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拿起草紙。
太沖龍君抬頭看去,卻見陸景道勁的筆力透過紙背,描出幾行文字。
而那文字以下,卻是陸景以小寫意技法,畫出的一幅秋日圖畫。
圖畫上的天空中秋云遍布,又有風波漸起、寒霜落地。
沉重的云霧遮掩住天空,遮掩住烈日,似乎在醞釀風暴。
百花遇霜而凋,落葉遍地,一片蕭瑟之景。
可當太沖龍君看到這幅畫,眼神中忽然閃過一抹驚色。
卻見百花凋零之處,又有一朵朵金菊傲霜盛開。
那菊花不同于其他枯枝敗葉,它們生機盎然,迎著寒霜傲然怒放!
太沖龍君身為第八境修行者,身具天龍位格,可當他的目光落在那草紙上,寥寥數十筆勾勒出的水墨畫卻好似刻畫出一片秋日蕭瑟之間,菊花遍布滿城,遠遠看去便如同披上了黃金甲,屹立在諷諷西風中,如同云霞映照天空,如同烈火燃遍太玄!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太玄,滿城盡帶黃金甲!
寥寥四行文字落入太沖龍君眼中。
太沖龍君卻只覺一股直沖云天的非凡氣勢,自那四行詩作字里行間進發出來。
「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后百花殺!」
太沖龍君深吸一口氣,他抬頭看天,卻見此時那天空中,籠罩太玄京的云霧已經消散了。
可當他再看陸景的畫作,卻隱約覺得頭頂的天穹烏云陣陣,凌壓天下,凌壓太玄!
「以寒霜、滿城烏云、秋日蕭瑟言天上仙人俯瞰。
「以百花枯敗,言天下仰視天穹,不敢反抗仙人之輩!
「而這滿城盡帶黃金甲的菊花……」
太沖龍君瞳孔微凝,當他讀透陸景寫在那草紙上的四行詩句,心中忽然五味雜陳。
這幾句詩寫出了一個金燦燦輝光耀目,威涼涼豪氣沖天!
陸景身在太玄京中,面對天上烏云的凌壓,卻仍然畫出這般景象!
秋日烏云下,百花雖然枯敗,卻仍然有滿城的菊花身披黃金甲,迎霜盛開。
「天上西樓要落凡間責問陸景,陸景身在太玄京中看似孤身一人,可他這畫作里卻并非只畫了一株菊花,那畫中的菊花無處不有,俱都傲然怒放。
太沖龍君心中低語。
便是這一條五方海除去天上落凡的老姓龍之外,位格最高的天龍,看到這種畫作,看到這四行詩作。
只覺這畫作與詩作中,似乎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神秘力量,讓他心潮涌動,讓他心中對于天上仙人的厭惡更深刻了幾分,甚至讓太沖龍君都想要成為那滿城黃金甲中的一員,傲寒而立。
可緊接著,太沖龍君一縷神念忽然發光,一條懸空的天龍出現在他腦海里,讓太沖龍君陡然間冷靜下來。
「陸景與龍屬之間的仇怨,不可輕忘。
太沖龍君化身閉起眼眸,不再去看那張草紙。
陸景神色平靜,輕輕將手中的草紙往虛空一拋.
草紙越飛越高,直至飛入云端徹底消失不見。
而太玄京中卻忽然間景象大變。
天上溫和的春日變得黃燦燦,太玄京中原本將要盛開的百花卻也突間籠罩出一層決然不同的異象。
身具六境以上修為者驚覺太玄京天變,風霜漸至,秋風已起。
太玄京中百花枯敗,萎靡不堪。
諸多修行者不明白太玄京中究竟發生了什么,他們紛紛橫出神念,運轉玄功極目眺望。
緊接著……
他們也就看 到了更加驚人的景象。
整座太玄經中百花凋零,但卻開滿了身披黃金甲的菊花。
那些菊花散發著陣陣濃郁香氣,浸透滿城,直沖云天。
抬頭看這驚人異象者,不凡有諸多大儒。
如若季淵之、李慎的人物也都抬頭看天,就在他們驚異于這景象瑰麗之時,卻見那滿城菊花香氣中,還飄飛出一張草紙。草紙上,陸景的草書用筆酣暢淋漓,哪怕是玄都中的書法大家看一下那草書上的筆墨,也只覺得其中有縱橫氣勢撲到眼前。那草書筆墨精勁絕倫,疾馳中筆法回轉勾連,舒卷各得相宜,斷則果斷利落,連則乘勢而不激流過澗,筆筆冠以精神,全見力量!「好!」
向來儒雅的季淵之緊握雙拳,抬頭看著懸空草紙上的草書。
可下一瞬間,季淵之猛然反應過來。
大儒李慎同樣如是。
「這草紙上的草書妙處透徹玲瓏,卻又不雕不琢,稱一句絕品也不為過 可這草紙上真正珍貴的,卻并非只有書法筆墨,還有這一幅畫,更有這四行詩作!
