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三人互視一眼,均未驚訝,只覺果然如此。
啟程之前,他們就知道千幻洞府大概率出事。
“六十年前,師尊決定閉一個長關。當時他就說過,非三四十年不能出關,讓我們耐心等候。”
然而這個說法已經過期了二三十年,千幻真人始終沒有出來。
董銳忍不住道:“不能中途出關?”
“仙尊難得心血來潮,才閉關感悟天地至理。一旦中斷,后面未必再有這等機緣。所以,哪怕是他所說的閉關期已過,我們誰也不敢生出滋擾之心,只是維持顛倒海繼續運行。”
賀靈川面無表情。
那時千幻真人雖然閉關超時,但整個顛倒海運行如常,閃金平原的靈氣也照常滋養這里,幻宗的仙人和修行者的日子照過,一切都很美好,又有什么好著急的呢?
“但我們畢竟擔心,就在明海殿屢次起卦筊杯,與師尊溝通,結果時靈時不靈。”肖文城搖了搖頭,“但凡問到這片天地,偶有回應;若是問到仙師本尊,杳無音訊。”
求神拜仙,甚至問到山澤水靈,各地民間都用筊杯的方式。
問出來的結果非常簡單,“是”或者“否”,“可”或者“不可”。
多擲幾次,求問人就知道神仙的態度了。
然而千幻真人作為法力無邊的上古仙尊,卻沒有給予本門子弟進一步的反饋。
肖文城等人心里不嘀咕就怪了。
朱大娘發問:“沒有強行中斷閉關的辦法?這都超時二三十年,又有外敵入侵!”
大家都是仙,它太清楚了,所謂的“閉死關”其實也能中斷,不過就是付出一點代價。
仙途漫漫,多少崎嶇坎坷,閉關時突遇強敵來臨怎么辦?
中斷閉關,這是最起碼的道理。除非——
肖文和猶豫一下才道:“其實,跟隨仙尊進入顛倒海的師兄弟有十三人之多,但現在只剩下了八位。另外那五位,都是試圖請動仙尊出關,結果再也沒能回來。包括五年前靈山派來的使者也做過這個嘗試,同樣——”
他搖了搖頭。
董銳皺眉:“叫出仙尊,居然這么危險?”
千幻老東西連自己的仙人徒弟都殺?太兇殘了。
“我們仙尊閉關與其他仙人不同。”劉長老一聲苦笑,“其他仙人閉關也就是閉關,多數就是在洞府當中安安靜靜地打坐調息,有些上仙還能多一些花樣。但我們仙尊的本體可是海蜃,他一閉關,連我們當弟子的都不清楚,他要怎么千變萬化。”
朱大娘插話:“你們和千幻之間,就沒有其他聯系之法?”
“有的。”劉長老帶眾人走出靜室,指著大殿檐下的銅鈴,“師尊閉關前交代過我們師兄弟,只要以特定的頻率敲響這只檐鈴,即可提前請他出關。當然,非大事不可敲鈴。”
他又補充:“這只檐鈴,風再大也吹不響。”
說罷,他隨手召喚一陣狂風,在大殿上空嗚嗚刮過。
附近幾棵大樹都被吹得東倒西歪狂甩頭,那檐鈴卻紋絲不動,仿佛被焊牢在飛檐底下。
“這幾十年來,我們不知道敲鈴多少次,今天也剛剛敲過,絲毫無用。”
賀靈川想了想,忽然問道:“千幻仙尊當年突然閉長關,是有什么契機么?”
為什么偏偏是六十年前,不是七十年,八十年前?
方才劉長老說的是千幻“心血來潮”,但以上古真仙的閱歷,想讓它再有感悟可是千難萬難。
有一句話叫作,曾經滄海難為水。
經歷太多,懂得太多,心田可沒那么容易再被撥動。
他這一下問到了點子上,因為劉長老的目光微微一閃。
就這么一點點異常。可賀靈川何等仔細,當即看出劉長老心存疑慮,不知當講不當講,于是道:“您說得越仔細,靈山越好下判斷。”
他抬出靈山,就是強調自己代表靈山而來,代表了組織的問訊。
董銳在邊上畫蛇添足:“說不定我們還能幫上忙。”
劉長老也沒猶豫太久:“確實有這么一件事。六十年前,仙尊派出巨虺分身,換回一件寶物,然后才開始閉關。”
巨虺?跟爻國有關?
三人都支起了耳朵。
“這件寶物,稱作‘大衍天珠’。”
賀靈川好不容易才維持面不改色,心底卻轟然炸響一記驚雷!
大衍天珠!
沒聽錯吧,是他盤龍城的大衍天珠?
董銳奇道:“怎么會跟爻國有關?爻國持有這件寶物?”
