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勝男能讀唇語,但發現朱二丫和涂紅紅身影重疊的瞬間,她并沒有心情去讀取對方在說什么。
只是短暫的停滯,她便嘭地一聲打開窗戶,想縱身躍出,下一刻卻有一只手臂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不要激動,勝男。”
許勝男身形一滯,沉目轉頭。
便見涂紅紅一手攬著藍染的肩膀,另一只手高高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瞬移一般出現在了她房間中。
千子妖神瑞莎很強。
作為原002號妖神,經過幾十年的沉淀、轉修,已和袁雨湯弼等人一樣,來到了神的臨界點,并且比他們擁有著更深厚的積累。
普通的神獵恐怕都與她過不了幾招,遑論與神獵還有一段距離的許勝男了,此刻的位置也讓她心有顧慮,不敢爆發全部力量。
除此之外,涂紅紅在她心里也始終占據著特殊的位置,不單是收養了其兩年的關系,更關鍵的還有17年前面對孔養正時,涂紅紅真切地救了她、李禾和小哀的性命。
“你竟然敢出現在中都?!在列車上就一直是你嗎?!你是怎么瞞過那么多次的血樣檢查的?!”
質問的同時,她以眼神給藍染提示,讓藍染在她一旦爆發力量的時候幫忙護住自己父親,自己拖延涂紅紅幾秒,但藍染卻似驚愕而沒有讀到她的示意,半低垂著頭。
切!戰斗不足的年輕研究員雖然實力還行,但經驗果然太差了!
“你在擔心許景堂嗎?沒有這個必要。”涂紅紅笑道:“我無意傷害你,更不會傷害我的本體,我親愛的女兒,勝男。”
“……什么?”許勝男一愣:“你在說什么鬼話,涂紅紅?做了我半個女兒兩年,現在是想要把這個便宜給占回去嗎?!”
“當然不是,這個故事,就要從46年前說起了。”涂紅紅笑了笑道:“當時作為妖神的我,感覺力量達到了瓶頸,吃再多人類也無法獲得提升了,于是決定開始轉修。
妖神轉修的方式,對于你來說并不是秘密,吃下一個神獵,保留他的人類意識,從而修行出靈力。
這比神獵轉修要安全得多,即使轉修失敗,也無非是多吃了一個神獵而已,沒有任何風險,或者說全部的危險都是來自于外界的。”
“神獵的數量有限,每一個在人類中都處于重要的位置,而吃過神獵的妖神,因為神的存在,都會被打上需要重點獵殺的標識。換句話說,從妖神轉修的那天開始,就隨時要面對他人的獵殺。
不止是人類,還有一些同為妖神者,乃至于神,不希望神的數量再有增加。而因為轉修的時候需要長期與人類接觸、結交,以穩定人性的一面,又橫增了許多風險。”
涂紅紅笑問道:“許勝男,你沒有感到奇怪過嗎?為什么我偏偏選擇了你,為什么是以一個妹妹乃至女兒的身份與你相交,甚至說為什么我們的異能力都非常相近?我們相識在19年前,千子妖神瑞莎在那時候已經消失二十幾年了,在我們相識前,我又在做些什么?”
“……有話直說!”
“好吧,為了避免那些麻煩,作為千子妖神的我,想到了新的辦法。”涂紅紅微笑:“一百萬分之一,我把我的力量分成一百萬份,單拿出兩份,創造了兩個分身。
它們非常弱小,幾乎與普通人差不多,然后我控制著他們吃了兩個人,一個叫做許景堂的男人,以及一個叫做戴木蘭的女人。”
許勝男的表情猛然猙獰。
“這不可能!”
“嗯,如我預期般的反應,我太了解你了,從七八歲時你因為過分發育的體型而被玩伴排斥,撲在我懷里大哭了一場后,你就一直是堅強的,很少會流露出軟弱。
但勝男你有沒有奇怪過,你那不經鍛煉就會增長的力量和肌肉是來自哪里?父母都是普通人的你,為何會如此幸運地擁有一路修行至此都毫無瓶頸的才能?”
