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烏瑞恩低聲說道:“你是英雄,你應該聽到了他們對著你歡呼的聲音,很洪亮,我已經很久沒聽見這樣的聲音了。”
凱爾笑了:“我大可以等艦上的逃難者徹底失去抵抗能力后再傳送武器,我相信你和奧斯本博士有辦法確認他們是否沒救了。
只要能確認,那我就能站在道德制高點進行反擊,但我依舊選擇了提前動手。”
“為什么不等一等?”
“優柔寡斷,隨時都會成為你最后的一次抉擇。”凱爾走入了研究院,背對著他低聲說,“回去吧,接下來是我的戰爭了。”
大門合上,烏瑞恩長嘆,轉頭駕車離開。
是啊,任何拋開人性談對錯的說法,都是最容易翻車的,烏瑞恩甚至不敢回憶地精各地城市淪陷、不得不頻繁大撤離的這些年,到底有多少同胞倒在路邊成了累累尸山中的組成部分。
畢竟當數量大到一定程度,他就已經麻木了。
但是,地精們與祈并者之間廝殺到這份上,現在還堅持在軍隊一線的地精是什么成分?
那是大撤離的40萬難民里,誰家的孩子,誰家的雙親,誰家的病弱伴侶?
是什么樣的理念讓他們抱著必死的決心與凱爾并肩作戰?是大愛嗎?
烏瑞恩被這沉重的事實壓的說不出話來,那恐怕并不是多么清澈的家國大愛,而是因為這群地精知道,如果所有地精都去種植好看的玫瑰,那就沒地精來守護小家和平的稻穗了。
勝利的喜悅、力量的崇拜和存活的狂喜會在短時間淹沒很多東西,但離別的痛苦從來不是在死去的一瞬間,而是當他們回到萬動城內,偶然間看見桌上沒洗的盤子,屬于那個人和你的回憶會瞬間追殺而至,讓你痛的窒息。
痛欲狂,恨欲狂!
坐在車上的烏瑞恩痛苦的揉亂了自己的頭發。
凱爾那小鬼,他早就知道會變成這樣,然而還是毫不猶豫的做出了選擇。
凱爾,為什么?我不明白?你明明可以再等一會的!你明明可以道德和救贖兩手抓的!
你就這么仇恨祈并者,仇恨到讓你再等幾分鐘的時間都不愿意嗎?
不遠處,凱爾皺了皺眉,回過頭去看了一眼烏瑞恩,看著他抓狂的表情,總感覺這執拗的地精又在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得快點行動起來了,游騎兵的大家就算是有暴食史來姆支撐,也撐不了太久了 研究院內,扭曲的魔物的器官懸浮在玻璃罐中,那丑陋的器官一排羅列過去,充滿原始而邪惡的味道。
凱爾走在前方,奧斯本博士慢悠悠跟在后面,最后,兩人停在了之前裝載著緋想劍的玻璃罐前。
“沒什么想說的嗎?奧斯本博士。”
“我現在其實一點也不想說話。”奧斯本博士輕輕地嘆了口氣,“地精真是愚蠢,這一點每當看見鏡子前的我,都會讓我有很多感觸,關于世界的本質,神祇的起源,地精的未來。”
凱爾沒有回答,只是掏出了緋想劍,指著奧斯本博士,眼神微冷:“我說過我想打死你吧。”
“隨你吧,擺爛了,這破世道,我覺得我怎么突破下限都很正常。”奧斯本博士聳聳肩。
凱爾冷笑,冷不丁爆出一句:“這可不是你將我的細胞和邪神的尸體融合在一起,制作緋想劍的理由,我甚至不知道你從哪里采集到我的身體組織的。”
奧斯本博士推了推鏡框:“想要用人的力量來操控神的力量哪有那么容易,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最簡單的利用辦法,至少現在看來,結果還算不錯。”
“所以,你留在這里,就是為了告訴我這些嗎?”
