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靜坐在高臺,不知過了多久,守門石像聲音傳來。
“主子,又到甲干天枝了。”
甲干天枝,是一個時間,忘川古城開閘放水的重要時間。開閘開的是奈何橋,放的是無情水。
死者之三魂六魄入忘川,其中必然夾雜著各種念頭。而奈何橋的作用便是將其磨滅,免得龐雜的念頭匯聚成一團,衍生出某種難以殺死的邪魔。
這是忘川古城中極其重要的部分與權能,其地位等同于輪回還存在時的三生井。可以說少了這一部分,整個道場將會出現難以彌補的殘缺。
淵揮手將兩個玉簡收入袖中,一步踏出,瞬息之間便來到了忘川古城東南側。
此地有古橋橫跨忘川,長十余里,寬九十九丈,廣不數尺,流而西南。
橋上青銅鬼獅屹立,云霧纏繞。
昔日有日游神與夜游神,率領八千陰兵日夜看守。有神獸六啼上通九天,下徹九幽防范生者跨過奈何。
如今只剩下通幽之主。
淵抬手輕扶青銅鬼獅,橋梁上那層薄薄的云霧忽然變厚,隨后如同流水一般落入了忘川河。
無情水度有情人,河中那幻化成各種怪異扭曲人影的執念遇水而融,仿佛茶水倒下而產生的泡沫,轉瞬即逝。
他上一次給忘川調節陰陽磨滅雜念還是,忘川古城創立之初。如今天地初開,許多事情需要他親力親為。
“得招收些陰神,石兒找時間你去凡俗一趟,挑一些英雄渡成陰神。”
為惡者可成煞鬼,為德者可成神。
不知是不是某種巧合,或者遵循著天地間不為人知的規則。不管是修行界還是現代,古往今來被封神者幾乎沒有惡徒,絕大部分都是有德之人。
修行界更是如此,能夠成為陰神的非大德者不可。
其中的緣由很簡單,唯有有德之人在死后方能受人供奉,香火供奉是陰神至關重要的一環,無德之人能有全尸便是冒青煙了。
“主子,凡間陰神我們恐怕招不到。”守門石像道。
“為何?”
淵疑問道,守門石像接下來的回答就變得有些猶豫,他回答道:“此前您跟我提過這件事情,次日我便分出心神降臨凡間,然后被陰司攔截了。”
“陰司?如此不正好直接找她們便是,凡間陰司理應是古城犬牙。”
淵眼簾低垂,眸光中透露出一絲神異,黃泉忘川有感,名為通幽之主的位格蕩平四方。
忘川三千里,不知多少邪魔盡垂首。
“生者吾不管,死者皆歸吾,天下豈有非臣之民呼?”
“這……他們不聽宣,他們只聽一人的。”
“誰?”
淵微微側過頭來,守門石像頓時感覺壓力山大。他剛想要回答,淵已經通過某種手段知曉的大概。
凡間陰司受他人冊封,此人實力不俗,自己竟探查不出對方的身份。
守門石像小心翼翼的回答道:“他們說只尊仙法,聽那在世仙的。”
淵望天無言,默默的收斂氣一身氣息與位格 打不過呀。
守門石像又說道:“陰司位格被奪,我們恐怕難以維系此地,我觀那人之言不無道理。小的雖無法窺探天機,可對于驅邪避兇有些天賦,此行吉多兇少。”
淵搖頭道:“吾與他無冤無仇,他是生者于理,吾不可加害擾亂陰陽。”
守門石像又道:“阻道乃生死大仇。”
守門石像真身是忘川古城之靈,它與淵一榮皆榮一損皆損。在他看來古之道門提供的辦法值得嘗試,哪怕冒著與李長生為敵的風險。
在成道之基面前,一切的風險都是可以接受的。
歸根結底是命宿戳中了他們的痛處,按部就班調節陰陽只能合道,成道是不可能的。
成道本是逆天之舉,是與天爭命,又如何能靠功德成道?
守門石像明白這一點,主子不可能不明白。
“您說過天道消散,沒有桎梏的現在是最有可能成道的時候。趁他未恢復巔峰,合道之劫足以滅殺!”
