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想要行禮,但男孩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如此。隨后他意識到人類之主的意志并非親臨,而是用另外一種方式來到了此處。
就像以前路鳴澤常用的手段一樣,除了路明非以外,巨鯊號里沒人意識到帝皇意志的出現。
他從未見過這樣新奇的景象,這樣龐大、底下看似寂靜如死卻生機盎然的海洋;在家鄉的短暫十幾年記憶沒有,在那個宇宙的百年征途里,所見到的龐大水體要么是鑄造世界或工業巢都的廢水海洋,要么是泰倫異形們將無數生物質轉化為粘稠惡心的液體、以供生物艦船吸收的生物池。
透過頂部的觀察窗往上看去,能看到中心那一線仿佛是從天空里一口倒扣的井里投射出的微光,但很快,藍黑色的海水迅速取代了視界內的一切,巨鯊號正在飛速下沉。
「曾經泰拉也是如此,一切生命都起源于這片巨大的海洋。」
安靜的駕駛艙內忽然響起了路明非熟悉的聲音,帶著沉思的語氣。
「巨鯊號」已經入水。
路明非只有低下頭,默默聆聽人類之主意志的教誨。
但祂并未久留,在意念結束后不久,男孩的身影就逐漸模糊。
在消散前,祂最后看了一眼窗外,此時深潛載具已經潛至兩千米的海底深處,海洋生物不再密集,燈光照射不到的區域外只有黑暗,仿佛宇宙肇始。
人類之主的意志離去了,巨鯊號內機械運轉和推進系統運行的聲音重新充斥在耳邊。
思考了半晌,路明非重整思緒,戴上頭盔隱藏起自己臉上的表情。
「巨鯊號深度已經到達4100米,所有系統正常運行,推進系統將在到達6000米后開始減速,‘模擬龍威準備激活。」源稚女一邊操作駕駛臺一邊通報道,既是說給路明非和芬格爾聽,也是說給在海面上的須彌座指揮基地聽。
除此之外還有遠在太平洋另一邊的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執行部部長施耐德也在進行「旁聽學習」,不以指揮者而是以協助者的身份觀摩路明非所率領的「超級戰士」的首次正式行動。
他獨自一人坐在大廳中央,盯著電腦屏幕上不斷從日本分部發來的各種數據和圖片,光芒映亮了他臉上那張鐵質的氧氣面具。
類似于日本正在進行的潛入深海找尋龍類胚胎的行動在七年前就已經進行過一次,那是在格陵蘭的冰海,參與下潛行動的小組近乎全軍覆沒。
而如今當年那次行動幸存者之一的芬格爾又再度出發登上潛入深海的器具,相比以前他無疑要比變得更加強大,心智也回到了當初的水平(?);當施耐德私下問他「你們的隊伍真的可以完美解決掉胚胎么」得到的是芬格爾自信爆棚的回答:
「絕對可以,輕易可以!」
施耐德早在之前就見識過路明非的強大實力,現今則更加期待接受神秘生物手術后路明非和他的軍團又會有何等驚人的表現。
如果他們展現出的素質跟自己所期待的那樣,那施耐德就會立刻將整個執行部的精英全部打包送到路明非那里去接受蛻變,穿上裝甲。
「檢測到清晰的龍類胚胎信號,孵化率21,確認安全。深度已經到達7500米,所有系統正常運行,武器模塊激活,‘模擬龍威激活。」
本該漆黑一片的七千多米深海卻亮起了溫暖的紅光,這片海域仿佛又回到了下潛前淺水層的生機盎然。
