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小縣城的酒店，如果沒有旅游資源，吸引不到精品酒店品牌的投資，其質量自然可想而知了。盡管入住的酒店質量在當地已經算是不錯了，但進了房間，還是不免讓人有些失望。極有年代感的裝修，易陽剛剛進門，隨后撥了撥入門玄關處的衣柜，不僅掉漆嚴重，而且衣柜的門都合不上。易陽自己當然是沒有什么關系的，雖然這一世到目前為止生活的條件已經好太多了，但是前一世幾十塊的旅館也是常住的，這樣的經歷讓他不那么在意酒店的環境。當然，能住好的地方當然更好，此時沒有協調的可能，他也可以坦然面對。易陽看了一眼姜黎黎，她進了房間以后，便舒舒服服地往床上一躺，隨后勾了勾手。“酒店里可能比較不衛生。”易陽走過來，說：“床單被套之類的，未必每客都換的。”姜黎黎愣了愣，迅速爬了起來，說：“真的嗎？這……”易陽倒不是騙人，他曾經也在酒店里做過短暫的客房服務，打掃的時候是按房間數量算錢的，做一間房給幾塊錢，四塊還是五塊的樣子，為了追求速度，很多人見上一客沒有將床弄得很臟，稍微撣撣灰，疊好，再換換一些日用品，倒倒垃圾就算是打掃了。那個時候，他老老實實地打掃，床單被套都要換，一間房就要二三十分鐘，一整天也打掃不了十幾間，勉強賺個幾十塊錢，有的人則可以一天賺一兩百，可想而知其中的差距有多大。“那怎么辦？”易陽不在意地搖搖頭：“這種小酒店我會注意這些細節的，我的行李箱里有一次性的床單被套，其實被子都沒有必要蓋了，這幾天這么熱。”姜黎黎愣了愣，癟了癟嘴：“真是的，太細心了。”易陽啞然失笑：“怎么這個表情？”姜黎黎哼了一聲：“你想到這些了，讓我很沒面子啊……該由我來照顧你的。”易陽哈哈大笑。不過倒是沒有絲毫影響到姜黎黎的興致，她索性坐起來，把易陽拉到旁邊，說：“來說會兒話吧。”“嗯……我去泡一杯紅茶。”“紅茶不影響睡眠，我也要。”易陽泡了茶，端著杯子，在姜黎黎旁邊坐好，說：“聊點什么呢？”“易陽……”“嗯？”姜黎黎的表情突然有些嚴肅起來了，“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嗯。”“我爸爸那邊……有阻力。”易陽眨了眨眼，淺淺地喝了口茶，點點頭：“哦……能說說為什么嘛？”姜黎黎一直觀察著易陽，看到他的表情，這才有些放心下來，說：“還能是什么嘛……就是嫌你小了嘛。”關于這一點，姜黎黎也有些無奈，盡管請求老媽在他面前說說好話，可是以自己對親媽的尿性的了解，臨了她的立場還未必會站在自己這邊呢。真是的，明明當初自己沒有男朋友的時候，都有在若有若無地暗示可以談了，可以談了，真的自己找到了一個，卻嫌這嫌那。“這個可以理解嘛，站在咱爸的立場……”“咱爸！”“你別打岔讓我說完嘛。”“呃……”“站在咱爸的立場上，畢竟只有你這樣一個女兒，又沒有見過你的小男朋友，男性都是極為理性的，總是站在邏輯的一頭，按照常理分析，剛剛進入大學的男生，確實是有些幼稚了。”“咱爸肯定會想，這個小子，或許只是青春期的一時沖動，等到了大學見到了更大的世界，更多女孩兒，想法就會變了嘛，又或者也可能想，這小子只是喜歡我女兒的錢也說不一定……”姜黎黎表情有些怪異，說：“分析得頭頭是道，要是你女兒……”“咱女兒……”“你別打岔。”“呵。”“你女兒，也找了一個比她小六歲的男朋友，你會那樣預想嗎？”易陽想了想，說：“那就要看我女兒是24歲找一個18歲的弟弟呢，還是50歲找一個44歲的弟弟了。”姜黎黎沉默了一下，哼了一聲：“雙標。”易陽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后，才有些嚴認真地說：“姐姐，你放心吧，等咱爸見到我了，我會改變他的想法的。”