他問朱大娘:“你聽說過這個東西么?”
朱大娘搖了搖頭。
“巨虺分身鎮在玉泉宮下六十年,甚至為了爻王與兩個神降大打出手。”賀靈川心潮澎湃,忍不住道,“我不明白,千幻仙尊為什么會紆尊降貴,跟一個凡人國度做這種交換?”
他說得隱晦,但在場幾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以千幻真人的能力,他在凡人國度看中的東西,為什么不直接拿走?
為什么還客客氣氣,拿自己的身外法相去換?
上仙對待凡人,何時這樣禮貌過?
何時這么客氣過?
大仙的身外法相,那是能隨便給的嗎?
劉長老的表述,聽起來充滿了反常的味道。
賀靈川的提問其實有點劍走偏鋒,重點不在千幻,而在大衍天珠本身。所以他緊接著又道:“千幻仙尊久關不出,這枚天珠的來歷就很可疑啊,莫不是天宮的陷阱?”
“這件事還有些淵源。”劉長老擺了擺手,“仙尊一百多年前就拿到這枚天珠,但當時無法利用,必須讓它經受紅塵的洗煉,也就是平民數量要多些,最好同時還能接受國之氣運的滌蕩。左顧右盼,在閃金平原這塊土地上還有可能長存于世的,只有爻國。所以,師尊就與當時的爻國國主做了個交易,立下心盟血誓。”
賀靈川明明站在這里,卻覺得劉長老的話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每一個字都能在他耳邊引起陣陣回聲:“師尊向來飄渺,為人為事如雪泥鴻爪,難以捉摸。我們對這件事也不很清楚,但你不是說,爻國那個時候剛剛轉投了妙湛天嗎?”
賀靈川脫口而出:“所以想給爻國再找一重保障?”
爻國國君雖然帶領臣民轉信妙湛天,但開出來的條件之一就是不服天神秘藥。或許,他們心中始終有些憂慮。
“就我所知,爻國國君私下同意了仙尊的交易,把這枚大衍天珠鎮在王宮。作為交換,爻國一旦遇難,師尊會讓我們出手;不過爻國一直很太平,我們也不必過去支援。九十年后,天珠大成,師尊就按照當年的約定,把巨虺分身派去爻國充當護國神獸,為期一百年。因為,那玉泉宮下的寒泉也適合巨虺繼續修行。”
董銳呵呵一笑:“原來爻國從投靠妙湛天那時起,就是兩面三刀、心懷不誠,嘿嘿,延壽一百五十年才覆滅,不冤,不冤。”
“一百五十年”這個數字,讓賀靈川耿耿于懷。
歷史上,盤龍城覆滅也是在一百五十多年前!從時間上說,是不是太巧合了?
原本盤龍城南大門黑龍雕像銜著的寶珠,為什么沒被貝迦拿走,反而落入千幻真人之手?
再聯想當時靈山的執掌人之一正是千幻真人,賀靈川的下巴一下子就繃緊了。
他還記得嵌入寶珠當天,盤龍城軍民的歡呼,也記得鐘勝光說過的話:
希望大衍天珠煉成之日,仍在盤龍城內。
可惜,事與愿違。
這一刻,賀靈川心中的怒火,排山倒海。
但他連拳頭都沒握緊,只是微微低頭,感受胸口的恨意如沸。
董銳又問:“這大衍天珠又是什么來歷?”
劉長老搖頭:“這個,就是我宗門秘密了,恕不能對外透露。”
“那么它有什么作用,這總可以說說?”董銳不滿,“否則我們如何推斷?”
“師尊拿到它的時候很是驚喜,只說它神妙無方,只要能夠真正煉化,即可功參無上造化。”劉長老也有點遺憾,“我們誰也沒拿過這枚寶珠,不知道它真正的效能。”
賀靈川強行壓下心頭萬千思緒,看向昊元金鏡,白子蘄的船隊好像快要靠岸了:“仙尊再不出來,倘若天宮這支隊伍強橫無敵,諸位又要如何是好?”
不待劉長老開口,他又搶先道:“既是白子蘄帶隊,一定有備而來。”
白子蘄從不讓他失望。
劉長老搖頭:“師尊雖然閉關,但在顛倒海內,這些人也不可能打贏。”
朱大娘聽出他的理所當然,于是甕聲甕氣道:“從前被掏空洞府的那些仙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它向來不太客氣,劉長老也有些不悅了:“我說過,師尊閉關與眾不同;師尊的洞天福地,當然也與眾不同。這些人進得來,出不去。”
進得來,出不去?賀靈川目光一閃,忽然道:
“明白了。我等已經問清真相,勞煩劉長老送我們出去,我們要回返靈山!”
此言一出,兩個同伴都有點意外,但沒表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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