一的李信大笑著親自出府,迎接蒙恬。
“哈哈哈!恭喜蒙兄!你我此時能得見,想必陛下已是收回成命!”
此時已是下午,早就過了嬴政要蒙恬和嬴扶蘇去往上郡的時辰。
如果嬴政沒有寬恕二人,此時二人應該已在咸陽城外,是以李信才有此說。
“算是吧,反正今天是能待在咸陽的。”
具體走不走,還得看明天朝堂上,陛下怎么決定。
李信一聽便知這事情沒完,自己恭喜早了,連忙收起笑意。
“信可否幫得上忙?”
“你肯定是幫得上的。”
蒙恬苦笑著拿起寶劍,指著上面的劍痕給李信看,李信一看大怒。
“何人膽敢如此狂妄!破壞蒙兄寶劍!吾去斬了他!”
寶劍寶劍,是連上劍鞘也算在內的,劍鞘被毀壞成這樣,顯然是不能要了。
劍鞘的本身價值雖然也很昂貴,但李信不會看在眼里。
他看中的,是劍鞘被毀,蒙恬作為持劍人,丟失了的臉面。
劍客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一說。
兩人雖不是劍客,但佩劍被毀,也是一件掉顏面的事!
“斬什么斬!是我大父!”
“啊,額,這個,蒙老將軍啊……”
李信臉面轉變之快,令人嘆為觀止,剛還是義憤填膺,馬上變尷尬失措。
“不提這個,一說我就郁悶!幫幫忙,有酒嗎?陪恬喝兩盅!最好是……”
蒙恬揉了揉肚子,似乎還能感受到那劇烈的疼痛。
“趙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