姜黎黎心頭莫名有些溫暖，一個人如果不愛一個人，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跟她走到最后，往往是極為不愿意融入對方家庭的，易陽這小子，臉皮真的太厚了，還沒有過門呢，就敢咱爸咱媽的叫了……卻是喜歡自己的最好證據。……翌日清晨，姜黎黎差點沒能起床，迷迷湖湖中聽到人的動靜，睜開眼睛，看到體型健碩，赤裸著上半身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意動，正想說兩句挑逗的話娛樂娛樂，但想到昨天的事，猶豫了一下還是放棄了。這次回去要多做做深蹲健身了！易陽這才回過頭，看到姜黎黎用一種復雜的、略帶幽怨的眼神看著自己，便問：“怎么了姐？”“沒什么啊，你起床都不叫我。”“想讓你多休息一會兒嘛。”易陽笑了笑：“今天的行程，大概會很累。”所有人吃過了早餐后，在酒店大廳集合，還是昨天的那臺商務車，師傅昨天已經跟他們有點熟了，便上前主動去幫忙拿東西。蔡奈姿問：“要開多長時間的車子？”師傅說：“要一個多小時。”“咦？昨天不是說三個小時嗎？”“那是總時長。”師傅慢悠悠地說：“有一段路我這個車子是開不上去的，還要走兩個多小時的山路。”……汽車往半山鄉一路開過去，只走了二十多分鐘的公路，就從一條岔路口拐進去，沒有水泥路，原始的泥土路使得車子變得顛簸，哪怕坐在最前面，黃杉衫看上去臉色也極差。終于在某個位置停了下來，再往前面走的路就是一條往山上走的小道了。師傅說：“我只能送你們到這里了，車子不會開走，就在這兒等你們，那邊接你們的人呢？”蔡奈姿這才拿出手機來，撥通了一個電話，隨后笑著說：“就在這兒附近，接我們的人應該快要到了。”幾人便待在這兒閑聊休息。易陽給姜黎黎開了一瓶礦泉水，黃杉衫還沉浸在暈車的不良影響中無法自拔，靠著一棵樹閉著眼睛養神，陸浩則在蔡奈姿旁邊跟她講自己去俄羅斯看毛熊的經歷。過了一會兒，終于有一個人從山上風塵仆仆地來了。一個看上去極為樸素的女青年，她的剪了短短的頭發，戴著一個無鏡框的眼鏡，穿著一件耐臟的運動服，一看到幾人，就熱情地迎了上來：“你們就是東海大學的慰問團隊吧？”蔡奈姿主動上前，說：“我們這一次是代表明毫基金來給孩子們送一點禮物的。”女青年伸出手來：“太感謝你們了！我叫吳一飛，一飛沖天的一飛，歡迎你們的到來！”蔡奈姿便依次介紹了其他人的名字，隨后便在吳一飛的帶領下，往山上走去了。黃杉衫此時終于有了些精神，看著跟自己家鄉類似的山路小道，心情有些悵然，回頭看了一眼易陽，不常走山路的話，對他們來說這件事還是挺累的。嗯，雖然自己別的不行，但也算是走慣了山路，待會兒就待在他們身邊吧，他們走累了，還可以扶一下什么的。蔡奈姿和吳一飛走在最前面，蔡奈姿隨意問：“對了吳老師，問一個可能比較冒昧的問題，您知道咱們學校的孩子讀完小學以后都去做什么了？”吳一飛愣了愣，她確實沒想到蔡奈姿竟然會問這樣一個問題。蔡奈姿笑了笑：“對不起，我只是好奇……因為我想的是，雖然有很多名人也在捐希望小學吧，但是我總在擔心，其中的作秀成分。”易陽接過話茬，說：“其實大多數讀希望小學的孩子是讀不完的，很多地方，能讀完六年級已經算是很不錯了，有些地方，十歲還在讀小學三年級的很常見。”黃杉衫有些詫異地看了看易陽，她沒想到，易陽竟然連這個都知道。易陽繼續說：“因為社會各界廣泛的援助，其實現在希望小學缺的反而不是教室，而是老師，他們大都見不到外面的世界，很多人讀完小學就輟學了，因為很多家庭一年收入只有幾千，供一個學生還是太困難了。”“輟學之后，要么就是做農活，要么就是外出打工，很多女孩兒很早就嫁人了，而他們外出打工，也只能在社會的最底層……”聽了易陽的話，蔡奈姿用一種詢問的眼光看了看吳一飛。