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看,這些流民都變成了難啃的骨頭!
如果賀靈川在這里,當會第一時間發現,被流民攻占的這些豪門,曾經都在幽湖別苑購買了臨湖第一排、第二排的精舍!
清算的時候到了。
天水城的暴亂,第一時間也傳到宮內。
聽說白坦和中郎將李奇波已經趕去處理,爻王心中稍慰,又給他們增派兩千禁衛——城內的流民數量,確實太多。
爻王自己還要應付不依不饒的青陽和貝迦使者,實在分身乏術。
不久,四王子、游榮之及天水東擴工程的其它各級負責人,紛紛趕到霜仙殿。
裘隆問起:「怎沒看到古瑄和井元遜?」
即有人答:「他們兩家遭遇流民襲擊,恐怕……」
眾人沉默,心有戚戚。
誰能想到,坐擁二百年繁華的爻國都城,竟然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大動亂!
連城北諸多官貴都不能幸免于難。
爻王安慰他們道:「剛剛城內來報,錢家和薄家的宅子已經奪回,里面的流民也被清理干凈。眾愛卿勿驚勿躁,流民之禍不足為懼,過去二百年如是,今晚亦復如是!天明之前,流民暴亂必定壓得下去!」
他的態度斬釘截鐵,顯露出強大自信,官員自然信服。
王上平時剛愎,關鍵時刻卻遠比手下這些官員還要從容。
爻王卻瞥了青陽一眼,這老妖婆正和貝迦特使站在邊上看熱鬧呢。
要不是貝迦特使非要杵在這里當人證,爻王包不準會命人當場斬殺青陽!
無論事后找的理由和借口有多拙劣,那也是事后。爻王很清楚,天水城的流民暴亂八成與青陽脫不了干系!
但反過來說,只要她死了,城外的動亂是不是就能停息?
平時他不愿擅動青陽,可要是殺了這個老妖婆就能制止天水城眼下一切亂象,他愿意冒險一試!
爻王暗暗咬緊牙關,正好聽到四王子問道:「賀島主怎么沒來?」
是啊,今晚這么熱鬧,賀驍又是天水東擴工程最重要的主事人之一,怎么至今還沒露面?
爻王心頭一沉,閃過幾個糟糕的念頭。
算算時間,賀驍早該到了。
難不成……
游榮之則對四王子道:「從南城門到中心大街,一路都被流民堵住。或許賀島主被堵在路上?」
霜仙殿內一片鬧騰,此時有個小宮人匆匆進來,在裘隆耳邊低聲道:
「趙頌求見,說涌泉山莊有大事發生。」
裘隆現在一聽到「大事」兩字,就頭疼腦熱。今晚發生的「大事」可真夠多的。
但趙頌不直接進殿,反而先找他說話,必定有什么內情。他只能在爻王那里告罪一聲,跟著小宮人往后頭走。
后殿有結界,別人竊聽不得。
趙頌和俞宮使幾乎是沖了進來,一下跪倒在地:「裘大人救我!」
「說清楚,怎么回事?」
趙頌遂將涌泉山莊剛剛發生的事說了一遍,裘隆一手按在柱子上,凝聲道:「你們讓賀驍跑了?」
這個節骨眼上,賀驍居然溜了!
他這么一跑,欠爻王那一筆巨額貼金,是不是也跟著一起跑了?
裘隆第一反應,就是王上要暴跳如雷了。
但是,慢著,那還不是最糟糕的。
賀驍跑了,青陽和貝迦特使遭遇的那一次爆炸襲擊的罪名,很可能就安在他身上了!
不然他為什么要跑?
難道,真是他下的手?
但貝迦特使和青陽監國也會以此為由,不停催促爻王捉拿賀驍歸案。
趙頌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雙手呈上:
「這是賀驍留下的信,指定轉交給您!」
小宮人接過,拆開信封,驗明無毒,這才放進裘隆手中。
信里只有一句話:
紅玉盒底留真相。
即便別人截獲這封信,光看這句話,也會摸不著頭腦。
但裘隆一下就懂了:
前幾天,賀驍才送他一盒提神醒腦的好藥,裝藥的就是紅玉盒子!
紅玉盒底?
他平時收取的寶物太多,哪會關注一個裝藥的盒子?不過現在回想,賀驍當時特地交代過,這種丹藥必須用紅玉盒子盛裝,才不會變質。
看來,賀驍是怕他丟掉盒子,才有此言。
裘隆從懷中取出藥盒子,在底部內外細細摸了幾下,果然有個暗格。
他推開暗格,從中拿出一個小小紙卷!
紙條子只有一指寬,攤開來,上面幾個字龍飛鳳舞:
白坦與青陽合謀,今晚造反!
短短幾個字映入眼簾,卻讓裘隆的腦子險些凝固。
白坦!
賀驍在指認白將軍是青陽的同謀?
裘隆第一反應:不可能罷?
