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蠱?「的確很快,頭尾不到三十息。」白子蘄示意大夫可以動手剖檢,而后對兩人道:
「我奔走貝迦各地,二十年前在須羅國見過這種病例,也做過專門的研究。死者是一名的侍從,毒殺主人之后,自己也死了。被同命蠱所殺的人,幾乎就是這個死相。」
「同命蠱都是一卵雙蟲,把其中一頭幼蟲種在心臟里,以心血和真力為食,三百天后長成,才有威脅宿主的能力。但到了那個時候,蠱蟲宿主也完全被養蠱人掌控,因為人家隨時可以催動蠱殺,取其性命。」
賀靈川插嘴:「同心的意思是?」
「同卵雙生的蠱蟲,一只潛在受害人心臟,稱作陽蟲,也作「恙蟲',另一只陰蟲當然就在養蠱人手里。這東西可以長年不進食,但飼養的盛具很重要,不能用金、瓷、玉等器物收容,不能沾土,還得防水。」
伏山越順口問:「那還有什么能裝,竹子?」
「對,一般都用竹筒。」白子蘄也覺得諷刺,「貝迦生產嚼煙的竹筒就很合適。」
竹筒?
裝在竹筒里的蠱蟲?賀靈川目光一凝。
除了各國嚼煙之外,自己好像在哪里還聽人提起過竹筒,但一時沒想起來。
「要殺人也很簡單,因為經過特殊手法煉制的兩蟲同心同命、同生共死,只要捏死陰蟲,那么陽蟲也會在數十息內暴亂而死。它死前會大肆破壞宿主身體,甚至釋放毒性攻擊經絡,所以吳楷會是這副死相。」
伏山越手下的大夫其實很專業,三人對話工夫,他已經將死者的心臟剖取下來,又放干血液,舉給眾位大人觀看。
吳楷的心臟布滿小洞,都快成篩子了。誰也不可能在這種傷勢下存活。
白子蘄長嘆一聲:「剖開來看吧。」大夫遵令行事。
吳楷的心臟被剖開,在場三人目光如炬,但一時都未看出什么異常。
反而是大夫觀察良久,用刀尖從心肌上挑出細長紫黑的一條,像是瘀血塊兒。
「白都使所說的恙蟲,是這個么?」
吳楷死前遭大罪,心梗,有瘀血塊兒再正常不過。他這么一扯開,眾人才發現那果然是條蟲子,但腹足很不明顯。
伏山越撓了撓后腦勺,煩躁道:「知道他死于桃心蠱又有何用?人死不能開口!」
吳楷的嘴算是被封嚴了,有些秘密注定被他帶入棺材。若不能進一步深挖,不老藥案的主犯就只能是岑泊清。
這是要把罪名全部釘死在他身上。
「同命蠱種在人心,光是養成就需要一年。一旦催動發作,什么陣法神通都擋不住,連替死術都不生效因為傷勢就算被移走,蠱蟲也還留在原宿主心臟里。可以說,持蠱人要你死,你就不得不死。」白子蘄邊想邊說,「但我聽說同命蠱極難煉制,不僅成功率低,精通者也是屈指可數。要不是擔心吳楷泄露秘密,他們大概不會急著弄死他。」
伏山越抬頭,看他的眼神滿懷希望:「能從這方面下手?」白子蘄從前查過這方面的案子,說不定有相應的資源可以調動。
「或許可以,我得寫幾封信,找以前的老朋友幫忙查一查。」
伏山越吁了口氣:「那就好。線索沒斷就好。」
三人往上走,剛到客棧院子里,正好見到東邊天空泛起了魚肚白。
白子蘄看了賀靈川一眼,苦笑道:「天要亮了,看來老天不想讓我們休息。」
他還特地在程俞那里做了好些布置。
伏山越邀請他:「去我院里吃茶歇會兒,如何?」
白子蘄不擺架子,立刻點頭:「好,我聽說赤鄢有不少好茶。」
他什么風浪沒見過,但很少有哪件案子,一天之內就能觸發這么多意外。
三人走去伏山越的地盤,自有侍衛撤去太子先前的殘席,擺上茶水點心。
「岑泊清這條線索,大概暫時只能查到這了。」伏山越不無遺憾,「麥學文也下落不明,難搞哦。對了,據我父王說,麥學文養的那頭怪獸,好像有些來頭。」
蝸蟾?賀靈川心頭一跳,表面上繼續磕瓜子。伏山越先前沒提過這事兒,他們已經知道蝸蟾是董銳的作品了?
