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下這點疑慮，出門迎客。
典客令王大人來找賀靈川，傳達圣意。
鳶王廷提出，增加紅崖商路三十年稅金作為借款抵押的補充。也就是說，如果鳶王廷還不起錢，紅崖商路未來三十年的關稅收入都歸嶸山所有。
并且嶸山為了保證自己的權益，還可以派人到當地去，現管現收。
按賀靈川的理解，這就是允許駐軍。想讓人心甘情愿給你交錢，你在當地就得有一整套完整的暴力機構。
通常來說，哪個主權國家也不會容忍其他勢力在自己地頭上駐軍，但紅崖路有兩大特殊之處：
首先，它在鳶國西部邊境，而非鳶國腹地，威脅不到鳶國的中南部地區；它也遠離嶸山本土，不能從嶸山宗實時得到支持和補充。
其次，就是鳶君的小心思了，若非賀靈川對紅崖路特別了解，恐怕還發現不了：
盤龍沙漠既是導致鳶西貧困的元兇之一，也是它的保護傘。隨著狂沙季的消失，和盤龍沙漠的正常化，外國人進出鳶西最大的威脅也消失了。
如果境外勢力蠢蠢欲動——黑水城本就是賀淳華從外部勢力手中奪回來的——疲于內戰的鳶國恐怕無力抵御外侮，一旦嶸山宗把持了紅崖商路，它理所當然也要提供保護。
也就是說，嶸山宗反而替鳶國守住了西大門。
這和賀淳華此前作為千松郡守的職責一樣。
看來賀淳華離開黑水城后，他的接任者干得也不怎么好。
但無論如何，鳶王能同意賀淳華的計劃，也說明賀淳華對鳶國王廷的影響越來越大。
這本就是賀家父子商量過的內容，賀靈川自無異議，只對典客令點頭道：
“我還要找嶸山人估算，但在我看來，這辦法應該可行。”
他心里微微一嘆，哪怕鳶國還有一點辦法，也不至于將這么優質的資產都拿出來抵押。
鳶都不知道它的實際價值，但賀靈川知道。他能做的，也就是給紅崖商路爭取一個公道的價格。
第二天，在大家心知肚明的操作下，紅崖商路的評估順利通過。
賀家父子、大司農，齊至豐隆錢莊，賀靈川出示資料、特使令牌和文書，從這里簽結嶸山宗援鳶的頭款。
大司農直接領受實銀一百九十萬兩，余下的一百八十萬兩則是軍需物資。賀靈川此前暗送飛書，因此有一部分已經委托官商運輸入境，鳶國會提前領到這批重要物資。
鳶君得知，又宣賀靈川入宮，狠狠夸了一頓，給了些賞賜。
軍援將至，整個都城都長舒一口氣。
各種拜帖、請柬雪片般飛來賀府，不是給賀淳華的，就是給賀靈川的。
是的，“嶸山特使”已經正式進入鳶都大小官員的視野，不僅有簽結款項的權力，還要監督借款的使用。
在鳶國、在眼下這個微妙的時刻，連鳶王廷也要看賀靈川的眼色、等著他點頭給錢。
這樣的人物，官員們怎能不熱情拜會？
賀淳華干脆拉著賀靈川一起，不是在酒樓開席大宴賓客，就是請官員友人來府內聽戲、賞玩庭園，仿佛耽于聲色犬馬、燈紅酒綠。
他甚至不理會軍政大事，有一次參加軍議時，竟然酒氣熏天。
賀淳華的一反常態，也讓整個鳶都議論紛紛。
這些事兒可把應夫人忙壞了，晚飯時就當著兩個兒子的面，抱怨家里最近花錢如流水。
今天賀靈川在家。他一邊蹺著二郎腿，一邊抓著大紅草莓往嘴里炫：“走人情走禮的錢，無論花了多少，后頭都能回來，還能多點添頭給你當利息。老娘，你不通透啊。”
應夫人狠瞪他一眼：“你說誰不通透？把腿放下來，坐有坐相，你這成何體統！”
賀越也拿了個草莓：“東境過來的軍需快到了，父親正在抓緊時間呢。”
嶸山人開始評估其他抵押了，賀靈川也難得清閑兩天：“廷上這兩天怎么樣？”
鳶都的達官貴人對他無比熱情，那些豆蔻年華的漂亮姑娘，不是在他身邊崴腳，就是在他面前落水。
還有不少貴婦和閨秀示好朱秀兒，想要打探他的消息。
就連賀越這個已經訂婚的，都能路遇少女暗送秋波。
誰都看出來，老賀家準備要乘風而起嘍。
賀靈川不勝其煩，吃了兩次宴席就躲回家門。應夫人問其故，他只說揮刀殺人比應付女人容易多了。
“廷議就軍需用途吵成了一團。”賀越的消息已經很靈通，“君上想把大部分物資派發西北前線，畢竟西北前線缺衣少食已經很久了；但有一派老臣堅持認為，南方平亂要舉雷霆之勢，早些打完才能舉全國之力對付東浩明，因此南線的后勤補給必須充足；西北前線的戰爭一兩天根本打不完，況且這三百多萬兩只是頭款，后面還有三百多萬，短缺不了柯將軍的。”
賀靈川有點驚訝：“這派老臣，都是站在咱老爹這邊？”
賀淳華調來都城才多久，怎么就有支持者了？
恐怕人在夏州時，就開始籌謀經營。他這個老爹眼光長遠，野心也非同一般。
老早就有了目標。
“不全是。但嚴國師是支持父親的。”
賀靈川長長哦了一聲。是了，老爹和國師嚴立心的關系非同一般，這應該是互相支持的結果。
誰在官場上也不能單打獨斗啊。
“力挺柯將軍，要求首供西北前線的大臣也不少。”賀越搖頭，“還有的說各州正倉已經枯涸很久，各級官署都發不出薪俸。官員也要吃飯，最好能先發放一點。”
正倉主要用來供應官祿，也就是給各級官員發薪水。包括但不限于銀錢、布匹絹絲和薪炭。
賀靈川聞言看了看桌上鮮紅欲滴的草莓。
哪怕在鳶都，這玩意兒也不是小官家庭吃得起的。
其實作為嶸山特使來到鳶都以后，跟各級官員打交道以后，賀靈川才真正感覺到這個國家有多窘迫。
此時的鳶國就像一塊干枯的海綿，已經捏不出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