「我花開后百花殺,陸景……已有國公的氣魄,更有少年魁首、少年劍甲的銳氣。
季淵之、李慎俱都在恍惚間,看著懸在半空中的草紙,看著滿城的異象。
而那異象伸出漣漪,這太玄京中的修行者意念中卻忽然有一道景象一閃即逝。
他們看到滿城盛開的菊花中,有一朵變為一位身著白衣,腰佩刀劍的少年。
虛空中寒風刺骨,天上烏云籠罩。
寒風與烏云伴隨著一座朦朧的樓閣降臨于虛空,似乎要壓垮天地,似乎要壓垮那白衣少年的氣魄,壓垮他身上鋒銳的劍氣。「那少年是陸景先生,那云霧中的樓閣必然來自天關之后!」
有人頓時反應過來。
刺骨寒霜下,陸景孤身一人抬頭看天,而那些菊花依然盛放。
「沖天香陣透太玄,滿城盡帶黃金甲!
李慎喃喃自語。
那大儒季淵之此刻也已明白過來……
「有仙樓落凡間,陸景借詩畫言志,可他那詩畫中卻并非僅僅是在稱頌自己,太玄京中尚且有遍地都是金黃如鎧甲般的菊花。李慎、季淵之等等諸多太玄京修行者俱都沉默下來。
太玄京中玄妙的異象消散。
這天地重歸春日,枯敗的百花含苞待放,滿城菊花香氣消失不見。
空山巷小院里,陸景還坐在那桌案前飲茶。
太沖龍君化身卻能清楚的察覺到,有一縷縷神念、一道道目光懷著敬意穿越遙遠的距離,落在這空山巷中。
太沖龍君站起身來,轉頭看一下小院門庭,卻見那里空空如也。
「陸景。」
太沖龍君語氣中竟有幾分惋惜:「太玄京中強者無數,只可惜這里是大伏太玄京,乃是大伏中央之地。
這里的修行者俱都立身于大伏朝堂之內。
大伏朝堂……不可助你。
陸景正要說話。
空山巷口卻有人負刀前來。
那負刀的男子身穿湛藍色長袍,目光灼灼。
他身后那一把鬼頭大刀是享譽天下的名刀山鬼,殊為不凡。
「是南國公府的庶子。
太沖龍君點頭道:「身無官職,倒是可以助你。
太沖龍君說話時。
南雪虎已然走入院中,他明顯聽到了太沖龍君的話,自然也知曉這一具化身的來歷,可他卻視太沖龍君如若無睹,徑直走到陸景面前。陸景尚未說話。
太沖龍君卻又搖頭道:「只是……初入先 天的修為太弱了些,仙人拂袖可殺……」
龍君化身話音未落。
那南雪虎忽然手腕一翻,手中多了一柄長刀。
那長刀青灰色刀鞘,刀柄筆直,不曾散發出一絲一矮的光芒。
可當太沖龍君看到那一把刀,眼神卻猛然一變,眉頭也驟然緊皺起來。
「先生贈我名刀山鬼,雪虎修為弱小,仙人拂袖可殺我,但雪虎……卻可以將這把刀借給先生。
南雪虎說話間,將手中那看似平平無奇的五尺長刀用力一拋。
陸景微微挑眉,隨手向虛空一捉,那柄長刀便落入他手中。
長刀入手,陸景握住刀柄拔出六寸刀鋒。
卻見那長刀散出白光,刀口不見鋒芒,看似老朽,陸景眼神卻如同太沖龍君一般,頃刻間大變。
他無聲將那六寸刀鋒送入刀鞘中,眼神中還帶著驚異之色,看向南雪虎。
南雪虎一笑,道:「這刀是我從南府宗廟中偷出來的,借先生一用,想來應當無妨。
太沖龍君頓時明了過來。
南雪虎六品先天境界的武道修士,又如何能在無聲無息間偷來這一把天下有名的名刀?