白子蘄:「哦?」
「他的手下全靠這怪物遁地捉妖,來去無蹤,行事非常隱蔽。但這怪物嘛,又全靠背上的硬殼作祟。賀驍曾在芝田鄉設陷阱抓捕它,奈何它這身殼子比烏龜還耐打百倍,官兵百人都有元力,竟然還是被它逃走了。」伏山越慢吞吞道,「這事報上去以后,父王就說,那件硬殼很像他從前聽說的一件法器。」么?」
「哦」不僅賀靈川全神貫注,白子蘄也挑眉問,「是什 「青宮從前珍藏的寶物之一,蝸居。」伏山越繼續道,「這是上古蝸仙的本命法器,據說耗時千年才打磨出來。不僅堅硬無比,里面更是自成一方宮殿,能容百人,異常寬闊。但蝸仙在滅世之戰前就殞落了,這只硬殼一直沒有其他妖怪能夠駕馭。也不知怎地,它流落貝迦,進入了青宮藏品行列。」
白子蘄不吱聲,賀靈川當好自己的捧哏:「青宮的寶貝,怎么會跟麥學文扯上關聯?」
白子蘄立刻道:「賀驍,慎言!」
情?」
賀靈川輕咳一聲:「我是想問,這其中是不是另有隱 白子蘄猶豫一下,才道:「十幾年前青宮有一批寶物失竊,其中就包括這件蝸居。」
「連青宮都丟東西了!」賀靈川大奇,「誰有這種本事,內賊嗎?」
「……是。」這小子,一針見血啊,「就是內賊所為。雖然賊人后被擊斃,但許多寶物從此下落不明,沒被追回。」
賀靈川不解:「這種大事,身在靈虛城的岑泊清怎么會不知道?」
岑泊清若是知道,吳楷多半也會知道,麥學文哪還敢隨便用出蝸居?
白子蘄沒接話,伏山越笑道:「因為,靈虛城絕多數人都不知道。青宮把這件事蓋下去了,大司農就算知道,也未必會對自己的女婿說。」
「但是帝君…………嗯我是說,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
了?」
「那是當然。」伏山越指了指自己鼻子,「我家不都知道「那么丟失的法器就算了?」
伏山越語氣揶揄:「天地靈氣這么稀薄每年有多少古代的寶貝變成廢件,只能賣個古董價,你曉得么?」
賀靈川毫不猶豫地搖頭,像個土包子。
就這方面而言,他本來就是土包子。論淵源論古物論財力,鳶國哪樣能和貝迦相比?
人家地大物博,古董多得隨便壞掉也不心疼,鳶國有個一兩件都要當寶貝供上天,根本無家底可敗。
「丟失的珍寶、被倒賣的古物,多半按照損毀、老化上報就完事了,甚至你就說失碎也行,根本沒人會來追責。這些玩意兒本來就藏在深宮,平民不知道也不關心,告訴他們干嘛?」伏山越笑看白子蘄,「白都使肯定也知道這種半公開的秘密。」
白子蘄輕咳一聲,但不否認。賀靈川恍然:「原來如此!」
「當年入宮盜寶的賊人已經死了,蝸居卻流落到麥學文手里,用來興風作浪。」白子蘄緩緩道,「待我回去青宮還要拜訪青陽國師,再找些線索。」
這句話就是變相承認,眼下他也拿麥學文沒辦法了。賀靈川在腦海里替他總結 一下,劫殺仲孫謀的逃犯麥學文還逍遙法外逮不著,暫時沒別的辦法;重犯吳楷暴死,唯一的成果就是岑泊清已經認罪伏法,有關他的證據也確鑿無誤。
岑夫人姚杏寧給他送來一個重要人證,即是聽荷苑的戲子、吳楷的接頭人,但從這人查出來的線索,也要回靈虛城才能接著辦。
那么,不老藥案在白沙矍已經查到盡頭,白子蘄也沒理由再待下去。
除非,他要辦的另一件任務也跟這里相關聯。他接下去會做什么呢?
伏山越已經開口問道:「那么白都使接下去是打算回靈虛城,繼續辦案么?」
他要追蹤案件進展,當然要打聽白子蘄下一步的打算。白子蘄好像也沒下定主意,茶杯在手里轉了好幾圈,最后點了點頭:「嗯,我會押著岑泊清回去。賀驍——」
他看向賀靈川:「你跟岑泊清、仲孫謀、麥學文等人都有交集。作為人證,你也得跟我走一趟。」
「啊?」賀靈川指著自己,一臉驚訝,「我也得去?」呵,白子蘄果然向他提出這個要求。想路上審問他,對吧?
白子蘄微笑點頭:「太子不會不舍吧?」
「哪會?」伏山越抬手給他沖了盞茶,又對賀靈川道,「且不說繁華云煙,靈虛城人杰地靈,可稱天下獨秀,我們一路游山玩水過去,豈不快哉!」
白子蘄目光微凝:「我們?」
「對啊。」伏山越咧嘴,露出滿口大白牙,「我也去。赤鄢妖民遇害,父親一個勁兒強調,非要我徹查到底不可。唉,那我不得跟去看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