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華之脈在陸景軀體中,留下了一道氤氳之氣。
那一道氣息虛無縹緲,但卻似乎勾連著極遙遠的遠山道太華城。
太華城下太華之脈令陸景能夠在這廣闊的天地中,接觸到一種更加獨特的氣息。
那也是元氣,但比起尋常元氣卻來得更加精純,來得更加玄妙。
接連四五日過去,陸景甚至不曾出門,始終在房中打坐,以太華山河帝子圖錄為導引,接引著自遙遠的太華之脈流淌而至的玄妙力量。太華之脈幾乎成了陸景元神、氣血修行之核心,與此同時,人間元星閃耀下,呼嘯而至的元氣幾乎化作一重重風暴,在太華山河弟子圖錄導引下,成為太華之脈的養料。
自陸景歸來后,太玄京中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看著養鹿街空山巷。
其中不凡有修行強橫之輩。
當正神念橫空、玄功運轉,總能看到空山巷陸景小院上空,幾乎匯聚成為風暴的元氣。
青云街上見素府。
七皇子禹玄樓手中那一本無字典籍被他越翻越薄。
一頭稀疏白發,面容老朽的法家先生申不疑比起一年以前,看起來更加蒼老。
他手里拿著一只黑色符筆,正在一張符紙上仔細勾勒。
禹玄樓看了一陣那無字典籍,繼而又不自覺的轉過頭去,看向養鹿街方向。
他重瞳中閃爍著獨特的光,輕易便捕捉到了空山巷中那如若風暴一般的元氣。
「陸景映照的第三顆神秘星辰,究竟是哪一顆元星?
七皇子聲音平靜,就好像是提起了一個無關的人。
「勾陳元星御天下之雷,鯤鵬元星可隱入南冥,可吞龍成道。
我熟讀百家典籍,自認為天下神通武道都可以看一個真切,唯獨陸景這第三顆星辰,我卻根本無從揣測。
只是尋常主星根本無法召來這浪潮一半的元氣。」
禹玄樓說到這里,眼中重瞳微動,搖頭對申不疑笑道:「說來也算本皇子走了霉運,卻不想原以為能夠輕易握在手中的少年天才,現在卻與我成了大敵,甚至成了當朝景國公,朝堂上能與我平起平坐。
申不疑并不抬頭,仍然專心致志地勾勒符文,聲音卻緩緩傳來:「殿下倒也不必多慮。
過往的國公,除了立下大功之外,本就是大伏絕頂的府邸,或是一軍將軍,或是勢力盤踢諸多道府的世家之主,他們成為國公是錦上添花,威勢更上一層樓。
可陸景靠的卻僅僅只是呼風喚雨這般天大的功勞,他雖有國公之位,可封地卻在極遙遠的遠山道,再加如今的大伏國公多是虛銜,南老國公、褚國公終其一生也許都不曾去過自己的封地幾次。
正因如此,陸景其實依然是以前的陸景,仍然是孤家喜人。
哪怕圣君賜他黃金二十萬兩,賜他可以招收門客、招收甲士的權柄,他想要在短時間聚拔起三百上得了臺面的甲士,招來二十位國公府門客,其實并無那般容易。」
「申師……這些我都曉得。
禹玄樓重隆歸于尋常,壓低自己的聲音:「可他終究是大伏國公,他麾下門客可入大伏持神樓、鑄武樓,每月可自大伏府庫中領受天材地寶。
再加上陸景呼風喚雨,解河中道厄難的名聲已傳遍天下,很快使會有眾多修行者來太玄京中,投身于景國公府。
「昔日那出身低賤的庶子,已經成勢了,太子端坐于東宮,我與他尚且不曾抹開臉面爭鋒,我就已然敗了他一頭,甚至我麾下八百玄冰甲士,盡死于陸景手中!」
禹玄樓每每想起此事,原本平靜如水的眼中就會泛起波瀾。
申不疑聽出禹玄樓話語中 的怒意,他原本勾畫著符文的毛筆停了下來。
這白發披散的老者抬起頭來,對禹玄樓道:「殿下,你生具重瞳,可觀天上仙境,可見天上十二樓五城。今日乃是春日晴空,萬里無云,不如你抬頭看一看那天上仙境?」
禹玄樓聽到申不疑的話,略有些詫異,但也未曾多想,將手中無字典籍放于桌案上,就此抬頭。卻只見他那一對重瞳中,似飄然云氣彌漫開來,直接天穹。
剎那間,禹玄樓重幢中便倒映出許多景象。
那些景象或清晰或朦朧。
其中有仙人散發觀素月。
有仙境朦朧,可見湖山十里。
亦有劍仙立于劍峰,劍隨風動,劍光滿池!
