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透過傀儡之眼看清周圍，知道大還宗在這里開設洞府，不是無心之舉。所謂洞天福地，并不都指靈氣充沛、春和景明之地。上古仙人在雪山之顛、在巖漿世界都開設洞府，就是要在這里感受天地之威，揣摩自然造化之天成。上古仙人大概可以跳入巖漿洗個熱泥浴，今人卻萬萬不敢了。前方太熱，傀儡不往前走了，從麻袋里掏出紹靈礦，一塊一塊扔進巖漿池。每扔一塊，他還要吼一句：“墟山山澤，速速現身！”洞室空曠，他的吼聲有回音加成，飄蕩在巖漿上空久久不散。紹靈礦質地散碎，又被賀靈川拿錘子敲過，最大的一塊也不過四五斤，正合普通人投擲。它們掉進巖漿，很快就冒出幾個泡泡。傀儡保持節奏，每過十幾息投一塊，與其說是投喂，呃不對，供奉，不如說是騷擾。換在幾十年前，山澤對這種頻次的供奉根本不屑一顧，心情不好說不定還要拿巖漿扔人：你擱這喂魚呢？滾！但自從聚靈大陣生效后，巖火怪物得到的供奉逐年遞減，總是饑腸轆轆。這蒼蠅再小也是塊肉啊。所以當麻袋里的紹靈礦快要告罄時，池中的巖漿突然翻滾起來，中間拱出一物，紅光大熾。熱浪逼人，傀儡頓時閉眼退開幾步。粘稠的巖漿往下流淌，從中起身的怪物這才顯露真面目。它看起來像一頭巨熊，身軀和四肢粗短肥厚，尾巴卻很長，甩在巖漿表面噼啪作響。它一出現，整個巖窟的亮度增加了好幾倍，自身更是光輝熠熠，令人無法直視。賀靈川在盤龍城聽過公開課，知道這種巖火怪物和風魔一樣，其實沒有固定的形體，可以隨心所欲變化。它現在變化出來的形象是火狳，一種能在巖漿世界生存的火鼠類生物，但下次露面說不定又換個外觀。這東西渾身都由赤艷的烈焰和巖漿，以及黑色的堅巖組成，前爪剛踩到巖漿池岸就是嗤地一聲，地面冒青煙。“凡人？”它對傀儡嗤之以鼻，洪亮的聲音回蕩在山腹中，“凡人也配召喚我？交出更多礦石，饒你不死！”就這么幾塊紹靈礦還不夠塞牙縫的，眼前這孱弱的凡人要是拿不出更多礦石，就得用小命來撲滅岨炬大人被吵醒的怒火！傀儡按照賀靈川的心意，開口說話：“岨炬山澤，我代表主人與你會晤。”“你主人？那又是哪根蔥？”岨炬像是瞪了傀儡一眼，嗤笑一聲，“傀儡術？呵，藏頭露尾的家伙，也配跟我談判？”它一眼就看出來了，賀靈川也不繞彎子：“你殺了傀儡，后續的供奉也沒了。被天宮虐待這么久，不餓嗎？”他接著又道：“你看清我們所在位置，上次有人進入這個洞府，是多久之前？”“好幾百年了。怎么，你拿到大還宗哪個老東西的遺物？”岨炬晃了晃脖子，巖漿簌簌下落，“還是說，你是大還宗門下？”對于這洞府的開門程序，墟山的山澤顯然很清楚。它并沒被暴力開啟，那就是有人拿對了鑰匙找對了孔。賀靈川只用幾十斤礦石就能釣它出來，很大原因也是因為投喂地點，不對，供奉地點在這秘密洞府里。這是前所未有之事，它想來看個究竟。大還宗門下？賀靈川留意到這句話，心頭微動。岨炬是說，大還宗衣缽未絕，還有門人在世間活動？唔，往回想想，北方妖國滅大還宗時還沒到鼎盛期，或許手段還不像后世那般酷烈，大還宗作為道門是消亡了，但門人或許退敗而逃，并未被全殲？當年的戰斗，岨炬全程參與，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木靈尊者坐化前特地給我留下謁語，請我下來看看你。”賀靈川不說木靈尊者指點，而說人家“請”他下來，是自抬身份。像岨炬這種天生地養的靈物，跟它再客套再謙卑也沒用，它只會認為你軟弱可欺。這種生物，只認強者。賀靈川想跟它平等對話，就需要一個強者的身份。他派出的這個凡人傀儡，當然是不夠看了，因此他讓傀儡拿出一截樹杈，拋向岨炬。它也不接，樹杈落在它身上的巖漿里，冒出一點青煙，卻沒有馬上汽化。“咦？”岨炬好些也有些驚訝，抬爪將它掏出來湊近眼前。在凡人這里是大樹杈子，在山澤掌中就是根小牙簽。