涂紅紅道:“你的心里應該已經有了答案,沒有什么不可能的,這是你必須要接受的事實!
46年前,我孱弱的分身吃下孱弱的普通人,有我的意識操控,成功地保留了他們的意識與存在。
這個時候,我把許景堂轉換成了主體,在我的引導之下,兩個幾乎沒有見過面的男女一見鐘情,從相識到結合不過只用了一周,而后不到一年,便有了你的出生!”
許勝男緩緩握緊了拳頭。
“許景堂和戴木蘭是你的父母沒錯。”涂紅紅道:“因為根據李禾的研究成果,你繼承了他們的遺傳信息,無論他們處于什么狀態。
但在同時,我也是你的父母。沒有我,不會有你的降生,沒有我,不會有你無憂無慮的成長。而在同時,根據你的體型異能看,我的遺傳信息也多少影響到了你。
你是我的女兒,我給了你一切該有的,甚至直到你16歲那年,我才用一場意外‘取消’了戴木蘭這個分身,讓你成長路上不缺母愛。而在同時,你也在幫助我的轉修。
后來以承載了我絕大部分力量的這具分身接觸你,更是在保護與加速你的成長。你還記得你什么時候修行出靈力嗎?在你的部下被李禾的妖魔殺揭穿本體的時候。
與大妖魔的一場激戰,順水推舟地幫你突破了瓶頸,而那只大妖魔,正是我隨手收下的雜魚。
只是再后來,一連出現了好幾個意外,讓我的分身本體都無法妄動了,而后,便是今日了!”
‘一點也不像你媽,當年你媽媽一看到我就展開了瘋狂追求,一周就拿下了我,而后有了你。’許景堂很久以前的話在耳畔回響。
許勝男回憶起了很多事。
父親母親不像其他的夫妻,從沒有吵過任何一次架。
他們做菜的味道,一模一樣。
當年收養涂紅紅時以為父親會極力阻撓,父親卻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女孩子,后來知道她是妖魔,也沒有表現出過分傷心的模樣。
原來如此啊。
許勝男感覺這世界有些荒謬。
父親是你。
母親是你。
涂紅紅也是你。
千子妖神!
我還要……感謝你?!
是啊,沒錯,我要感謝你,因為沒有你,就沒有我,這是一個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的事實。
但!你不會是我的父母!
我的父親是許景堂,我的母親是戴木蘭,是那兩個無辜遭你吞噬的人類,而我……也永遠是人類!
妖魔無論做過何事,都永遠是人類的死敵!這是獵人的守則!
嗡——
澎湃的靈力從她身上爆發,臥室的一切瞬間被吹得七零八落!
“藍……”
嘭嘭!
剛一個字,就接連傳來兩聲悶響,一個屬于她,一個屬于藍染。
歪倒在地上,渾身酥麻,連話都說不出口,只能仰望著涂紅紅。
看著涂紅紅滿臉的笑。
“都說了,你是我養大的,你那簡單的脾氣,我會不知道?”
臥室門被打開,許景堂帶著同款的笑容,走到了涂紅紅身邊,涂紅紅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知道你一時無法接受,或者永遠也接受不了。但安心吧,無論你怎么做,我都不會殺你的,即將開啟的戰爭,作為最后成為神的我,也并不打算參與,所以我們不會再有正面對上的機會。
既然你希望的話,那就作為人類努力活下來吧,我的女兒!”
靈力與魔力交織涌動,在她的身上瘋狂翻騰,又往許景堂的身上爬升。她放開了身心,要融回本體的體內,徹底邁出成神的一步!
太順利了,太舒服了。
17年的委曲求全,一掃而空!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消失了。
因為她感覺撞到了一堵墻。
為什么……我回不去本體?