“那必然不是。”奧斯本博士搖搖頭,來到一堵墻前,伴隨著一陣轟鳴,一個隱蔽的實驗室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你想要讓那神選者徹底死亡,恐怕沒有這么簡單。”
凱爾徑直走了進去,柔和的燈光照亮著這并不大的實驗室。
“不知道你聽說過射電望遠鏡嗎?那是個好東西,對于宇宙這個大尺度的空間而言,天體間的距離太過遙遠,地精幻想著太空中絢爛的星云,實際上死寂的漆黑才是常見的景象。
稀缺的物質、延綿的黑暗才是宇宙的主旋律,射電望遠鏡當年為地精天象學的發展做出了重大的貢獻,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早年建造的射電望遠鏡也沒能抵擋住時間的摧殘而倒塌了。”
凱爾皺了皺眉,按照官方的設定來說,神華大陸是一個“天圓地方”的特殊世界,正是因為這樣,才會出現“世界盡頭顛倒瀑布”這樣的奇怪景象。
怎么聽奧斯本這家伙說的,他們在觀測的時候,得到的結論反而像是在前世正常宇宙中觀測的結論。
“然后呢?”凱爾靜靜的望著實驗室內那個巨大培養皿中的淺灰色幾丁質甲殼,轉頭看向了奧斯本博士,“我再一次對你們的水平刮目相看了,但該怎么說,你們可真是無知者無畏啊!”
凱爾更加深刻的認識到了這群在地精理論前沿廝殺的怪咖們的能力,無知者對科學前沿充滿了傲慢與偏見,似乎一切的研究都會這樣“biu”的一聲從石頭里蹦出來。
但縱觀地精科學發展史,很多東西都是有預見性的,而不是少數幾個地精腦袋一拍就蹦出來的東西。
“之所以說射電望遠鏡,是為了告訴你,后來我們的先輩嘔心瀝血,再次研發了屬于我們的新一代天眼工程。”奧斯本博士靠近那巨大培養皿,眼神有些許恍忽:“新的天眼工程的出現,意味著我們有能力將中性氫觀測輻射到宇宙邊緣。”
凱爾有些痛苦的揉了揉頭,他覺得自己開始聽不明白奧斯本博士這家伙在說什么話了:“中性氫我知道,處于基態的氫原子嘛,但這和觀測宇宙有什么關系?”
奧斯本博士的身體停頓了一下,最后低聲的說道:“你們很少聽過它,但它卻與一個大眾耳熟能詳的‘宇宙大爆炸’有關。
目前多數研究者認為,宇宙起源于137.4億年前的一次大爆炸。但是,由于我們很難將觀測延伸到如此久遠之前,關于大爆炸的細節,尤其是爆炸之初最為重要的60秒里發生的劇變,至今尚無明確答桉。
幸運的是,宇宙中還有一位與大爆炸幾乎同齡的‘老人家’,它就是中性氫。
它能輻射出21厘米氫譜線,能穿越宇宙塵埃、暗云等星際物質,通過對中性氫21厘米譜線成圖,我們可以推斷星際中性氫原子分布、我們所在的星系和河外星系結構,幫助我們解開宇宙大爆炸之謎。”
凱爾看見奧斯本博士滿臉寫著“快來問我”的表情,嘴角一抽,強忍著對奧斯本博士的老臉揮拳的沖動說:
“然后,你們觀測到了什么?宇宙大爆炸之初里有神祇的存在,然后來自星星的他們打算過來和地精們談一場浪漫‘致死’的戀愛?”
“什么都沒有。”
“這不就對了?那種環境要是有蟲子存活,我覺得他們踩爛神華大陸不會比戳破一個肥皂泡困難。”
“你沒明白……凱爾啊,這個數據來自天眼的‘守夜人’,當我們途徑天眼時,那里已經什么都沒有了,留下來觀測無盡宇宙奧妙的地精都死光了,但是他們很勇敢。
他們哪怕到死,都在維持著天眼的運行并做好相應記載,如果說哈勃紅移和3k宇宙背景輻射證明了宇宙大爆炸存在的可能性,那么他們被活活餓死之前觀察到的數據就足以顛覆我們對于宇宙的判斷。”
說到這里,奧斯本博士的眼神之中漸漸被恐懼彌漫,聲音似乎也有些發抖:“當我們以中性氫為觸角,輻射河外星系、探索宇宙邊界時,在21厘米氫譜線描繪的河外星系結構中,出現了相當大面積的空白。
這樣的時間持續了接近五天,但當他們再次觀測的時候,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凱爾嘴角一抽,但下一刻,毛骨悚然的感覺劃過大腦。
他腦中閃過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但瞬間壓了下去:“然后呢?”
