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話,他不知道憋在心里多久了,今日終于一吐為快。
他對長子不愧疚嗎?
愧疚。
但若時光倒流,他還是會這么做!因為命運根本沒給他第二種選擇!
賀越聽得臉色脹得通紅,拳頭不自覺握緊。
應夫人察覺到父子二人都是怒火中燒,趕緊出來打圓場:“好了好了,眼下的重點難道不是川兒還活著嗎?這是天大喜事,越兒你跟父親慪什么氣?你哥活了,你不是應該大喜過望才對么?”
賀越深吸兩口氣,知道自己到底不能跟賀淳華再別扭下去,畢竟那已經是“父王”了,威嚴堂堂的一國之君。
兩個男人斗牛似地面面相覷,都抑著火氣。
“母后說得是。”賀越借坡下驢,先開口緩解氣氛,“父王對此有什么安排?”
換個說法,你個糟老頭子造謠我哥死了好幾年,為什么現在突然自曝?
以他對父王的了解,若非不得不為,父王能把這個秘密保守至死。
“申國要與閃金建交,那里有許多特產都是申國所需,申國的特產也可以運去東邊,互相惠利。正好白何海角在火山噴發中垮塌,從白沙灣到閃金的航程又縮短了大半個月。”賀淳華緩緩道,“申國也是方興未艾,不能錯過海貿賺錢的機會。”
母子二人對望一眼,都是暗自腹誹。
申王這是眼看賀靈川很可能吞并閃金、一家獨大,所以才趕著要跟他建交。
這叫富在深山有遠親,無利而不往。
賀越忍不住道:“大哥能不能愿意?畢竟當年是他主動離開。”
大哥知道真相之后,對父親懷恨在心吧?能愿意跟他重修于好?
“這一次建交申請,是你哥主動發起的。”
在兩人驚訝的目光中,賀淳華哼了一聲:“這便叫作‘公而忘私’。從前那一點點個人芥蒂,怎能跟家國大事相比?越兒,這一點治國心性,你還差得太遠!”
“說川兒就說川兒,你拉踩越兒作甚?”應王后本能地替兒子辯護一句,隨即忐忑,“但川兒真能放下?該不會……”
此時的賀靈川,已經陌生得讓她有點害怕。
賀淳華微微一哂:“該不會什么?閃金平原距離申國真是十萬八千里。”
這真是安全到不能再安全的距離了,賀靈川哪怕不安好心,能害到申國半點兒么?
“既然坐到這個位置上,就要有上位者的胸懷,要求安、求穩、求發展!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為國家長久計,有什么私怨是放不下的?”賀淳華拍拍小兒子肩膀,一半教育、一半和解,“我也答應了他的請求,等冬天過完,就派使者前往。”
冬天的海風凜冽,風向也不對,不適合長途行船。
賀越心口一熱,立刻道:“我去。”
應王后一驚:“越兒!那路途遙遠,你怎好輕身犯險!”
她和賀淳華就這么一個兒子,不容半路上出現閃失。
賀越也明白她的擔憂,當即安慰:“春季海風溫和,只要貼著海岸走船,旅程風險不大。并且您手里還握著兩個孫子,沒甚可怕的。”
“能不能好好說話?”應王后怒瞪他一眼,“什么叫握有?孩子在我手里是人質嗎?”
“我另派使者。”賀淳華也對兒子道,“你是申國唯一的王子,不容閃失。”
“正因我是王子,我親自出使仰善或者閃金,才更顯示出申國對于建交的誠意!”賀越立刻反駁,“這件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到最好。父王也是這樣想的吧?”
賀淳華長長呼出一口氣,揉了揉太陽穴。
應王后不同意:“天長路遠,又是海上行船,太危險了。其實仔細想想,川兒上次回來就與從前大不一樣。他離家那么久,又在閃金平原大肆殺戮,也不知心性變了沒有。”
她勸道:“咱還是先派使者建交,一回生二回熟,然后越兒再去不遲!”
“大哥主動找申國建交,這是難得的好機會。他也會看我們如何回應,要看我們有沒有誠意。”賀越目光灼灼望向父親,鄭重行禮:“父王,我自請出使!”
賀淳華搓了搓臉,猶豫再三,還是道:“血濃于水,你們兄弟的感情向來是好。唉,行吧,你去。”
賀越大喜,應王后重重哼了一聲,知道自己反對無效。
飯后,賀淳華將兒子拉到書房密議。
他事先叮囑:“你這一路行去,會先經過貝迦、牟國等許多地區。未到仰善之前,你言辭之間不要對仰善、對九幽大帝和龍神軍表現出親近之意,最好也隱藏你的來歷,先扮作行商隊伍。”
賀越奇道:“這是何故?”
他這趟出使,還得偷偷摸摸?
書房里也沒有外人,賀淳華才低聲道:“五六年前震動貝迦的靈虛城之亂,你還有印象么?”
賀越點頭:“有,我聽說天宮遭遇入侵,靈虛城也被怪獸踐踏,一直攻到了核心地區。”
當時消息傳過來,誰聽誰震驚,賀越一度以為是假情報。
那可是靈虛城,那可是貝迦腹地,那可是舉世最強國的正中心!
誰敢、誰能在那里撒野?
事后,這個天方夜譚被證明是真的,賀越也首次聽到“靈山”之名。
“我聽說,靈山出來宣稱這事兒是它們干的。”
賀淳華又忍不住去揉太陽穴:“其實,是你大哥干的。”
賀越又一次失態了,聲音一下子抬高三度:“您說什么?!”
“這件事兒,天神前不久也驗證過了,你哥也親口承認了。”賀淳華苦惱道,“確確實實是他。”
賀越腦海一片混亂,目光反而有點呆滯。
賀淳華看著他的表情,想到自己剛聽奈落天說起之時,基本也是這副德性。
賀靈川這個臭小子,膽大包天!
“他、他……”賀越一時語無倫次,“他為什么去燒天宮?!”
莫說正常人,瘋子也不會有這種念頭。離開鳶國的那些年,大哥到底經歷了什么?
最可怕的是,他居然真地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