「偷刀是假,南國公借刀是真。
太沖龍君冷笑一聲:「卻不曾想自靈潮之后,第一個握住這把斬草刀的,竟然不是南府子孫,而是這與南國公府有嫌隙的陸景。陸景也聽到南雪虎的話,他低頭思索一番,這才輕輕將手中的斬草刀橫放在桌案上。
「既然如此,陸景便……」
「先生又何必相謝?」
南雪虎道:「先生不惜身受重傷,送我六叔出玄都,我南家兒郎也有幾分氣骨,自然記得先生的情分。
「況且……這把斬草刀已經沉寂太久,再不染血,只怕刀鋒就斬不了草了,先生握刀,權當是給這斬草刀再開一次鋒。「好。」陸景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起來,點頭答應道:「等我多殺幾尊仙人,以仙人之血,為斬草刀開鋒。」
南雪虎聽到陸景的話,又想起方才太玄京中的異象,心中直覺熱血沸騰,繼而又忽然覺得意性闌珊。
「只可惜我修為太弱……」
南雪虎心中嘆氣,可當他看到陸景探出手來,撫摸著桌案上的斬草刀,便又覺得這斬草刀合該入陸景這般的人物手中。他想到這里,邁步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壺酒來。
「這是六叔留下的百年竹葉青,我一直不舍得喝,先生回了太玄京,正好開此酒,便是祝先生萬里橫戈探虎穴,三杯拔劍舞龍泉。南雪虎倒酒,當先一飲而盡。
陸景與魏驚蟄也共飲此酒。
太沖龍君眼神仍然落在桌案上的斬草刀上,直至二三息時間過去,他又左右看了看,卻見養鹿街上忽然多了許多身影。他見到空山巷又一處小院樓頂上,因為身穿輕紗長裙的女子正望著這座小院。
他見到了空山巷口,南禾雨正踟闊不前,眼神卻滿是堅毅。
天空云霧間,洛述白正盤算著要借此機會,看看自己是否也能斬下一尊仙人。
更有一位赤裸上身的南召少年握緊拳頭,蹲在街旁,不知在想些什么。
太沖龍君看到這許多人,又感知到那諸多神念、目光中透露出來的歉意,心中陡然間有些煩躁。
「這倒顯得我大伏龍屬要以女干邪之心,謀害抗擊天穹的英雄。」
太沖龍君輕拂衣袖,對陸景道:「陸景,你我后會有期。
這神念化身身上陣陣霧氣縈繞,似乎將要消散而去。
恰在此時,天空中有流光如火,又有銀光如瀑!
長空中云霧被就此撕裂開來,虛空 為此震蕩轟鳴,繼而有一點寒芒個現……
一桿銀槍凌空而至,如射天狼!
難以想象的海湃氣血撕開激蕩風云,帶出可怕的契機,轉瞬間直落于這陸景小院中,刺入太沖龍君化身!
鏗鏘。
那一桿銀槍舉重若輕,瞬間穿透太沖龍君化身,刺入院中一塊青磚。
太沖龍君化身悶哼一聲,可他神色不變,而是抬頭看向漫天的虛無。
他的目光轉瞬間便穿越了漫長的距離,飛出了太玄京,落在角神山上。
卻見那角神山上,有一位身穿銀色鎧甲的男子陡然站起。
他站在山巔,凝目而望。
角神山上忽然間風雨大作,飛沙走石。
山下深淵中,云霧激蕩,角神山上活命的妖物似乎感覺到大恐怖,不斷哀鳴,躲藏在陰影中瑟瑟發抖!
而那男子此刻正在俯瞰角神山下的太玄京。
眼神清冷之間,卻又含著的氣血,他的氣魄蒼茫、神秘、廣大,令人驚駭萬分。
「虞東神。
太沖龍君化身逐漸化為透明,他抬頭看著角神山上的重安王世子,又看到角神山下,九百騎虎武卒正目光森寒的望著太玄京。九百只黑虎不停在山下踱步,低聲咆哮,似欲擇人而噬。
「你是重安王世子,也是大伏朝堂中的人物。
「你助不了陸景。
太沖龍君淡漠開口。
「老龍。」虞東神眼眸開合,眼中有云霞翻騰。
他探出手,空山巷小院中那一桿銀槍瞬時間化作流光,帶起鏗鏘之音,如一道流星一般墜入虞東神手中。虞東神此刻衣袍獵獵如旗……
「我不助陸景。」
「大伏龍屬想要問重安三洲虞七襄討一個公道,我此次入玄都,便是給你這條老龍一個公道!太沖龍君化身咧嘴一笑:「小輩,北秦那些氣血懸陽的武夫壓垮了你的心智?否則你又何至于這般癲狂?」虞東神默不作聲,低頭看向山下那九百騎虎武卒。
前方的騎虎武卒俱都散開。
武卒中央,一頭白虎臥地酣睡。
那白虎背上橫負一桿大戟。
那大戟,混去一輪烈日光輝。
太沖龍君化身一顫,面色驟變,那化身就此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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