水的顏色就像是晚霞,成千上萬條魚組成的大魚群浮游在霞光般的水中,有些走出螺旋形的上升弧線,有些則如漩渦扎入海底,這些魚有的燦白如銀,還有的身軀近乎透明,偶爾有巨大的魔鬼魚扇動它們羽翼一般的肉質鰭穿破這些魚群,魚群裂開一道縫隙隨即恢復原狀,巨大的海龜則跟魚群一起游動,笨拙地 揮舞著翼狀鰭。
這是一幅美麗的景象,浩大、輝煌的氣勢與夢幻的美麗,超越了想象的極限,仿佛舷窗外晚霞色的海水是落日前的天空,而魚群們則結隊邀游于余輝染抹后的天翔。
但很快又有陰影掠過,一頭體長過百米的巨鯨從巨鯊號上方游過——那是已經滅亡的龍王鯨,腹部有灰白色云層狀的花紋,巨大的身體沖擊海水時發出雷鳴般的聲音。
「這里的生態環境被重新構建了,估計是那個胚胎的功勞。」
芬格爾站直了身,頭盔「砰」的一聲碰在觀察窗上打量下方:
海水會呈現出這種美麗的顏色是因為這里就處于日本海溝的正上方,左側是坡度平緩的海床,右側是嶙峋的峭壁,左側屬于亞歐板塊而右側是太平洋板塊,它們在此對撞形成極深的海底大峽谷。
在峽谷底部是一道南北走向的金色裂痕,地殼在那里斷開,燒成赤紅色的巖層翻卷出來。巖漿間歇性地噴涌,海水和巖漿呈現水融般的奇景,下方回蕩著隱隱雷聲。
巨鯊號的探索模塊和科研模塊開始自主運行,攝像儀拍下和錄下有價值的事物,采集器則采集這片海域的水樣和魚類,以供回到陸地上時研究。但不需要研究也能夠確定的是,是龍類胚胎所釋放的生物信息素影響并重構了這片海域的生態圈,吸引各種海洋生物前來,并繁衍出新的生物鏈。
同時,龍類基因還改寫了它們的原始基因,把它們異化為了龍類亞種,體型要比之前有了更加明顯的變化——
除了龍王鯨外,還有兩只眼間隔兩三米的巨型錘頭鯊、體長近二十米的霸王烏賊、生有兩只巨型鉗爪的超大龍蝦等多種發生異變的大型海洋生物。
但它們很快就被巨鯊號所模擬的「龍威」嚇跑了——煉金矩陣所模擬出的純血龍類生物訊號對龍類亞種有天然的威嚇性;如果有不長眼的東西想要來跟巨鯊號比劃比劃,那巨鯊號上配備的武器裝備也能給這些原始生物帶來意外的驚喜。
巨鯊號仍在下降,深度表讀數來到了8500米,下方那道仿佛被一柄巨劍撕開的千米裂痕流出金色的血液,巖漿與海水接觸時爆發出連綿不絕的炸響,外部水溫來到了240度,但有艙內溫度自動調節,路明非他們就算沒穿動力甲也不會感到任何不適。
推進系統平穩地推動巨鯊號沿著猶如燃燒的深淵般的海底裂縫前進。
「發現‘高天原。」源稚女說道,同時探索和科研模塊最高功率運作。
最先被發現的是一座矗立在地裂旁的黝黑巨塔,巖漿在不遠處漲落;之后隨著巨鯊號的前進,一座古老的異形城市在下方如同畫卷般展開。
即使有一半城市已經滑落入了巖漿河里,但從另一半已經倒塌的廢墟也能看出它當初的雄偉——
一片連綿不絕的高聳建筑,隆起的山形屋頂上鋪著鐵黑色的瓦片,瓦片上鐫刻卷云和龍獸,數百米長的金屬鎖鏈掛在建筑物的四角,鎖鏈上掛著黑色的風鈴,這些鎖鏈在海流中起伏,千千萬萬的黑色風鈴隨著海流搖擺,演奏無聲的音樂。
但路明非的觀察重心并沒有放在這座異形城市的美術風格和修建布局上。
「激活掃描系統,徹底掃描這片區域所有信號,找出那個龍類胚胎以及隱藏起來的‘圣杯。」
路明非一邊下令一邊觀察著窗外海底古城的異樣,但離他的指令下達不到兩秒,巨鯊號的駕駛艙就響起了警告聲:
「檢測到巨型生物信號!」
巨型生物信號?
