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日大雨,讓靈虛城郊地氣潮濕,有利于蝸蟾通行。
下一站:靈虛城南郊青石鎮。他們今晚就是從這里出發的,賀靈川還沒退房呢。
地底通行期間,賀靈川從懷里掏出鏡子,往三人身上照去。
「你這是做什么?」
「察看我們身上有沒有被種下追蹤類的神通。」賀靈川檢查得很仔細,「今晚的對手都不一般,手段多樣,還是小心為妙。」
整整檢查了三遍,兩人一蛛,還有那只蝙蝠妖傀都沒事兒。
賀靈川這才松了口氣,坐下來掏出那只塤,對朱二娘道:「你怎么能堅持這么久?」
朱二娘八條腿窩在身下,蹲得舒舒服服:「什么意思?」
「上回在魔巢沼澤,你穿戴一副小號遺蛻與斯文王、博山君戰斗,前后三個時辰。返回蛛巢后,你立刻就把外殼蛻換下來。可見,遺蛻不能久穿。」賀靈川不住打量它的身子,「這具仙蛻對你來說,負擔應該更大吧?已經穿戴這么久了,你怎不急著脫下?」
上回朱二娘可是急吼吼地脫掉遺蛻,才給賀靈川可乘之機。現在怎么就沒事?
「在你面前脫?」朱二娘幾只眼珠一起轉向他,陰森森道,「你覺得,同樣的錯我能犯兩次?」
蛻殼是它最虛弱的時候。上回賀靈川陰了她一把,這回她可不會再犯錯。
它不是針對賀靈川,它是不想給任何人機會!
賀靈川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指天立誓:「萬無此心,二娘你冤枉我了!現在咱是同一條戰壕里的隊友,我害你不就是害自己?」
朱二娘吭哧一笑,一個字也不信。
「你看,你的囑托我是不是認真執行、完美達成?」
朱二娘斜眼看他:「你到底想說什么?」她看這小子也不像要立刻翻臉。
「我只是好奇——」賀靈川撫著下巴看她,「你真是朱二娘?」
董銳立刻轉頭:「你說什么,她不是朱二娘?」
天底下還有第二頭這么生勐的蛛妖嗎?更何況它還能穿上仙蛻去打架……除了朱二娘,誰穿得上這個東西?
賀靈川晃了晃手中塤:「就算朱二娘把一部分神魂藏在這里。但要把蛛仙遺蛻控制自如,這是不完整的神魂能辦到的事?」
身魂相適,是人間修行的基本原則。
天神之所以不能長久駐留人間,最重要的原因之一是人類的皮囊過于脆弱,無法匹配那么強大的神魂。
但反過來說,弱小的神魂同樣不能驅動仙人之軀。
更何況朱二娘在魔巢沼澤交代差事的時候很清楚一點:賀靈川若能找到它的仙蛻,接下來很可能面臨生死大戰。如果它不能發揮出仙蛻的威力,哪怕只是一部分,那這一趟還不如不去。
所以這事兒怎么看都很怪異。
朱二娘卻打了個呵欠:「你還挺敏銳的。好吧,我不是朱二娘。」
她承認得這么云澹風輕,董銳卻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拍拍蝸蟾示意它警戒:「你是誰?」
只要回答有異,蝸蟾就會把她甩出去。
「答桉不是明擺著么?」朱二娘豎起前爪,往賀靈川手里一指。
賀靈川好像也不咋驚訝:「你是朱大娘?」
這只塤的名字,叫作「朱大娘的眼窩」。
朱二娘還給他的毒牙短刀命名為「朱二娘之吻」哩,按照她取名的慣例,這塤應該就是朱大娘的遺物。
「是啊。」朱二娘——不對,現在該叫朱大娘了——幽幽道,「我在上古時殞落,老二就讓我借住在她身體里頭,得到血肉滋養才不會消亡。但我平時沉睡,被她召喚才 會蘇醒。」
借住?一身雙魂?賀靈川豎起大拇指:「你們玩得好花,這都可以?」
「我殞落以后,老二為了不浪費,把我的軀殼吃掉了。」朱大娘說起這事好像理所當然,「我付出了報酬,她讓我借住。并且我倆本來就是一卵所生,修煉到后期心有感應,形同一體。」
她頓了一下:「但她經歷前后幾次蛻殼,越發虛弱,已快供不起我的神魂。所以,我得出來跟你們一起冒險。」
朱二娘猶有余力,就能供養姐姐的神魂;可一旦她自身難保,朱大娘要么自謀出路,要么被妹妹吞噬。
蛛妖的世界,就是這么現實。
「這副仙蛻,你能穿多久?」這才是賀靈川的重點,「你可別說明早就得脫下來,蝸蟾運不了這么大的東西!」