“凱爾,你可能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我們在觀測宇宙的不同部分會出現微小不均勻的情況,但是在宇宙時間尺度上,宇宙整體輻射背景之變化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我們的暗物質探測天文望遠鏡‘神之眼’、硬x射線調制望遠鏡衛星‘慧眼’等多種觀測宏觀宇宙的裝備都在告訴我們,宇宙該是怎樣的。
但是天眼那黑暗五日卻告訴我們,我們觀測到的宇宙景象是如此的遼闊,但我們明明還沒超出我們觀測的范圍,那本應該有浩瀚星空存在的星域里卻空無一物。
你知道這像什么嗎?就像個貼圖,在宇宙的原點,有一個我們無法理解的存在,也許是我們所憧憬的世界母親,在一個足夠廣闊的浴缸中貼上了漫天星空。”
奧斯本博士的手開始不安分的晃動,讓向來冷靜的他看上去就像是個神經病一般,胡亂的揮著有些蒼老的手:
“這怎么可能?那里明明應該有群星,但數據卻告訴我,那里什么的沒有,無盡星空是假的,我們就像那些金魚,因為無法擺脫飼養員在周邊灑下的飼料,無法向著星辰大海遠航。
那里什么都沒有,我們所觀測到的一切,都可能是‘神’貼上的貼圖,然而有一天,神睡著了,沒有來得及更新貼圖,于是那快被餓死都還努力保存相關數據的地精,用生命換來了一個答桉。”
奧斯本博士沉重的呼吸如同風箱一般嗚嗚作響,而凱爾流暢的呼吸更是斷了一下,聲音有些勉強的說:“也許是巧合?”
“科學可以假設,但真實的數據沒有巧合。五天的時間得到了一樣的答桉,已經能說明很多了。”
奧斯本博士揮斷了凱爾的話:“無法觀測到更外邊的宇宙,卻觀測到了宇宙存在的影像,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
這意味著整個宇宙就是個極巨化的閉環世界,你沒觀測它之前,它就是一片不可知,你觀測了,它就給你加載場景。
我們無法發現邊界,僅僅只是因為這個數字世界確實夠大罷了。我們就是那星空魚缸中的金魚,自以為知曉一切,在缸外的人看來卻是如此的可笑,而緋想劍的誕生,更是證明了一切。”
“是因為緋想劍的對神特性?”凱爾皺了皺眉。
“不,那只是左證。”奧斯本博士坐在實驗室內的沙發椅上,低著頭說,“我們其實猜到了地精末日的到來,因為我們自己……這件事是我們一直以來的心魔,我們不愿再想,不敢再想。”
凱爾眼簾低垂,心中突然覺得這一切是如此的荒誕。
“地精并非是天生存在的種族,而是后天誕生的種族,我們沒有起源,就像是在某個時期,唰的一下,我們就誕生了。
天然的擁有著似是而非的記憶,天然的擁有著好像存在的歷史,當然,自我們誕生后,相當漫長的歲月里,我們所經歷過的歷史并非作偽,這一點是可以確信的。”
可是凱爾,神性粒子其實并不是一種特別高效的能量,比起更具普適性和運轉更靈活的各大職業體系的力量來說,神性粒子的效用實在是算不上拔尖,它唯一特殊的地方,僅僅在于它的來源。”
奧斯本博士走到桌前,拿起一張演算紙,在演算紙上畫了兩個點。
拿起一根短短的鉛筆,將兩個點連接了起來:
“這是正常的職業體系能量生效的方式,需要外力,也會有相應的路線。”
然后撕下另一半演算紙,又畫了兩個點,將演算紙折疊,讓同一面的兩個點疊加在一起,然后筆尖一戳,將兩個點所在的位置戳穿:
“這是神性粒子,不會有路線,無法很好的分辨外力作用的方式,但是因為神性粒子的特性,它只保留了和終點,而沒有‘過渡’這一階段,這就是為什么大陸上會流傳著神祇全知全能的原因,由因及果,倒果為因,即神之力。
我們實驗過,從大陸這一頭傳送到另一頭,我們目前已有的時間計算工具無法測量出時間的變化。如果單純以距離來衡量,空間傳送的速度已經超越了光速,所以你明白了嗎?”