這么多年來,白將軍對王上忠心耿耿,在戰場沖鋒陷陣,在天水城兢兢業業。便是這回幽湖別苑開售,白坦也出錢搶購頭排精舍,比游榮之出手都快!
可反過來說,白將軍一旦叛變,王上和天水城可就危險了!
一想到白坦手下現有幾千人馬,侄子白恒波就在宮里,裘隆后背冷汗都出來了。
他定了定神,揮退了趙頌和俞宮人,又親自拿一個金托盤,放上幾味藥物,而后轉去前殿,對爻王清聲道:
「王上,該服藥了。」
御醫開出來的丹藥,補體養氣、恢復精力,爻王需要定時服用。尤其國事繁忙,爻王每過一兩個時辰都得稍事休息。
畢竟年紀大了,精力不如少年。
何況裘隆的音調抬得比平時更高,爻王一聽即知有異。
他唔了一聲:「都出去吧,暫歇二刻鐘。」
眾臣司空見慣,行禮后魚貫而出。國事再急,也不能讓王上操勞過度,否則老國君一下病倒,這么大的爛攤子誰能接去手里?
青陽定定看了爻王一眼,沒說什么,也出去了。
等到殿門關閉,結界開啟,爻王才轉頭問裘隆:「又有什么要緊事情?」
畢竟當了幾十年的主仆,裘隆方才轉身去了后殿,出來就捧藥催服,爻王一下意會,這是有秘情要緊急上奏。
裘隆請他先服藥,自己在殿內巡掃一圈,確定沒有監聽的神通,這才低聲道:
「賀驍一見宮使就逃走了。」
「什么!」爻王臉上變色,「趙頌竟然讓他……」
裘隆打斷他:「這是賀驍留下的字條。」
老宮人從未這樣粗魯,爻王一時竟未責備他的無禮,伸手接過字條一看——
眼睛就瞪圓了!
白坦?
白坦!
賀驍說,他苦苦追查不出的青陽同黨,竟然是白坦?!
裘隆小心道:「王上,這也可能是賀驍逃走之前,故意攀咬……」
紅玉盒子,賀驍幾天前就給他了。假設白坦當真與青陽勾結謀反,賀驍為什么不早點告密,偏偏今時今刻才揭破,說明什么?
細思極恐。
「不!」爻王瞪他 一眼,眼神反倒澄清不少,「雖然賀驍目的不明,但他很少說錯。你把宇文胥叫進來。」
裘隆走去殿外,單獨傳喚宇文胥。
「王上。」宇文胥面對爻王,一如既往的尊敬。
爻王單刀直入:「揭舉石訟偉那一整套證據,你是怎么搞到手的?」
先前宇文胥拿出這套資料,因為證據格外充分,爻王立刻就交予廷尉執行,并且石訟偉被捕后,很快就招認不諱,爻王百忙之中也不去深究。
知其可為,未必要知其何以為。
冷不防他這么一問,宇文胥悚然。
要是扯個謊被發現,自己就是欺君之罪。王上的脾氣,不恨無能恨欺瞞。
幸虧他心中早有準備,咽了下口水就道:「是、是仰善商會發現,遞交給我。」
他早先呈報石家線索,也沒強調自己費力去尋,只輕描淡寫說了句「得了線索」,爻王專心于豐富詳實的內容,也沒多問。
爻王陰森森道:「賀驍給你的?」
「是、是。」宇文胥硬著頭皮,「今日午后,他派親衛送到我家中來。」
然后他就拿這東西進宮邀功了。
即便爻王現在語氣兇狠,宇文胥也不后悔。這恰好說明王上順著證據查,是真查出東西來了,所以才要找他確認來源。
線索是真的,證據是有用的,這點最重要。事后,他就等著領賞吧。
「我就說宇文愛卿怎么突然周到,能抓住石家的馬腳,原來是假他人之功!」爻王皮笑肉不笑,「你就沒想過,賀驍怎么會把這么大的功勞讓給你?」
他手底下這些官商什么德性,他不清楚嗎?手里明明握著全爻國最好的資源,不不,明明握著全閃金平原最好的資源,結果每年才給他、才給國庫賺那么幾個大子兒,有時甚至要做點手腳才能平賬,蓋不過去就找各種理由喊虧損——
否則國庫怎會連年空虛,國家怎么缺錢缺得厲害?甚至要賀驍這么一個外人替爻王搞錢,替國庫搞錢?
這些官商連坐地數錢都能數錯,不然哪來的虧本和赤字?
就這種草包水準,就這種工作效率,當了十年官商的宇文胥突然機靈了,突然能干了,一下子就揪出石家的投機和不軌,爻王都覺得反常。
今天的大事連軸轉,先前他壓根兒沒空細想,現在一琢磨就不對味兒。
宇文胥垂首,不敢言語。
爻王揮手,沒空跟他多生氣多糾纏:「你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