仙蛻一旦無主,就會自動恢復成原來大小,也即是高達四丈(十三米)的巨蛛體型。
這種一體成型的怪物,收不進泥宮的。
賀靈川的儲物戒也沒這么大的空間。
他們若在貝迦境內,運送仙蛻就是個大問題。
朱大娘笑了:「不用擔憂,我們早有考慮。如果我進入休眠,至少可以在仙蛻中堅持半個月左右。」
賀靈川放了心:「那就好。」
他不問朱大娘怎么堅持,事關核心秘密,對方一定不會吐露。
雖說他替蛛妖取回了仙蛻,任務完成得很漂亮,但說到底雙方幾個月前還對峙過,關系也沒好到無話不說。
當然現在他們有共同的目標,那就是順利逃出貝迦國。
不多時,蝸蟾抵達青石鎮,在偏僻無人處浮上地面。
他們剛回到客棧,那頭大鸚鵡靈伯立刻就從窗外飛了進來,拍拍翅膀道:
「干得好,我方才上天飛了兩圈,看見北方的焰火!」
所謂焰火,即是天樞峰的火山噴發。
它的聲音里,滿滿都是欣喜。
「主人說,你既然辦成此事,以后就是我們可靠的戰友。」鸚鵡遞過來一張字條,一個鐵扳指,「有好些人都能為你所用,地址和口令都寫在字條上,扳指則是信物。」
賀靈川接過來道:「如果我沒辦成呢?」
鸚鵡嘎嘎笑了兩聲:「沒辦成就沒辦成唄,你看這幾百年來誰辦成了?」
「老方真體貼,知道我現在最缺什么。」賀靈川拿過字條看了幾遍,默記于心,就點一撮真火焚毀了。
他心里明白,如果墟山計劃沒成功,這鸚鵡拿出來的就未必是字條和扳指了。
「靈虛城亂作一團,老方沒事?」
鸚鵡搖頭:「不必擔憂,他早有準備。」
方燦然大隱于市的本事,賀靈川還是見識過的。他既有把握,也就不需要自己操心。
經此一事,賀靈川能體會到方燦然的狠,還有恨。
對靈虛城的切齒之恨。
「他還要繼續待在靈虛城么?」
鸚鵡沒有回答,而是簡單說聲「再會」,就拍拍翅膀飛走了。
現在跟賀靈川接頭,很可能是全靈虛城最危險的任務,它當然不愿久留。
靈虛城的混亂還沒來得及蔓延到這里,賀靈川和董銳正常退房,牽著巖羊、帶上松鼠小喬,到偏僻處放出蝸蟾,一頭栽進地里。
這小東西知道他太多秘密,賀靈川「征詢」過小喬的意見,松鼠表示愿意在他這里打一份長期穩定的工,當然薪資從優。
他們甚至不打算在青石鎮過夜,眼下當務之急是遠離靈虛城,越遠越好。
西行數十里,蝸蟾向董銳反饋,累了。
為了賀靈川的墟山計劃,它過去兩天都是忙忙碌碌。
這個大家伙在雨天可以神出鬼沒,但不喜歡長途跋涉。
董銳立刻心疼了,要求中場歇息。就算騎馬,每過一段時間也要補水吃草的嘛。
眾人這才回到地面,見四周都是荒地野嶺,暗沉沉地全無人類活動的跡象,唯山風過崗,鴉啼聲聲。
恰好是他們眼下理想的落腳點。
他們找了個山洞,外頭還有幾棵大樹,把山洞擋得嚴嚴實實。這樣天空就算有禽鳥飛過,也不一定能瞧見洞里的動靜。
兩人升好篝火,簡單燒了點水,吃了點干糧。
一夜驚心動魄過后,幾口熱水、幾塊牛肉干下肚,就讓人感覺重新活了過來。
董銳長長吁了口氣,靠在山壁上抹額頭:「從前我都不知道,熱水原來這么好喝!」
「德性!」朱大娘嗤笑一聲,「你也就在墟山外頭走了一趟,根本沒進去。」
殺人放火、挑唆打架,這些全是她和賀靈川干的。
這小子充其量就是個車夫,駕駛一頭非主流的座騎而已。
「跟靈虛城作對,這福氣不是誰都能消受的。」董銳知道自己任務不重,但這活計帶來的心理壓力很大啊。
他從前干過最離譜的事,也不過是把靈虛城的孩子抓來當妖傀。
眼前這一人一蛛呢?直接把天神在人間的根給刨了,把靈虛城往死里得罪。
論闖禍的本事,果然他給姓賀的提靴都不配。
他瞪著賀靈川:「你到底從天宮偷走了什么寶物!」
「拿回自己的東西,怎么能算偷?」賀靈川看了朱大娘一眼,「就像她們拿回自己的仙蛻一樣。」
「你年紀才多大,天宮能偷你東西?」
賀靈川笑而不語。
董銳知道他擺出這副死樣子,就是不打算解釋了,當即哼了一聲,找個干燥的角落鋪好褥子躺了下來。
他迫切需要補一覺。
賀靈川卻取出三塊橢圓的石卵遞給他:
「這個送你。」三五第一_www.35wx.l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