淵看著守門石像,對方雖無眼,可卻能感受到神魂所散發出來的一絲絲執狂。
當好處足夠大,一切的危險都可以變成能夠承擔的風險。
由于李長生是人類的緣故,淵轉世以后對于人類這個種族多有關注,看過一些人類三魂六魄的記憶與執念。
有那么一群人就具備的這種特質,人類稱之為賭狗。當一個人想賺錢就是上當受騙之時,腦子一熱爹媽都拉不住。
如此何嘗不能放到自己身上?
賭,天地眾生之本性。
試試?
淵千鈞一發之際連忙壓下這個想法,他仍然覺得這個做法非大道。
并非完全畏懼李長生的武力,還有他的道。
陰陽有序,他作為通幽之主又豈能殺害生者?如此豈不是違背了生死輪回之道?
淵搖頭朝著輪回殿走去,道:“吾閉關10年,若是十年后仍有機會再論。”
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目前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機會流失,否則他怕在一次次糾結與猶豫中倒向古之道門。
守門石像見狀雖心有不甘,但也不敢再多言。
成道一事至關重要,他可以提意見,但絕不能影響甚至強迫主子的意愿。
淵回到輪回殿,厚重的大門緩緩關閉,就在最后一絲縫隙即將合上時,外界忽然傳來震動。
轟隆隆!
忘川古城之中,萬千靈廟,一個個神位牌忽然出現在供臺上。
忘川眾神復蘇了。
淵豁然回首,仿佛黑暗中有一雙手又將他推出了輪回殿。望著萬千靈廟,無數神位牌亮起,為首的十二主殿正溝通著凡間。
他能夠感覺到神位傳來熟悉的氣息,順著氣息追溯凡間,一個個神祇如初生嬰兒一般。
一個又一個不得不走入凡間的理由接連冒出來,仿佛是從量劫中伸出的魔爪,要將他拉入無盡量劫之處。
量劫就是如此,明知道是劫數,但不得不往里面跳。
有人自知,有人無知,最終誰也逃不過。
淵眸光深沉,審視自身并無發現任何問題,再審視天地一如既往的風平浪靜。
太過平靜何嘗不是一種浪花?
“主子!回來了,他們都回來了!”
守門石像欣喜若狂的看著一個個亮起的靈廟,仿佛能看到昔日的榮光。
那時他們掌控輪回,天地生靈陽壽皆在他們一筆一畫。
“主子我們得把他們接回來,免得被逮人害了。”守門石像恨不得直接飛出去。
剛剛轉世是最為虛弱的時候,道行高深者或許能夠通過某種手段保密,但無一例外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價。
七八年前就不少元嬰道行的轉世者死在槍下。
昔日同袍之命,不得不救。
“待吾去去就回。”
淵再也沒有顧慮,大步流星的走出了忘川古城。他的目光直視遠方,仿佛能看到一個人的背影。
輪回殿中,點點金光忽然乍現,通幽之主調節陰陽之功德匯聚成一道人影。
功德金身,可渡無量劫——
神州,一處山村的道觀之中。
一位年齡30有余的女道長正掃著落葉,動作不緩不慢,如此下去恐怕掃一天都掃不完。
“江道長,你考慮得怎么樣?”