樹杈一點一點變黑，頂端緩慢燃燒，看樣子還能燒好久。“這是寶樹王的樹枝？”岨炬好像在慢慢品味，“好像又不太對，怎么有點問道樹的苦味兒！”“味道怎樣？”果然美食家，一下子就品出門道了。“勉勉強強吧。”“慢慢品嘗。”賀靈川知道這貨嘴刁得一逼，它說勉強，那就是質地上等。要是入不了口，它直接就拒了。所以，傀儡又扔了幾根具羅樹枝過去。它作為大方壺的內生樹，除了具備寶樹王的某些特質之外，最近又吃掉了百面夢魔和問道樹金葉，性質上當然大有變化。就算是吃遍四海的岨炬，這回都嘗到了前所未有的鮮味兒，一下子心情大好，對賀靈川也高看了兩眼。“這靈木——”回味悠長真不錯，但它不想夸獎對方，“你從哪里搞來的？”“全新品種，自己栽培的。”把大方壺的功勞攬到自己身上，賀靈川心安理得。反正這壺子沒嘴，不會抗議。“但是產量不高。”岨炬把樹枝放進嘴里，叼成了牙簽：“你有什么事？說來聽聽。”“我聽說，你替天神鎮守摘星樓。”賀靈川直入主題，“我想要摘星樓里的寶物，請你通融。”“哪件寶物？”“被供在神龕里那件。”他在話里埋了個陷阱。“山河錦繡圖還是大方壺蓋？”岨炬側了側頭，賀靈川感覺它好像瞪了個白眼過來，“你不是第一個，從前的都失敗了。”果然，被供在神龕里的寶物，的的確確就有大方壺蓋！賀靈川暗吸一口氣。他對什么錦繡圖沒興趣，只要大方壺所在的座標能確定，這條情報一下就為后續行動指定了位置！岨炬不知道它的無心之言有多重要，讓賀靈川平白套了一條重要情報出來。“別人也要搶？為什么？”“我哪知道，你問他們去。”賀靈川心頭一動：“大妖叱風，也是來搶這兩件寶物的？”岨炬呵呵一笑：“誰說得準呢？摘星樓里秘密很多，外敵也不單為寶物而來。”“靈虛城說，它是被樊隆打敗。”岨炬不屑：“若非我出手，樊隆能打敗個p！”賀靈川問它：“我聽聞重修聚靈大陣之前，天宮對你也是畢恭畢敬？”岨炬笑道：“你不用激將。想找我通融的人多的是，我就一句話：只要這個聚靈大陣還在，我就通融不了！”“聚靈大陣到底是怎么鎮壓你的？”有些問題，只有問到苦主本人才有準確答桉。“靈虛造出來的這個聚靈大陣，直接鎮壓了墟山的地脈，也就壓制了我的本源！”岨炬說起這事就忿忿不平，整個巖漿池都沸騰起來，“它們欺騙了我！”為了造好這個大陣，它動用無窮力量去移峰搬山，卻換來這種結果。“人類，呵呵，巧舌如黃！”它一指自己脖子，賀靈川才注意到它頸部居然縛著一根項圈，又寬又粗，紋路復雜。天宮真行，這是把山澤完全當成了自家的看門狗。傀儡不得不再后退幾步，躲開飛濺的巖漿。只要被噴中一點，他人就沒了。“如果能打破聚靈大陣呢？”賀靈川問它，“你就能脫困而出？”“打破？談何容易！”岨炬鼻子里嗆出一股白煙，賀靈川就當它是嘆氣了，“這陣法與天上星辰呼應，稱得上是天地同力，連我從內部都打不破。尤其那幾座山峰，只要山還在，陣法就在。你們這些外人，能做什么？”“陣眼呢？”賀靈川道，“我聽說，聚靈大陣的陣眼就對應天羅星，那里面放置的異寶就是天地同力的溝通橋梁。如果將它拿走，陣法是否不攻自破？”“你是說，載有星辰圖的蛛蛻？”岨炬嗯了一聲，“很有可能。但整座聚靈大陣有兩處地方圍護最嚴密，陣眼就是其中之一。那里還設置了雷池，你要怎么取出星辰圖？”“我敢提陣眼，自有我的憑恃。否則我會來找你做這無用功？”賀靈川記住了“雷池”二字，同時也不會把底牌露出來，“木靈尊者也是推算到今日局面，才指引我前來找你。”木靈尊者活了八百歲，在世時是大還宗德高望重的二號人物，岨炬當然跟他很熟，也很清楚這老頭子擅長卜算推理。“他給你哪一句謁語？”“助我進入這個洞府的一句，是‘東離入坎水’。”岨炬在巖漿湖面趴了下來，不吭聲了。方才見面第一句，它就進行了誘引性提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