不對……這不是?!!
唰——頸間劇痛的同時,她眼前的畫面飛速變換。
趴在地上的許勝男和藍染消失不見,被許勝男爆發的靈力吹拂得七零八落的臥室歸于整潔。
她的手中抓的不再是許景堂的手臂,而是藍染的左手。
藍染的右手,則提著一柄染血的刀,滴答滴答,滴淌鮮血。
“怎么……回事?”
頭顱從脖頸上滾落的同時呢喃出聲,然后咚咚兩聲悶響,涂紅紅分家的頭和身體接連砸在地上。
啪啪啪——
涂紅紅的眼睛上翻,看到了持刀的藍染在輕輕叩手鼓掌。
“很精彩呢,二丫。”
一如既往溫潤文雅的聲音傳入耳畔,涂紅紅卻覺得眼前的男人無比陌生:“你……藍染?!”
接近于神的生命,頭顱被斬是致命傷,但不會立刻死亡,得到及時的救治,甚至能恢復原貌。
這也并不影響她說話,她瞪大了眼睛看著藍染,看著這個自己一直曲意接近戲耍的青年,甚至懷疑眼前的這一幕是幻覺。
我被他……偷襲斬首了?!
“時間異能?不,不是!是幻覺?什么時候?許勝男呢?許景堂呢?藍染!你是何方神圣?!你怎么可能能影響到我?!”
“是完全催眠。”藍染道:“至于什么時候?誰知道呢,可能是你帶我一起躍進許勝男臥室的時候,可能是我們吃銅鑼燒的時候,可能是我們坐列車來中都的時候,也可能是你我初見的時候。
感謝你這些年的精彩表演帶給我的愉悅,到了謝幕的時候了。”
“……開什么玩笑?!”
涂紅紅的頭顱猛然飛起,懸浮與藍染平行,表情猙獰,無法接受從天堂到地獄的變化。
明明剛才都還很順利的!
“……是白羚和樹安排的吧?原來如此,我早該想到的,白羚的助手是我,樹又怎么會沒有任何一個親近的部下伴隨在身邊?!
真是被你們耍得團團轉啊,藍染!但現在他們兩個被人拖住,只憑你?以為偷襲我就結束了嗎?!終究是一個分身罷了,被殺死也只會損耗一些力量!你等著,藍染,我必殺你!我必!殺你!”
話落,她想飄渺散去,將力量傳送到其它的分身身上。
和維持平衡的本體不同,分身的力量傳送,可以粗暴!
但再一次,撞到了一堵墻。
于是她的猙獰也僵在了臉上。
“我說了,我的異能是完全催眠,你直到現在才發現嗎?你早已經是本體了。”藍染說道。
“……不可能。”
本體死了?許景堂死了?
這幾天許勝男還提到過!
是被催眠了?不,也不可能!無論如何本體死亡我也不會不知!
除非……有更特殊的狀況。
什么?藍染?白羚?樹?
“季星?季星!!”
“是你!只有你!你在吧?!你出來!季星!你給我出來!!”
“17年前我頂替你暴露在人類面前,這些年來絲毫無犯!只因為和白羚、樹結交,你就幫助白羚那女人對付我?!你怕他們嗎?!”
“真遺憾。”藍染嘆道:“季星不在。他處理了許景堂身上的妖魔信息,復活了許景堂。這一切都在暗中進行,不會讓許勝男知道。
在我們來到這里之前,他已經以一個電話把許勝男和許景堂父女調走,這里發生的事,除了你我他之外,將會被永久地埋葬。”
“……他會為許勝男著想到這種程度?!”
“是啊,會的。”藍染微笑:“你知道嗎,二丫。我們所在的世界就像是鏡中花水中月,沒有人敢保證自己的所知所見就是真相。
你不必怨恨他,也不必對白羚和我的戲耍而耿耿于懷。
要殺你,只是因為季星與我是人類,而你是妖魔。白羚與樹也會在不久后與你相伴的,二丫。”
“……什么?人類?”
