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靈川就聞到一股子甜香,不知道是梨子還是葡萄,好像杯里確實是果汁,但顏色有點奇怪,還有些渾濁的懸浮物。
讓他想起來路上那條小溪,表面上就泛著一層膩光。
「不了。」來路不明的液體,他沒勇氣去碰,「后面怎么聯系?「他可不想一遍一遍往這里跑。
「這個好辦。」老葛走出屋外,朝附近的大樹吼了兩聲。等他再回來時,肩上多了只黑乎乎的東西。
賀靈川本以為是個黑耗子,仔細一看,居然是個大塊頭的松鼠,尾巴毛蓬蓬地,耳后有長毛。
「把它帶去住處附近的樹上,有事就喚它下來。」老葛笑道,「從現在起,它是我們的信使了。」
賀靈川點了點頭,于是松鼠跳到他的肩膀上。「對了,敦園的總管方燦然,你了解多少?」
「方總管啊?」老葛想都沒想就道,「他可是金角將軍最信任最得力的大管家,幾乎一手包攬金角家族所有產業。那在外頭哈,也是響當當的一號人物。你問他作甚?」
「他跟我一個朋友好像。」賀靈川問道,「方總管的來歷,你知道不?我想看看,是不是有些淵源。」
「來歷啊?」老葛咝了一聲,「好像他就是靈虛城人,至少比我來得早。」
「這樣,我去打聽打聽。不過金角家族能用的人,身家背景應該是干凈的。」賀靈川啼笑皆非:「我哪兒說他不干凈了?」老葛不客氣地一伸手。
賀靈川再給他一錠銀子。它掂了掂:「盡快給你消息。」
「還有,我想去墟山玩一趟,你還開團不?」
「開,當然開。」錢不分來處,常規業務也要做,「兩天后就有團要去墟山。」
「算我一個。」賀靈川放下一錠銀子作為定金,起身離開。
等他的身影從視野中消失,老葛收起銀兩,拿起桌上的木杯一飲而盡,陶醉地啊了一聲。
酸爽!人類真不識貨。
門后有只大馬猴躥了進來:
「葛哥,他說的那兩人我剛好認識,住在東邊貍河上游的百家村,姓陳,打漁為生,的確是一對兄弟。去年他們在貍河打出來一條草魚王,賣了個好價,但錢還沒捂熱就全貢獻給了賭坊。」它撓了撓臉,「他們身上都有魚鱗病,沒事兒就撓,撓得比我還兇!」
「那你還站著干嘛?」老葛掄起一巴掌,把它拍出窗去,「去查查這對兄弟現在哪里,要確保客人兩天后能找到他們!」
次日清晨,賀靈川依舊在自己占地五畝的大宅里醒來。
坐起第一眼,看見的是窗外園林里漸變的紅楓,還有在樹下揀果子吃的長尾錦雉。他頭一次獨擁這么大的宅院,居然是在貝迦。
哦不對,他還有個惡客,死皮賴臉非住在這里不可。剛起床,就有家仆端著溫水過來,要給他洗臉。
「不用。」他一把奪過毛巾。
賀靈川絕不讓別人靠得這么近,還擋住自己的眼睛。他傷得不重,不必吞服玉還丹,現在也能跑能跳能打架了。
但賀靈川并沒有急著出門,而是請蒼鷹替自己再跑跑腿。
這次蒼鷹提的要求是半頭西灘羊。上回賀靈川履約很痛快,但它吃兔肉已經吃膩了。這幾個晚上,兩人一虎都圍著篝火烤羊肉,把它饞得不行。
「沒問題。」
但等候的客人還沒來,賀靈川反倒是意外地收到一樣禮物:
年贊禮派人送來的寶甲。
這是件內甲,可以貼身穿戴,里外綃織四層,但重量卻和普通綢衣相仿。單是這種工藝就很值錢了,賀靈川施展燕返身法時,自重當然是越 小越好。
遑論這件軟甲的材料,赫然是烏金絲羅織地穴蛛絲而成!
賀靈川對地穴蛛絲再熟悉不過,手一摸就知道這是哪個等級的料子。他隨手引火燒甲灼了十幾息時間,內甲毫不變色,甚至摸上去溫軟不燙手。
它有辟刀槍水火之能。
賀靈川原本請松陽府替自己做一件軟甲,就用朱二娘的蛛絲。但織甲的時間最長,松陽府在這里的人手又有限,軟甲就一直沒有問世。
沒想到,年贊禮先給他送來了。
賀靈川記起敦園發賣會上與伏山越閑談時,隨口稱自己想找件內甲,沒想到被年贊禮聽進去了。
他更沒想到,這件禮物用上了地穴蛛絲,并且還是朱二娘的云錦!
也即是說,這件內甲多半出自松陽府。
年贊禮從松陽府購入內甲,再送來潘山宅給他?
