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蛤蜊。”
“哦!”他就說嘛,不應該是。
不過眼前這一幕,確實很像貝殼的口子。只不過這個型號有點……大。
“比蛤蜊大多了。”
賀靈川問地穴蛛后:“大娘,你看這像什么?”
朱大娘斟酌一下才道:“硨磲?硨磲的內壁也是這樣五顏六色,很瑰麗。”
“但是千幻有角。”梅妃曾經利用千幻的角幻變容貌,潛入逍遙宗的地盤。
“或許是祂褪下來的斧足外皮,讓人誤以為是角。”
斧足就是貝類用來挖沙的一大塊肌肉,外形側扁像斧頭,頂端也很尖。
董銳喃喃道:“如果這個大貝殼就是千幻,那它閉關期間誰也出不去,就說得通了。”
蚌口一合,誰能出去?
“不過,我們是怎么進來的?”
朱大娘好心給他解釋:“可能是從貝類的濾食腮……”
所以有進無出。
“好了好了。”董銳苦著臉,“我不想知道。”
原來他們走的是食物通道,被吸進來的。
他過往吸了那么多蛤蜊,這就是報應嗎?
“現在只知道祂有殼子,不一定就是蛤蜊或者硨磲,有殼的妖怪多了去。”賀靈川拍拍他的肩膀,繼續道,“若說我們一直就在它的真身之中,難怪妙湛天先前死活找不到千幻。”
到處都找不著千幻,因為他們全在千幻的肚子里!
“無論妙湛天殺掉多少幻宗的長老和門人、在顛倒海掀起多大風浪,千幻都是穩坐釣魚臺,坐等祂筋疲力盡。”賀靈川呼出一口氣,“對千幻而言,那些損失都無足輕重,就好像對柳長老這樣的仙人來說,銀珠島的凡人也是無足輕重一樣。”
幻宗對銀珠島的凡人向來是任意處置,嫌他們人數太多,就放出夜叉削減人口;隨意拔山蕩海,根本不顧這么大動靜會誤傷多少凡人。
而千幻對待自己門下,又有多少愛惜之情?幻宗長老有六成都為祂戰死,祂依舊不肯出來親自面對妙湛天。
反觀對面的妙湛天,從海上施神術、陸地建燈塔,一直到本界撐起蓮盞結界,可是全程都在施展神力、庇護天宮隊伍。
千幻的做法不能算錯,甚至稱得上明智,但上仙的無情顯露無疑。
到了這個時候,董銳也不怕宣之于口了:“這幻宗從上到下真是一脈相承。”
反正千幻忙著對付妙湛天,哪有工夫計較他們的口舌無狀?
賀靈川望著鏡子,面透凝思,“妙湛天到底還是妙湛天,一朝看破,這下子千幻有大麻煩了。”
妙湛天一直找不到千幻真身,想對付祂就無從下手。連個主體都沒有,連個方向都沒有,一身的神力往哪里使?可現在妙湛天發現了真相,自然就會有的放矢。
像是印證賀靈川的話,真實之眼的光束又是一轉,忽然豎直照向了天頂正中!
天頂的云霧好像最厚,它沖開了一層又一層,用了十幾息才打穿。
然后,真實之眼的光束就突然擴散,由束狀變成了巨大的扇形,正對著頭頂上整片天幕!
在賀靈川看來,就好像幻燈片打出去的光圈,映在了天空的幕布上。
又黑又厚的云霧被驅散,連太陽都不知道哪里去了,這時候也沒人關心,因為天空之上的景象,再一次震撼了所有人!
“我勒個大去!”萬俟良等人目瞪口呆。
他們剛剛從見識過的蚌墻之后的震驚中回過神來,還沒消化完那一幕,原以為自己已經見足了世面,不再會大驚小怪,但是鏡子里的畫面證明,他們還是太年輕了。
因為真實之眼撥開云霧,天頂正上方碧空如洗,干凈得像一片琉璃。
而琉璃的另一側,竟然還有一片碧波!
那是散發著瑩瑩青光的海面,此時好像遇上了狂風,因為波濤如怒,卷起千堆雪浪。
那白浪在天空中格外顯眼。
天外有海?并且海上還有群島,島上也有山脈和坡谷,形狀看起來真是該死的熟悉啊!
“幻界!”董銳脫口而出。
萬俟豐忍不住道:“我們先前就是從那里過來的!”
天外那個清晰而顛倒的世界,就是日出之前他們所在的幻界!