吳一飛笑了笑：“易陽很了解這個啊。”易陽點點頭，清河縣并不是很富裕的地方，偏西一點的地方，也有需要幾個小時才能抵達的偏僻之地，當初在打工的時候，也有朋友來自那種地方，同為底層打工人，自然沒什么可炫富的，反而是喝酒的時候某人說到自己窮，引來一桌人紛紛攀比，到底誰更窮，便聽了不少關于那種地方的事情，此時想起來，依舊唏噓不已。再過幾年，浩浩蕩蕩的脫貧攻堅政策推行，易陽時常想到這個，還是會動容。蔡奈姿又問：“可是如果這樣的話，那……那有什么意義呢？”易陽又說：“當然有意義，希望小學里，很多鎮上的小學都有勵志班，只要考進去，就能免學雜費，哪怕有一個孩子能考出來，都是有意義的，而且……”易陽嘆了口氣：“我們都知道讀書很重要，而那些孩子最可憐的不在于他們想讀，而是他們根本不知道學習的意義，他們沒有見過更大的世界，他們的家長也沒有見過。”吳一飛聽了易陽的話，有些沉默，點點頭：“是的，這就是我們支教的意義，我們希望給他們種下一些種子。”路很陡，而他們又背著大包小包，陸浩自告奮勇地幫蔡奈姿也扛起了背包，易陽更不用說，老早就幫姜黎黎拿東西。黃杉衫想去幫忙拿一點，卻被兩個男生給拒絕了。她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真是的，逞強，等再走一會兒，就知道山路的厲害了。兩個多小時以后，太陽已經升到了最高處，幾人終于抵達了目的地，易陽和陸浩倒還澹定，反而是黃杉衫差點中暑，被姜黎黎和蔡奈姿給扶著上來了。前面就是希望小學，陸浩將東西放下，調侃黃杉衫：“杉衫啊，你這小身板還想著幫我們拿東西呢？”黃杉衫一陣無語，擦了擦額頭上的汗，哼了一聲：“我……我只是狀態不好！”可惡……竟然在自己為數不多擅長的領域被打敗了。陸浩哈哈大笑，笑得黃杉衫更氣了，偷偷看了看易陽，只見他沒有跟著一起笑，這才心里好受一點。這所小學除了吳一飛外，還有兩個支教的老師，都是男老師，三人曾經是大學同學，畢了業以后參加了一個希望鄉村教室計劃，來到這里不過幾個月時間。同為大學生，另外兩個支教老師自然對易陽他們十分感興趣，其中一個叫劉嘉，主動上前搭訕：“哈哈，實在是太歡迎你們了！”一面說著，他的目光一面在姜黎黎和蔡奈姿身上掃過。易陽注意到，吳一飛在介紹這個劉嘉的時候，表現得冷澹，而在介紹另外一個老師周華章的時候就要熱情多了。隨后在校長的安排下，直接進入今天的正題，蔡奈姿和姜黎黎黃杉衫去給孩子們送禮物，而易陽和陸浩則待在外面跟吳一飛閑聊。陸浩是一個直性子，他剛才也注意到了吳一飛的區別對待，問吳一飛：“對了吳老師，你們打算在這里待多長時間呢？”吳一飛明顯愣了一下，猶豫一番，才笑著搖搖頭：“這個……還沒想好。”陸浩又問：“另外那兩個男老師呢？”吳一飛說：“嗯……周老師的話，他是一個很純粹的人，也很有愛心，我不知道他想在這里待多久，但我覺得只要他覺得有必要，就會一直待下去。”“那劉老師呢？”“他么……”吳一飛搖搖頭，露出一個不知道什么含義的笑容：“我們不是一路人。”聽了如此直白的話，易陽和陸浩都相視一眼，沒發表什么評論了。隨后話題又扯開了，聊了聊這里風土人情。就在這時，突然不遠處有一個女孩的哭聲傳來，隨后聽到一個男老師的聲音：“這周五就要期末考試了！楊娟是最有希望考進鎮上勵志班的孩子！怎么可以請假呢！這請假就等于輟學了！”“老師你理解一下……”“不行……”“這是我女兒……將來反正是要嫁人的，讀不讀書無所謂，可是家里的花椒，這幾天必須要摘的！”聽到那聲音，吳一飛一愣，隨后說：“是周老師的聲音！”陸浩說：“那我們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