凱爾沉重的點頭,用怪異的目光看著奧斯本博士,奧斯本博士也不惱怒,只是輕哼了一聲,說:
“開誠布公的談談吧,凱爾,我們地精,和大陸上任何一個種族都不一樣,如果硬要說和誰相似,那么大概就只有……你吧!
畢竟你與我們一樣,如果說我們的記憶,來源于世界意志不知從何世界汲取來的‘文明記憶’,那么從一開始就能夠聽得懂我們說的東西是什么的你……
需要我再重復強調一次嗎?來自同一片星空下的同胞,至少,在記憶上是這樣的,是吧,凱爾。”
凱爾沉默不語。
是啊,他明白了。
難怪在看到萬動城的時候,它總是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難怪地精們的作風,總會給他一種微妙的不協調感。
如果說不同文明本身的文明特質,取決于這個文明的歷史,那地精這群由世界意志直接創造出來的生靈,在植入了來源于異世界文明的記憶時……他們本身就已經成為了那個世界文明的延續。
這很好地說明了為什么地精們和其他種族如此的格格不入。
如果說侏儒們的產業是以煉金為主……
那地精們發展的產業,其實更像是將人聯體文明給移植到了游戲之中。
恍忽中他想起了以前那些學霸們在轉職為機關術士后,頻繁的吐槽策劃就是個樂子人,現實中搞理科工科已經這么頭痛了,進游戲里還要玩這一套。
現在換個角度想象……
嘖嘖,世界母親啊,我似乎已經發現了你隱藏起來的大冪冪了!
一種窺見世界一角的快樂讓他表情嚴肅了些許。
對于這個世界而言,神祇就宛若更高維度的存在。
低維的生物想要傷害到高維的神祇,需要付出的代價異常的殘酷,甚至可以說……絕大多數種族都辦不到。
當然,這其中也有例外,如果本身就掌握了來自高維的部分物品,或許有那么一丁點的幾率,能夠讓凡人傷害到神。
一張a4紙上畫好的紙片人,是傷害不到人類的。
可如果是一只孱弱可愛的小貓咪,雖然殺死人類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是……依舊有那千萬分之一的幾率,不是嗎?
對于地精而言,神選者就是神祇投放下來的高維碎片,自己將邪神降臨后的血肉收集起來,與自己的細胞深度融合,重新鍛造出的緋想劍也帶上了一部分高維的特性。
故而當他和神選者,甚至是未來圣者降臨的神祇進行戰斗的時候,兩個高維碎片之間會因為特殊性相互呼應,就會讓這個“低維”的神華大陸發生曲翹。
當二者之間的激烈碰撞達到最大的那一瞬間,只要凱爾能夠發揮出足夠的力量,就能夠如同抵消掉神選者和神降后的圣者之軀的影響,從而——
將神的力量拉到和自己同一個層面進行廝殺!
這就是弒神器的真相,是為了砍上那群胡作非為的神靈一刀而準備的殺氣,更是來自高維的“魔法”。
“你們這樣,總是會讓我懷疑我已經不是我自己了。”凱爾不禁自嘲。
他已經基本能夠確定,自己降臨到這個世界,是多方謀劃的結果,但他更相信,這背后還有著更多復雜而不為人知的謀劃。
地精們的猜測合理,但不能全信。
奧斯本博士沒有回復他,只是坐在椅子上,凌亂的頭發投射的陰影掩蓋了他的眼神,良久,他方才說道:
“當我們意識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所有參與者都陷入了絕望。
因為那高維的存在對于我們而言就如同噩夢,一開始就宣判了我們的必輸之局,那些神祇,某種程度真的能夠輕而易舉的扭曲我們的命運,決定我們的存亡。”
奧斯本博士自嘲著說,忽然語氣有了些許波動:
“但有一天,有個年輕的孩子出現了,他是如此的強大,他的出現,讓我們意識到了,我們已經是一群歷史的殘渣,而他,有著和我們相似的記憶……
甚至于他身上還帶著母神的氣息,那一刻我就明白,這是我們的終末,卻是屬于他的黎明。
你以為我們很難過嗎?