“不愧是顛倒海啊。”朱大娘望著鏡面,“這兩個世界,的確就是互為顛倒,相望但不相通。唯一唯二的連接之處,大概就是兩個湖泊了。”
供人類通行的腰子湖,和供夜叉通行的顛倒湖。
賀靈川左拳頭一拍右掌心:“我明白了。一百五十多年前,千幻來到這里,把顛倒海和銀珠島都裹進蚌殼里,后來以真實的銀珠島為藍本,創設了第二個幻界,也就是我們腳下的世界。”
“這兩個世界分別構筑在巨蚌內的兩片蚌殼上,因此互為顛倒。”他接著分析,“千幻拿到大衍天珠后,或許就用這兩個世界做嵌合實驗,想將它們互相揉合,也就是真中有幻,幻中有真,難分彼此。”
董銳疑道:“這真能辦到?”
“你可知道蚌類怎么出產珍珠?”賀靈川隨手舉例,“基底通常是外頭進來的砂粒,被蚌殼分泌的珍珠質持續包裹,這才形成了珍珠。這時的砂粒早被裹在正中成為核心,與蚌殼自產的物質不分彼此。這種對外來物進行自加工的能力,千幻大概與生俱來吧?”
如果祂真是個大海貝的話。
“既然兩個世界都是虛實融合、真幻難辨,那么他對這兩個世界都有很強的掌控權。”賀靈川正色道,“就像千幻自己說過,掌握了真與幻的界限,才有資格定義顛倒海。如果把兩個互為顛倒的世界看作一個整體的話,這所謂‘真與幻的界限’,其實就是千幻真人本身!”
他往鏡中一指:“也就是這個大蚌殼。”
蚌殼之內就是顛倒海洞府,千幻在這里說一不二,祂說真便是真,祂說幻便是幻,界限格外模糊,所以就連妙湛天的真實之眼也屢屢受挫。
朱大娘動了動爪子:“妙湛天既然發現真相,或有對策。”
“妙湛天大概也氣得不輕。”千幻真是個老陰比,不聲不響就把所有人騙進來關住,并且這還是在祂無意識的狀態下,“就看妙湛天怎么破局。”
朱大娘突然轉作傳音:“我怎么覺得,你事先好像知道點內幕?”
賀靈川看它一眼,笑而不語。
若沒一點憑恃、沒一點情報,他怎么敢進顛倒海?
萬俟良突然伸手一指鏡子叫道:“動手了,妙湛天動手了!”
真實之眼照亮天幕,也照見了另一個世界。
陸地上的人們仰望天空,無論天宮還是幻宗,都因另一個世界的景象而震撼難言。
原來他們一直和來時的世界隔空對望。
“難怪。”灰鸚鵡冷笑,“難怪無論是在幻界打開時空裂隙,還是在這里放出神火天隕,都沒法子把千幻炸出來,原來我們根本弄錯了方向!”
“方向?”這一次,白子蘄確實沒聽懂。
“我原想震蕩顛倒海,把千幻炸出‘天人合一’的狀態,卻屢次不能成功。”祂原本施放的大神通,連閉關期間的千幻都吵不醒,還空耗許多神力。
這件事,妙湛天始終覺得不對勁。現在真實之眼照出了真相,祂終于明白過來:
“在顛倒海,真與幻的界限不在我們腳底下,而在頭頂上!”
白子蘄忍不住抬頭望向天空。
頭頂上?難道?
“上界和下界,其實都附著于兩片貝殼上!我們腳下的地面,是依托這個老貝殼最堅硬的部分,難怪無論我們怎么轟擊,效果有限。”也就是兩扇大蚌殼,“想對千幻的真身造成真實有效的傷害,一定要攻擊它最薄弱的部分,即虛實轉換的節點!”
“虛實轉換的節點?”白子蘄微一回想,臉上微微變色,“您是指,腰子湖?”
“不止,還有顛倒湖!”灰鸚鵡拍拍翅膀,“還記得我們在本地鬼民眼中的形象?”
“夜叉?”白子蘄何等機敏,妙湛天只提點一句,他就通透了,“假作真時真亦假!是了,鬼民視我們如夜叉,那么對這個世界來說,我們就可以是夜叉!夜叉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通道是顛倒湖而非腰子湖。”
看來,顛倒湖里的牌子是給他們立的,說不定也只有他們能瞧見了:
有去無回!
“不過,直接轟擊這兩個湖泊是沒有用的,得照規則來。”妙湛天在戰略上從來沒有藐視過對手,“在千幻的世界,就得承認他的規則。我們得想個辦法,把通道打開。”
白子蘄指著天頂上的倒立世界:“我們是從那里來的,如果把那個世界稱為上界,把我們如今所在的世界稱為下界的話。如您所說,兩界之間的聯系通道很可能就是兩個湖泊,那么上界的活人死后,魂魄也要通過湖泊抵達下界,化作這里的居民——但這個過程用不著銀珠果。”
灰鸚鵡肯定道:“不錯,這是顛倒海的底層規則之一,不需要用銀珠果來破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