路明非眉頭微皺,但下一秒他就心有所感地看向古城廢墟里一座形狀詭異仿佛拔地而起的山峰般的「建筑」,一只碩大的肉質瞳眸在其漆黑 的表面緩緩睜開,巖漿映紅的光芒似乎作為火源也點燃了瞳眸內的一簇紫色火焰。
它就這么相隔數百米與路明非的人對視……緊跟著是第二只瞳眸在建筑的另一側睜開,這座詭異的建筑似乎從沉睡中活了過來。
「要開始了。」路明非沉聲說道。
「我不害怕失敗,陛下。我只是無法保證不會有太多的人犧牲……來自惡魔的干擾還在持續。」
路明非如實說道,沒人能夠在帝皇陛下的意志前隱藏任何東西。
「沒人能夠保證不會有太多的人犧牲,孩子。」男孩的臉上閃過難以言喻的悲痛,哪怕只是那么一瞬,「在網道戰爭里,我不想我獨一無二的萬夫團犧牲;在叛亂之末里,我不想馬卡多為我犧牲……但直到今天,大叛亂過去的一萬年后,哪怕就在我們交流的這一瞬間,都有無數人為了拖緩帝國崩潰的腳步而付出生命。」
男孩的思想通過意念的方式傳達給了路明非,「雖然這些事物被毀滅時距離如今的泰拉已經過去了數萬年的時間,但從宇宙的維度來講這點時間只能算是微不足道。」
「在泰拉凝固成一顆完整行星后,這片滾燙的海洋逐漸冷卻,變得溫熱且渾濁,就像是一口原始的湯鍋。這口湯鍋足足煮了幾億年,有機物分子在彼此之間碰撞、融合、裂解,經歷了無數次失敗的反應后,終于在一次成功的反應下,一根分子鏈分裂復制出另一根完全相同的分子鏈,再吸附周圍的小有機分子……然后微生物誕生了。那是生命、也是進化之樹的起源。」
「而這顆進化之樹成長了三十五億年后,人類這一物種才出現;即使那個宇宙的人類有過燦爛且黑暗的巔峰時代,足跡曾二度踏遍整個銀河系,但四萬年的時間跟以前漫長的歲月相比僅是彈指一瞬。我從不為宇宙的奇跡而驚嘆,因為我能生于這座生命的搖籃里就已經無比神奇。」
男孩在述說,路明非在默默地聆聽——盡管不太清楚帝皇陛下跟自己述說這些的用意。
「我無意干擾你在統領軍團后的首次作戰,但我確實感受到了你內心隱藏的一絲不安,」男孩側過臉,祂的瞳眸內不再有恒星升起或熄滅,而是與路明非一樣的漆黑,但又透露著洞穿世間一切的全知,「你是在害怕失敗么,明非?」
「不用緊張,明非。我只是來親眼目睹泰拉早已滅絕的一角。」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男孩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自己面前;祂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海洋,深藍色的光澤映亮了祂那張有些許黝黑的臉龐。
「在你作為慟哭者的戰士時,我會贊揚你所擁有的這份對人類的仁慈與愛;但你現在是軍團之主,不合時宜的過度仁慈只會讓你的敵人洞悉到你更多的弱點。犧牲與流血不可避免,你能做到的只有讓它們變得更有價值。」
男孩的語氣變得簡潔而生硬,像是嚴厲的父親在教育自己涉世未深的孩童。
為了減去不必要的空間占用騰出更多的空間搭載武器,所以煉金技術團沒有專門安裝符合他們尺寸的座椅,而是依靠簡單的固定裝置以及裝甲足部的磁力鎖來維持戰士們在駕駛艙內的平衡與穩定。
但戰士們也不在意這些。芬格爾兄弟還找了一個比較舒適的站姿,用機械臂托著他的戰甲和身軀放松地站著。
源稚女站在駕駛臺前,覆蓋裝甲看似笨重的手掌實際相當靈活地操控著上面的搖桿、按鈕和旋鈕;從艙頂垂落的機械臂分別抓住他左右肩頸,將他固定在原地,身后的路明非和芬格爾也是同樣如此。
巨鯊號的駕駛艙對普通人來說稱得上是寬敞至極,但對于經過改造人均兩米五且穿戴厚重動力甲的乘客們來說就不太行了;
路明非則摘下了頭盔,望著窗外深藍色的海水。
巨鯊號已經打開了外部射燈,明亮的白光照亮了周圍約二十米內的空間,能清晰地看到各種不同的小魚匯聚成浩大的長隊擦著巨鯊號游過,被射燈白光照亮時它們就像是一條燦爛的銀河。
閱讀龍族:從戰錘歸來的路明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