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月后，嶸山南部森林。有只蝙蝠從天邊飛下，降落在董銳肩膀，他側耳一聽，精神大振：“鎮子就在前方五里，只剩五里了！”雪都化了，地面經常潮乎乎地。但他們沒法乘騎蝸蟾，因為董銳又給蝸蟾動了兩次手術，后者遂進入眠養狀態，不動彈不消耗，連夏枯草也不用吃，董銳把它藏在背包里。此前蝸蟾背人，現在人背蝸蟾。董銳自己也累懵了啊，就想找個地方躲下來大睡一覺。他看賀靈川和朱大娘，就像兩個不知疲倦的怪物。尤其朱大娘，自從跟姐妹分家拿到一個遺蛻之后，精力就充沛得不得了。無論山林環境有多惡劣，它都甘之如飴。用朱大娘自己的話說，就是這三千年來它已經睡夠了，應該多出來活動活動。它對新軀殼適應良好。朱二娘往遺蛻里填充血肉再交給它，就相當于讓它奪舍一具沒有靈魂的空白身體，難度幾乎為零，除了有可能丟失一點記憶之外。就攝魂鏡的觀察，最近兩次帝流漿的降臨，讓天地靈氣又重新活躍了一點，恰好有利于朱大娘馭使這副身軀。不過它現在是靈虛城通緝天榜上的第二號選手，為了不惹麻煩，朱大娘對自己的外形做了一點變裝處理，首先收起標志性的腹部星圖，變作紅黑相間的毒蛛專用色，身體也呈方形，邊緣有尖刺，整體上縮小了兩號。這就完全不像地穴蛛了，賀靈川給它豎起大拇指：“像個大螃蟹。”螃蟹也是八個爪，也是方殼，殼邊緣也有鋸齒……還有蟹膏。董銳又打了個呵欠：“這小子前兩個月去了哪里，朱大娘你就一點都不好奇嗎？”“不。”“……”相處多時，他也能輕易分清這對蛛后姐妹花了。朱大娘很耿直，不喜歡那許多彎彎繞繞，而朱二娘有頭腦，能像人類那樣思考。董銳在樹干上蹭掉鞋底的爛泥，忽然往天上一指：“天羅星早就不亮了，你知道的吧？”“嗯哼。”“也不知什么時候起，它就暗澹了，再也沒亮起來過。”賀靈川撫著下巴：“你這么一說，還真是。”董銳回頭，惡狠狠盯他一眼：“跟你從天宮摘星樓搶走的東西，有沒有關聯？”他最近仰望星空，才發現天羅星不見了！天羅星重要嗎？當然了！天上若沒有天羅星，就根本沒有賀靈川的墟山計劃！“有，當然有。”賀靈川笑道，“這可是絕密，知道的人就陷于極度危險之中，比起逃避天宮追捕更危險，你想聽？”董銳冷笑：“我們現在的處境不危險？”他見賀靈川張口欲言，又搶先道：“算了，以后吧。”他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復行二里，林木森森，晚風呼嘯。他們重新找到路了，并且還經人工修葺，地面相當平整。“快快！”董銳一催促，賀靈川和朱大娘反而放慢了腳步，左顧右盼。“怎么了？”“林子里太安靜。”就算冬日，傍晚時分倦鳥歸林，也會比較吵鬧。這里卻一點兒聲響都沒有。更別說朱大娘八個爪尖觸覺超常，就算有田鼠在雪地底下打洞或者行走，都瞞不過它。但它現在卻道：“我感知不到任何生命，你們再看這些林木。”樹？董銳抬頭仔細觀察。秋冬季的樹木基本葉片落盡，本來就剩禿枝枯杈，還覆著厚厚的積雪，不可能像春夏那么蓊郁。但董銳還是在樹身上發現了圓孔，直徑大概有尾指那么粗。什么東西造成的，有人往樹上打釘子？這么一留心，他就發現樹上至少有十七八個圓孔。這棵樹有，那棵樹也有……董銳一連檢查了十幾棵樹，無論大小粗細，都布滿圓孔！朱大娘忽然道：“這是口器造成的。”賀靈川一掌噼在樹身上。兩人合抱的大樹，卡察一聲斷成了兩截，聲音過分清脆。上頭好大一截斷木，砰然倒下。就這樣，也沒驚起宿鳥。林子里還是靜得可怕。“你們看。”賀靈川指著樹木斷面，“內里完全枯死。”董銳湊過去一看，被他拍斷的橫截面是灰黑色的，有無數道輻射狀的裂紋。從里到外，這樹一點兒水分和活性都沒有了。賀靈川又隨機打斷幾棵樹，不管什么品種，不管是粗是細，都是這種情況。董銳的蝙蝠妖傀也在巖縫里找到一只死去的野兔。沒有腐壞，但是干癟癟地。“被吸干了。”董銳說這話時，看向了朱大娘，“這是不是你的同類？”他研究過地穴蛛，也見過蛛后怎么吃人，的確就是先注毒液，然后伸口器一扎到底，把溶解掉的血肉精華一頓嘬嘬嘬。他還伸手一指：“瞧，那里還有蛛網哩。”密林深處飄著白絲，隨風細細縷縷。賀靈川伸刀攪了幾截白絲仔細觀察，黏性很高，韌性也不錯。“胡說八道。”朱大娘可不背這口鍋，讓同類背也不行。賀靈川也道：“這不是蛛網。”朱二娘的蛛絲用途很廣，他識得每種型號。這種白絲乍看之下有些像蛛絲，其實強度和織法完全不同于地穴蛛。董銳打了個呵欠：“站在這里，也得不出任何結論。”兩人一蛛暫時按下心頭疑惑，繼續往小鎮前進。很快，一塊塊農田出現了。但田里鋪滿了白絲網。他們沒有理會，繼續前進。終于，鎮子到了。林中的小鎮異常安靜，沒有人聲，沒有燈火。董銳嘆了口氣。餐風露宿兩個月了，他還想著趕到鎮上就能吃上熱乎乎的飯菜，再美美泡個熱水澡，過一過人類該有的生活。結果這么一點小小心愿都落空了。鎮里幾十棟屋子靜得詭異，有的門戶大開，被北風刮得吱呀吱呀響。賀靈川看了看街道：“看地上的腳印，至少半天內沒人走動。”雨是昨晚開始下的，地面有些爛泥，但沒有新出現的腳印。這鎮子常住人口至少有三五百吧？一個出來走動的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