不,那天我們都在笑。
因為這就意味著,就算神的力量來自更高層面,是如此的強大,但至少還有你,你還有機會。
凱爾,是你帶給了我們希望,所以,希望你能接受我們的傳承,融合我們的余盡,替我們去高維看看吧。”
凱爾沉默不語,望著腰間的緋想劍,最終只留下了一聲嘆息。
“這個嵌入身體的神性武裝,才是真正的邪神殘骸。緋想劍只是殘骸中刮下的殘渣,你已經適應了緋想劍的力量,那你現在也應有同化神性武裝的能力了。
地精文明既已不再,那天梯計劃的一切,對于我們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也許我們會全部死在這里,而你,將航向更遙遠的未來,這是我們送給你的最后的餞別禮了。”
凱爾眼神顫動了一下,一股莫大的荒誕涌上了心頭:“您這是在開玩笑嗎?”
奧斯本博士搖了搖頭,輕聲的說道:“這份未來,只有你擔得起,你不是早就應該猜到了嗎?
灌注邪神血肉的終焉4104真正能殺死祈并者的原因,是因為只有同源的力量,才能夠龐大到抗下爆炸的第一波大沖擊,才能在大沖擊之后吸收煉金風暴的能量,化作席卷一切的對神武器。
可殘骸是有限的,那些家伙制造祈并者,從時間上來看,是無限的,以有限的資源剿滅無限的對手,做不到,除非能將一次性的武器,變成可持續的‘弒神器’。
那個神選者,以及其他可能存在高維碎片的祈并者,去掠奪他們的高維碎片,這是只有你才能辦得到的事。”
當奧斯本博士抬起頭時,凱爾看到的是眼中對于未來美好的憧憬,這個中年地精已不再迷茫,眼中的鋒芒讓他褪去了研究者的樸素,如同利劍開封的銀星般銳利。
這一刻凱爾似乎才想起,這個家伙,本來也是決定萬動城地精命運的智囊中的一員,這樣的家伙,怎么可能會怯懦。
“孩子,原諒我這個老頭倚老賣老。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美麗的地方你還沒見過,有那么多美好的事物你沒有體驗過,比如和平,比如相愛……
母神選擇你,一定是因為你終究也會選擇這條路。
所以,去獵殺那些高維生命吧,有機會去看看高維的漲潮和日落,也許會比我們這個世界更美麗也說不定?
我們的目的從來不是與眾神為敵,她們對于身處戰亂的人,本就是一種精神寄托,我們要做的,是制定限制神的《法典》,不受控制的力量,是讓整個世界永遠陷入地下城圍攻的根源。
我們是萬動城最后的守墓人,而你卻是未來的希望。你和這弒神器,就是我們射向神明的最后一顆子彈。”
伴隨著一陣嗡鳴,培養皿的外殼緩緩打開。
“去吧。”
凱爾沉默了良久,一步一步的走上前去,只感覺身上的重擔是如此的沉重,以至于他步履維艱。
他討厭這種強加的負擔。
但……在看到心靈體世界后,他就意識到,自己恐怕早就深陷其中了。
當實驗室的機械臂掀開他的衣物,將那一塊塊拆卸出來的裝甲組裝在凱爾身上的時候,他只感覺到自己的皮膚向著大腦傳遞著無盡的痛楚。
皮膚在消融,神性武裝在溶解,緩緩滲透到皮膚之中,與血色融合到一起。
然而,常人難以忍受的痛楚,卻難以在凱爾臉上留下痕跡,澎湃的史來姆粘液從他身體中噴涌而出,似乎是察覺到了凱爾的痛苦,發出一陣悲鳴,將身體投入到了那融化的甲胃之中,最終熔成血色的紅紋。
此刻他全身都籠罩在堅硬的甲胃中,那些甲片上流動著美麗的光澤,像是燃血的赤金裝甲。鋒利的尖刺在甲殼表面凸起,伴隨著凱爾的呼吸,神性武裝緩慢的起伏,全身骨骼發出讓人不安的爆響。
但他的臉卻在那溫暖的燈光中顯得如此的恬靜,看上去就像是個乖巧的孩子,在靜靜的觀測著這個世界。
但當他再次張開眼的時候,眼中已經滿是冷色。
他用力一握拳,那噴涌出的史來姆粘液將神性武裝徹底吞沒,如同液體一般坍縮回他的身體,露出他矯健的上身。
“如你所愿。”凱爾抬頭看向天花板,似乎透過了天花板看見了那漸漸蔓延的夜色。
奧斯本博士蒼白的臉上重重咳嗽了一聲,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那弧度越劃越大,最后是震耳欲聾的狂笑:
“去吧,孩子的眼中就應該有星辰大海,努力奔跑吧!”