無數景象倒映在禹玄樓重瞳里面,禹玄樓眼底深處透露出幾分向往……
「仙境……便是仙境,要遠勝于這紛亂人間。」
禹玄樓心中這般想著。
可當他那重睡中云氣漸盛,原本朦朧的景象越發清晰起來。
他見到一座披著星光,卷積著云雨的青色樓閣就屹立在云中。
那云霧之外是極美的景色。
禹玄樓一時之間有些沉迷其中。
可當他回過神來,仔細再看,卻見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玉鏡、冰盤都閃爍著獨特的光輝,刺入云氣中,也刺入天上虛空,融入于天闕,照出一片滿是風雨的道路。
「天上西樓要落人間。
申不疑打斷禹玄樓的思緒:「陸景執掌呼風喚雨的天時權柄,西樓水云君,西樓諸仙,乃至西樓治下數十座仙境絕不會善罷甘休。不論是那玉鏡、還是那冰盤,都在越過天闕,鑿出一座通往人間的風雨路。」
「我們也當早做準備。」
他說到此處,手中那只毛筆陡然落下,添上最后一筆。
明黃色的符紙上散發出一道流光,符紙上的符文彼此勾連,自紙上飛起,彼此勾連如龍,飛入云端消失不見。
「殿下在河中道之時,曾去與陸景求和,卻醞怒而歸,陸景已經成了大患,趁他羽翼未豐,還要多做考慮。」
申不疑開口。
七皇子禹玄樓看了天上仙境許久,這才閉起眼睛,足足十幾息時間之后,他才睜開眼睛,對申不疑道:「申師,陸景已經今非昔比,他得了白玉螭虎朝服,受封太華景國公,已然再非是往日那位無官職傍身的尋常庶子。
天上仙人想要殺他,我見素府胡亂謀劃,只怕會適得其反。
「不得不承認,礙于這諸多太玄京中的規則,也礙于昔日的小覷,我與陸景的交鋒已然落了下風,再想要對他出手,限制也就更多了。韓君言,世有不可得,事有不可成。
哪怕我是禹玄樓,是當朝七皇子,也必須承認,世上總有我辦不到的事。
就比如……取這陸景的性命。
禹玄樓話語剛落。
一旁的申不疑道:「我法家以為,故勢不不便,非所以逞能也。
當形勢不變,絕不可逞強。
陸景現在有了潑天的身份,太玄京中無人不敬他,見素府再出手已經不便,可西樓將落人間的消息,卻并非人人皆知。
「我那符文將遠去河東,遠去太沖海,甚至遠去北秦。
告知河東八大家、告知太沖龍君,告知齊國、而我那師兄秦相韓辛臺,也許早已看到天上西樓那玉鏡、冰盤!」
「亞圣不出,河東八大家已經腐朽,自以為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以為儒道不朽,河東便不朽。」
「太沖龍君乃是五方海領袖,是大伏天龍,太沖海大太子應玄光死在陸景手中,西云海龍王同樣如是,便是那西云海龍宮也被陸景屠殺一空。
「齊淵王以殺孽成道。」
「而我那寫下韓君書的師兄……心中無情無性,只在乎北秦崛起,只在乎人間起烽煙,連天照五城!