聯想酈清歌派人在敦園對他提出的請求,她和年贊禮之回 伏山越今天不在,但侍衛說,年贊禮也給太子送來了慰問禮。
赤鄢國與潯州牧之間,原本沒有任何往來。想必是敦園發賣會后,不老藥案的始末終于傳進年贊禮耳中,他又聽說驛館爆炸,赤鄢太子一行遇襲于是籌禮慰問。
靈虛城豪貴如云,想攢人情不能等到用時再去找,平時就要注意廣開人脈。六百年的帝都,六百年的官場,那一套應酬往來的規矩、規模,都已經是登峰造極。
年贊禮想在靈虛城立穩腳跟,朋友和貴人都不能少。一段與藩妖國太子的友誼,就很值得經營。
相比伏山越,賀靈川收到的禮物就少多了,因為他名不見經傳——盡管他才是爆炸案的真正「受害人」。
傍晚,貴客上門。
一身華服的酈清歌穿過楓林、走進后園時,漉雨廳內剛好擺上晚飯。
「你這宅子是真不錯。」她看著賀靈川嘖嘖兩聲,「處處幽雅,鬧中取靜。」
「鬧中取靜的意思,是嫌它小吧?」反正沒人會這么形容敦園。
酈清歌笑道:「莫要屈解我的意思。嗯?你好像不太高興?」
這女人實在敏銳。
賀靈川幫她拉開椅子:「請上座。」
酈清歌俯身就坐時,賀靈川不必低頭就能看見她烏云髻上火紅的珊瑚珠,嗅到她脖頸上淡淡的云胡香。
她今天勾的是大紅唇,比外頭深秋的楓葉還要濃重、還要艷麗。
但她正襟危坐。
「你的傷,怎么樣了?」
賀靈川隨手給她斟酒:「小傷,死不了。」
他很清楚爆炸威力有多大,傷處都在后背上,當時又支起罡氣、又有鏡子救護,所以只受了些皮外傷,內腑基本無恙。
傷是必須有的,不然就不真了。
酈清歌看著酒杯:「那你還能喝酒?」
「大夫有交代。」賀靈川又拿過一樽,「所以我喝的是茶。」「你還真是福將。兇手抓到了么?」
賀靈川搖了搖頭:「我客房的桌椅還下了毒,搜查現場的官差摸了幾下就當場毒發,差點身亡。」
酈清歌秀眉蹙起:「都放了毒,還要再炸你?何必費這二遍事?」
「要么怕我死不透,要么——」
酈清歌已經回過味來:「要么是兩班人馬所為?」
「官署是這樣懷疑的。」賀靈川笑道,「目前循著毒物還能找到一點線索,他們正查著呢。」
「官家壓力很大,上頭大概給他們限定了破案日期。」酈清歌挾了一筷子紅燒鹿肉,「你躲進小樓成一統,哪知外頭傳得沸沸揚揚。這起爆炸案堪比火上 澆油,呼地一下,你和伏山越在靈虛城就紅透半邊天,無人能出其右。」
賀靈川笑而不語。
坐擁這么強烈的曝光度,現在就是他最安全的時候,想找他麻煩的人,一定要三思再三思。
不待他開口詢問,酈清歌就道:「對了,我的人早就派出去了,現在應該過了白靈谷,再有幾天就能走到目的地。」
她沒把話挑明,但賀靈川明白其中涵義:
她派去的人,再有幾天就能抵達萬戈沼澤,按動那支刑龍柱了。
這真是賀靈川千盼萬盼的消息,希望一切順利,不要再出什么幺蛾子。
「多謝爵爺真是幫了我大忙。」他把年贊禮送的內甲放到桌面上,「對了,年贊禮送給我的禮物,是松陽府所出吧?」
酈清歌只瞥了一眼,就點頭道:「前天晚上才做出來的。大少果然了得,跟年贊禮僅一面之緣,就讓他主動給你送禮套近乎。」
面對她,賀靈川用詞向來斟酌:「這件內甲,你賣給他多少錢?「
酈清歌慢慢放下筷子,又抿了口酒,才道:「一分沒收。」
「他直接向我要,我就給他了。」
賀靈川等著她的解釋。這女人赴約而來,應該早就想好要說什么了。
酈清歌看他一眼,咬了咬唇:「松陽府有一件重要東西落在他手里,想請你幫我奪回來!」
突然就這么直接了,沒有彎彎繞繞?賀靈川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什么東西?」
「那物原本在孫孚平手里,他借此向松陽府要挾了很多年,要錢要物填其欲壑。「酈清歌沉聲道,「我原以為孫孚平死后,松陽府能從此解縛,沒料到這樣東西居然又落到年贊禮手中!」
「他一來就獅子大開口,我實不想給,但是.....」說到這里,她輕輕一嘆。
賀靈川目光微閃:「是那個斑斕竹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