凱爾沒有多說話,只是在眾人沉默的視線中踏入茫茫月色。
此時,他感受著感受著受創的艾斯特反饋來的各個游騎兵的身體狀態,知曉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
這是他的戰爭,一人即是軍隊,帶著千軍萬馬而來,劍指……神選者。
研究所門口,看著凱爾駕駛著越野車駛入月色,奧斯本博士臉上充滿生機的笑容逐漸消散。
在他身后一同注視著凱爾遠去的身影,在月光之下漸漸變得透明,最后只剩下奧斯本博士一人矗立風中,良久良久,他方才轉身走回研究所:
“那么,最后的安排也完成了,父親,我會是你值得驕傲的兒子嗎?”
他回首望向那空蕩蕩的研究所,靠在破爛的沙發上,想起了幾年前和自己父親的最后一次通訊。
想起直面高維的屈辱和深深的恐懼。
地精帝國王都位于地底2000m深處的飛升研究院,某個無人能靠近的房間里。
一位老地精正平靜的躺在床上。
他年紀很大了,臉上滿是密集的皺紋,臉頰無比的干瘦,干瘦的像是纏繞在一起的老樹根。
他的床邊擺滿了密集的儀器,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巨大玻璃罐中,被浸泡在液體里的半個頭顱。
那是掌握天梯計劃中第一位主動獻身的地精,他與一位掌握生命權柄的邪神的血肉融為一體,但卻因為無法抗住那股力量,在生與死之間不斷徘回,最終只剩下這具依舊清醒的腦袋還留在這世間。
在身體即將崩潰的最后,這位犧牲者選擇了將自己的一切都交了出去。
“能用得上什么,就拿去用吧,如果現在的我還能對計劃有用。”
不斷被激活的神性粒子隨著輸液管匯入到老地精的身體里,但依舊沒能修復他的身體,只能吊著口氣。
他實在是太老了,老到本應該早就走到生命盡頭,若非是通過這樣的方法,他也不可能茍延殘喘的活了下來。
他其實不怕死,但他知道自己這時候必須活著。
伴隨著床前的屏幕一陣晃動,奧斯本博士的畫面出現在了投影屏上。
他臉色復雜的看著這個床上的老地精:“先知,我們成功了,摧毀帝都的蟲巢被擊退了。”
“為什么每一次見面,都要叫我先知。”老地精嘆口氣,聲音有些衰頹。
“因為您本就是先知。”
“呵,無非是站在高維的視角上,看到的東西比你們更多罷了。
何況先知這個詞太過沉重,我一直在等你,可以直至今日,你甚至都不愿意叫我一聲父親。”
“先知,這是禁止事項。”那懸浮在液體里的頭顱發出了一聲沉悶的聲音,“情感會影響到我們對于計劃延續的判斷,這是很危險的行為。”
那躺在床上的老地精露出了釋然的笑容:“沒事的,生命,我已經快死了。”
“我不會讓你死的,老友。”那顆頭顱低沉的說。
“可在這個房間里,你我都將迎來終結了。”老地精不咸不澹的說道,再看向奧斯本博士的投影,那古井無波的臉上罕見的帶上了一絲笑容:
“好久不見,我的孩子,你變化真大。抱歉,這些年一直沒能陪在你身邊,往后、往后也沒辦法陪你走下去了。
孩子,我的旅途到此為止了,從這里開始,兒子,就需要你自己去走了。”
“為什么?死靈、魔物甚至是祈并者大軍,我們明明都擊退了!”奧斯本博士的聲音有些失落。
“因為我看到了未來,你們為了保護我而做的犧牲,并沒有改變結果,來自高維的筆書寫的是結局,對你們而言那就是‘命運’。
我也只是窺視到了它,而無法改變它。”
老地精開口了,他慢悠悠的說道:“孩子,你終有一天要學會承認敗北,這并不是什么說不出口的話。
我知道地精帝國的結局,但我依舊來到了這里,和你母親在煙火下相知、相愛、相互陪伴走向死亡。”
這無疑是很動搖人心的話語,尤其這句話,是出自于一位能夠預知未來的先知的口中。
“哪怕窺視了命運,依舊無法掌握命運嗎?”