這時一個身穿正裝大腹扁邊,有些禿頂的中年人滿頭大汗的從外邊走進來。
他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來到這道觀的理由不是為了上香或求平安,而是要買下這塊地。
“8000萬不算少了,有這筆錢足夠你出去建一個更大的道觀廣收門生。”
道教作為神州的本土宗教,歷來就受到各種照顧。加上如今上清宮的存在,直接讓道教在周地地位更是翻了幾番。
但并不代表本土道觀也跟著飛黃騰達,與之相反的是時代的塵埃砸到他們身上,許多道觀被取締。有的是加入了某個修行門派,有的是因為靈脈所在而被迫搬離,更有甚者是在早期被一些修士李代桃僵。
至今還存活著的道觀少之又少,比如這里這個小道觀。
一沒超凡傳承,二來門內沒有出現修士。
以前道士更多的是一種身份,一種登錄在宗教管理所手冊上的身份,擁有法事“特許經營權”。但現在不同了,修士的出現直接擠壓了原本宗教人士的環境。
官府出于社會安全的考慮,對于宗教管制越來越嚴格,甚至到了苛刻的地步。好像生怕他們暗地里搞邪魔歪道,恨不得給每個宗教人士戴上腳銬。
如此頗為偏激,但官府得為社會考慮,宗教簡直就是邪魔完美的偽裝。78年前基本大半的超凡事件都源自于宗教,甚至因為宗教孕育出了兩個怪物。
一個是白蓮圣母,一個是天父。
前者將神州攪得天翻地覆,直到在世仙出現才銷聲匿跡,因為仙人真的能把她打死。后者造成的影響更為巨大,幾乎篡奪了西域龐大而璀璨的文明羅馬。
這個小道觀只是一個縮影。
只不過這個小道觀看起來更幸運,雖然沒有建在靈脈之上,但卻在靈脈附近。同時恰好是一條小靈脈,沒有被列為重點管制區域,道觀不需要強制搬離。
得到內部消息的房地產公司第一反應自然是來度假村,哪怕只是一點點的靈氣也可以賣上天價。官府也很喜歡用這種方法收割社會上的有錢人,然后再把錢分配給普通人。
以前還可以官商一杯酒,現在是士工農商,商人什么檔次跟我官家人一杯?至于代表最廣大百姓的工農,現在其實也翻身了,因為他們數量多且修士幾乎都是從他們中走出來的。
再加上國運與國之重器,無形中給官府上了硬性指標。
“居士請回吧,多少錢我都不會賣的。”
姓江的女道長微微搖頭,面對8000萬沒有任何觸動。
她越是如此,房地產老總越是不敢輕易動。以前鬼神之事是信則有,不信則無,現在伱信不信他都有。
房地產老總可不敢惹一個道士,只能苦口婆心的勸誡道:“道長呀,8000萬真的不少了。別看外邊估值多少個億,可那是房子與各種配套設施建起來后才有。期間得費多少人工與材料費?”
“居士請回。”
房地產老板最終無奈,只能打道回府。
女道士望向遠方,一座座古色古香的度假山莊正在拔地而起。
真正有權有勢的大人物早已將周遭的地皮包攬下來,沒辦法入局的只能從這小道觀入手。
聽說這些山莊地皮的競拍價一平30萬,隨便一座山莊都需要耗資千億。
貴肯定是貴的,完全超出了它應有的價值。但豪門世家不得不買,哪怕傾家蕩產也要獲得靈氣資源,更要擠進修士的行列。
江梅看了一眼手機中剛剛打款過來的津貼,官府每個月給他發的錢又多了一千。其余還有雜七雜八的補貼,油價上漲了補,物價上漲了補,甚至是節假日都有最低工資補貼。
補貼對象是所有神州公民,雖然這些錢不多,但足夠抵消大半的生活成本。
聯想起遠方的莊園,市面上那一顆堪比幾十倍黃金的各類丹藥。
江梅大概能猜出這些補貼錢是哪里來的,說白了割富人的韭菜,用他們的錢來漲國運。
當人心有了明確的價格莫過于此。
忽然一股微風吹來,將原本掃成一團的落葉吹散,不知何時一個模糊的人影站在江梅十步外。
“請問我該如何稱呼前輩?金姆至圣?還是更久遠的稱呼。”
“姓江名梅。”江梅不咸不淡的回答,隨后繼續掃著被吹散的落葉。
命宿語氣恭敬的說道:“江前輩,我有一條您的命卦,不知您是否感興趣?”
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之前的經驗命宿這次非常的低調和恭敬。
這些強大存在殺不死自己,但絕對不是自己可以抗衡的。為了能夠盡快達成目的,姿態放低一點也不是不可以。
“你能為我批卦?”江梅眼眉微抬,開始用正眼打量命宿。
無根無緣,竟然探查不出任何因果。
她又抬頭望了一眼天,望了一眼地。隨手掐起飄落的枯葉,向地上一投,葉落而碎,化作周天星辰排列。
“道門神人命宿,命也,宿也,皆指因果。”
以她的道行只能看到一點,隨后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遮掩。這股力量無處不在,浩瀚無邊,仿佛是天地在為他遮掩因果。
“何卦?”
“天地果,長生劫,日月星宿當墜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