唰——
劍刃再次掠過,涂紅紅的腦袋直接被截成兩半!從中裂開的兩半頭顱再次砸落,并迅速在兩邊額頭上頂出了一對紅角!
在此同時,狂風奏響,地面的無頭尸體身后驀然震展開一對紅色的羽翼,兩半的嘴巴開合重奏。
“季星是人類?傾向于人類的神嗎?你只是他的部下?白羚和樹也是你們的目標?!哈哈哈,如果沒有撒謊,我倒真的很期待了!
不過你以為這樣就能殺死我?季星太托大了!藍染!不管你們將會做什么,但你這混蛋,你這玩弄人心取樂的混蛋,我終究還是失敗了,而且恐怕永遠沒有機會報復季星了,但至少要帶你去死!”
顯露妖魔真軀的幾截身軀瘋狂涌向藍染,藍染雙手舉刀。
“妖魔終究是容易失去理智的嗎?真遺憾,我更希望你能保持一些風度,保留你那布局幾十年的頭腦,而非只是斬殺一只野獸。”
“永別了,二丫。”
浩瀚的劍光墜落。
涂紅紅兩顆眼睛睜到了最大。
為什么?為什么啊!這家伙…就算不偷襲,可能也比我更強?!
轟——!!
17年前,季星實驗室。
“人類,純粹的人類,這下能放心了吧?”小哀拿著許勝男血液的檢測結果道:“還笑話勝男姐被照片嚇壞了,你不也是?”
“不是害怕,只是你也知道我的情況,這事確實挺邪門。”季星笑道:“沒問題最好。”
“也不能說完全沒問題。”小哀搖頭:“儀器還不夠精密,但憑我的經驗來看,勝男姐似乎有著一點基因缺陷或者基因疾病。”
“哦?也是,那夸張的體型的確不該是正常鍛煉的女性所有,你覺得會是什么病?”
“……嗯,大概得把它取名為勝男癥吧?原因倒是有些猜想,這有點像近親結婚的基因缺陷病。”
“近親?許叔?”
“在那之后不久,我就發現了許叔身為轉修妖神的情況,并很快推測出了這與涂紅紅的關聯。”
許勝男默了默,道:“三年前在金輝城殺死老周后,我問你被妖魔吃掉的人還有沒有可能有救,你說普通的一定不行,但轉修妖神轉修神獵那種遺傳信息還完整的,或許能救一救,就是指我父親吧。”
季星頷首:“沒錯,在那之后不久,我就以手術和我自身的力量結合,讓許叔還原回了許叔。勝男姐不必心有芥蒂,雖然發生了種種狀況,但他依然是生你、把你撫養長大的許叔,以后也一直是。”
許勝男望了望遠方。
明明是頂級神獵妖神之間的沖撞,所有的威能卻都被束縛在她的小小臥室中,街道上的行人毫無覺察,他們站在離那個地方近千米的位置,卻能清晰的看到和聽到。
這是超越了她理解的力量。
“藍染不是說你要暗中處理這一切,不讓我知道嗎?”
“換別人我就默默做了,但勝男姐你的話,坦誠比隱瞞更好,因為我知道勝男姐能承受得住,也一定會希望自己知道真相。”
“……就像紅紅說的那樣,我堅強?”許勝男的牙齒狠狠地咬出咯吱聲響,轉頭盯向季星的臉。
“堅強就要被你們一遍遍沖擊我所知的鏡花水月般的世界?!”
“李禾!不,季星!你不該告訴我究竟是怎么回事嗎?!是李禾遭了你毒手,還是自始至終……”
“自始至終。”
季星鄭重看向許勝男那繃起的面孔,道:“李禾是我為了方便而起的化名,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
我是人類,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永遠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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