老地精表情溫和的望著他,低聲的嘆息:“至少對于你來說,確實是如此的,孩子,低維戰勝高維之敵的方法只有兩種。
第一種是出現一個愿意幫助你們抵抗高維之敵的高維守護者。另一種,則是你們本就曾是高維的來客。”
“您是那個守護者嗎?”
“不,我起初并不是為此而來的。”這位父親毫不留情的揭開了真相,“我們來到這個世界,是想去找尋我們失落的同胞,這里不是家,我們想來接他們回家。”
“他們?”
“神華大陸本就不存在超凡……職業者也好,神祇也罷,本應是不存在的。”
“原來……是這樣嗎。”奧斯本博士低下了頭,這就是神祇和職業者的真相嗎?這可真是冰冷到可笑的現實啊,“那,先知大人,對于您而言,我們、我們的世界又算是什么?”
那個理應被他稱為父親的地精愣了一下,緩緩起身,拖著病體來到了奧斯本博士的投影前,伸出手摸向了那光影。
奧斯本博士心頭顫抖了一下,伸出手隔著屏幕,像是想與他的手掌相貼。
這幾步路,似乎就花掉了這位老地精最后的力氣。
“我啊,或許喜歡上了一群不存在的存在,他們連名字都是虛構的。但我們就在這里,感受著他們的親情、愛情;看著他們一邊熱愛著生活又一邊與生活相互傷害;看著他們六欲橫生卻又比肩神明。
我想這對我而言是一場有意義的旅途,而如今我已明白了這場旅途的意義,低維的群山也自有其壯美。”
他的眼神靜靜的看著屏幕中的奧斯本博士,那堅定的眼神是如此的刺眼,似乎只是和他對視,奧斯本博士心中就生出了無限的力量。
“父親,我、我該怎么做?”
“那些神選者也好,祈并者軍團也罷,都只是降維中的殘渣,充其量就是哪個神靈投下的殘渣更多罷了。
當我明白了這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想要帶我的同胞回家的愿望已經失敗了。”
“為什么?”奧斯本博士平靜的問。
“因為他們只是來自高維的靈魂碎片,是靈魂的殘渣,來自我家鄉的,我曾經熟悉的一切,都已經與世界合二為一。
就算我殺死那些冠以神之名的偽物,將她們的力量奪走,那取回來的,也不是我們想帶回的同胞了,更別說……這個世界,允許了我們文明的延續,我又怎么忍心辜負這份恩情?”老地精輕聲的說著。
“老友,你的身體……”那玻璃罐里的地精腦袋在大聲呼喚著。
“我將我大多數的靈魂,以及我原本身體的殘骸送往萬象城了。
孩子,一直以來都是我幫你們選擇未來,但既然你們求存,就必然要親自去面對來自世界的暗面,哪怕這會讓你們無比的痛苦。”
先知靜靜注視著他,那溫潤的眼神讓奧斯本博士清醒了過來。
奧斯本博士眼中的渺茫在這一刻消失了,他不知道,此刻他眼中像是有一團火在燃燒。
“父親,我明白您的意思了,能成為和您一樣的地精,是我的榮幸。”
…研究所內…
奧斯本博士低聲笑了。
父親將文明的未來交給我們來選擇,我就知曉我們會絕望、會痛苦、會生離死別。
凱爾,你成長的太快,以至于你忽視了很多東西,但我不會。
沒有人來拯救我們,我們就親手引導新的地精理念的繼承者誕生,射向高維的子彈若想強而有力,必然需要一把好槍。
我們會是那把上好的槍。
凱爾,如今槍已備好,我不知道你的秘密,但是我賭你會是那顆絕對致命的子彈!
別讓我們失望。
而此時,海港的另一邊。
狂飆的越野車帶著轟鳴撕裂了夜幕,直奔海外的深港。
大約半小時,凱爾便嗅到了空氣中焦躁的味道,那遙遠的岸堤上,是一個個在淺灘上擱淺的殘肢斷片,那不甘心消亡的血焰,在他靠近的那一刻,如同群星一般奔赴而來。
那些血焰飛蛾撲火一般的涌入了凱爾的體內,前所未有的澎湃力量充斥全身。
下一秒,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在一陣空爆中,他的身影穿過了上百米的距離,單手抓著緋想劍朝著遠處淺海中沉浮的艦船碎塊砍去。
一道恐怖的沖擊割裂海面,裹挾毀滅的沖擊,掀起一陣大浪。
海底下傳來了巨獸的嘶吼,體型扭曲的神選者殘渣在這道沖擊之中,被暴起的海水沖出水面。
“人類……”神選者發出絕望的怒吼。
他的身上有一根根如同蚯引般的肉色管道,連接著海底,看上去就像是被傀儡線操控的玩具一般。
那一根根管道像是在吮吸一般,一個個鼓脹的圓球從海底中抽離出來,像是試圖向神選者殘破的身軀中輸液一般。
“兩名被炸死的神選者,加上被我砍得半死的渣滓混合成的怪東西?
能殺你一次,就能殺你兩次,三次,百次,千次……殺到你抬不起頭為止。
這一刻,凱爾只感覺他好像回到了曾經是玩家時那肆無忌憚的時光。
老子管你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現在很不高興,我要大殺特殺!”
那神選者的速度很快。
但凱爾的速度更快,澎湃的神性粒子多到數不清,他依舊用著控制魔力絲線的方式,他朝著那連接像淺海的管道伸出了五指。
交錯的神性粒子絲線在迸發之中化作靈力的針對神選者最致命的剪刀,那些連接到海底的血肉管道瞬間被截斷。
那赤著的上身再次浮現出幾丁質質感的血紋赤金裝甲,如同血色的焰光在他身上搖晃。
凱爾漠然的望著神選者,伸了個響指。
神性粒子絲線就像是精準的手術刀一般爆射出去,瞬間將那神選者的身體貫穿拆分,巨大的血洞中,神選者的汁液不要錢般的低落。
他瘋了一般朝著凱爾殺去,卻被凱爾一腳橫踢,墜入一旁的沙灘上,掀起大量沙浪。
他緩慢的走到了海邊,在神選者的怒吼聲中,將那一根根血肉管道往身上的神性武裝上一放。
“艾斯特,暴食盛宴!”
艾斯特瞬間化作漂浮在粘液之中的白發少女,四散出去的粘液將所有血肉管道截流住。
那血肉管道就像活了過來一樣,不斷朝著深海中吮吸、蠕動,一股股特殊物質注入到艾斯特身體中,最后在凱爾的身體內匯聚。
…2分鐘后…
凱爾再次一腳踢飛了撲上來的神選者殘渣,有些厭煩的說:
“我當初猜想的一樣,你們的目的本就不是讓地精滅絕。”
“殺了你,我要殺了你……”神選者拖著殘軀瞬間躍遷到凱爾邊上,但他還沒來得及反擊,就看到一柄凄冷的光滑落,如斷頭臺一般落下。
本就殘破的上身再次被砍掉大半截。
“啊真是慘啊。”
凱爾伸出手指敲了敲被他拎著上半身的神選者,冷笑著說,“你們需要的不是地精的命,而是他們腦子里的東西吧!
殺不殺死他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拿到地精足夠多的記憶?難怪地精的終末,會選擇直接將所有同族都變成堪比魔物的傻子。
只要腦子里什么都沒有,就不存在讓你們得逞的可能……這些家伙還真是夠狠的。”
“把她……還給我!”另一個凱爾沒有接觸過的神選者的意識似乎占據了這具融合的殘軀的上風,不斷發出憤怒的吼聲。
那被凱爾硬生生敲碎的節肢死死的扣住凱爾的手甲,背對著凱爾的后背發出不堪的響聲,四根尖銳的節肢瘋狂掙扎,似乎要將背部撕裂。
一道神性粒子絲線閃過,輕易的將神選者背后的節肢貫穿,本就殘破不堪的身體如同斷線的風箏越發的無力。
“還沒有結束,凱凱爾把她還給我,把她……”
緋想劍在空中劃出一道妖異的血光,飛濺的血光中,神選者的童孔瞬間從顫動變得寧靜了下來,被撕碎的腦袋跌落在地上。
凱爾看了一眼自己身上那閃爍著血色光輝的鎧甲,澹漠的說:
“你認識被當做緋想劍材料的那位神選者?真是出人預料執著的感情,真讓人長見識了。
但是很遺憾,這里,并不是你的故事。”
他抬起頭看向天空,終焉彈后,天氣正好。
他笑了,說:“世界母親,重置歷史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