他不同于大燭王,他想殺盡大伏強者,殺盡大伏天驕,令大秦燃火的戰車早日焚燒天下。
申不疑娓娓道來。
禹玄樓低頭思索片刻,他這才明白過來,眼前這位法家名士堂而皇之寫下符文,將天上西樓落人間的消息告知河東八大世家、告知太沖海、齊國,再加上秦相韓辛臺……
陸景的仇敵,并非只有天上西樓。
「這是陽謀。
禹玄樓站起身來:「申師符文至,無論是河東八大世家,太沖海、齊國俱都知曉我見素府所圖。
只是……對于太初海,對于河東八大世家而言,這確確實實是極難得的機會。
距離禹玄樓不遠處,正坐在小池旁低頭觀賞著池中金魚的李霧凰也同樣站起身來。
頭頂金步搖搖曳生輝,這位皇子正妃心中陡然生出了一絲希望來。
她不明白天上仙境為何要落凡,她只知道仇人陸景立下了大功,被封為景國公。
李霧凰原以為有陸景國公身份在,李雨師的仇只怕會擱淺入太玄京陰影處,成為一樁昔日的往事,再也難見天日。可今日聽殿下與申師之言……
「也好。」
李霧凰心中再度升起一些希望來。
此時此刻,她已經不期望陸景死在殿下或者兄長手中。
只要陸景死了,就夠了。
錦葵姑娘小心翼翼的看著養鹿街上翻涌的煙塵。
數十座已經空置許久的商人宅地,連同養鹿街后幾座官屬商肆已然徹底被夷為平地。
不知有多少人在其中忙碌著,還可見神通修士的身影,在其中搬運巨大的磚石、沉重的木料。
來來往往的匠人們,正在打造地基。
他們要在極短暫的時間里,造出一座國公府。
哪怕這國公府不能與產業遍布天下的南國公府媲美,也要和褚國公府比一比莊嚴華貴。
大伏工部匠造司司主親自駐扎于此處,此時據說正在向景國公詢問國公府細節之處。
錦葵姑娘咽了咽口水。
她側頭看向出深的空山巷,這空山巷倒是一如既往,青磚綠瓦。
甚至被工部神通修士施加的神通,一應嘈雜之音,連同漫天的煙塵都難以入著空山巷。
徐無鬼和濯耀羅就坐在陸景小院門前,正把玩著手中的彈珠。
而他們身前,還有很多低眉順眼,彎腰作揖的人遞上名帖,大概是想要參見陸景這位炙手可熱的少年國公。
只可惜徐無鬼和濯耀羅往往只是收下名帖,就將人支使離去,無人能入那小院里。
錦葵看得出來,這些前來遞上名帖的人物,絕非是什么貴人府上的小廝,也絕非是管家一流。
他們往往衣著華貴,體態雍容,便是身上的墜飾都頗有講究。
而就在距離錦葵不遠處,還有很多管家、下人正在躬身等待這些去遞名帖的人。
很明顯,這些人物俱都是大府上的少爺公子,甚至是府中的老爺。
于是錦葵就更加緊張了。
「老太君和幾位夫人可真是……支使不動蓄小姐、漪小姐,便強要我來。
我又如何能請得動三公子。」
錦葵想到這里,又嘆了一口氣。
「呸呸呸,早已不是什么三公子了,陸景少爺現在可是真正的大人物。
錦葵一想起國公二字,腦海中就不由一陣陣發昏。
國公這一身份帶給錦葵姑娘的沖擊,實在是太大了。
哪怕是自家的老爺,錦葵眼里絕頂的大人物和國公這一身份比起來,都顯得渺小不堪,顯得黯淡無光。
「不過仔細想來,陸景少爺還在府中時,寧老太君和鐘夫人沒少苛待于他,現在陸景少爺熬出了頭,老太君與鐘夫人有求于他,又因為過往那些哥待,不敢親自來說,也就只能派我前來探一探陸景少爺的口風了。
錦葵深吸一口氣,壯了壯膽子,這才走向空山巷。
她剛剛來到那小院門口還。
旁邊擺著大堆名帖,手里正玩著彈珠的徐無鬼忽然抬頭。
他仔細看了錦葵一眼,咧嘴一笑道:「可是錦葵姐姐?」
錦葵愣了愣。
徐無鬼站起身來,推開小院門庭道:「陸景先生讓姐姐請進去。
錦葵忽然驚醒過來,陡然松了一口氣,旋即又想起將要見到陸景,心中也就更加緊張了。
「弟弟,少……國公大人院里,可有其他客人?不如等那些貴客離去,我再進去?」
「不必。」徐無鬼搖頭:「院里就只有十三皇子在,姐姐莫要拘束,進去便是。
「十三皇子?」
錦葵沉默下來,怔然間點了點頭,不知怎么就邁步進了小院里。
今日,春陽高照。
院里的花花草草中,有些已然盛開,有些正在萌芽。
錦葵走入院中,卻看到一位頭戴高冠,身穿明黃色長服,約莫十一二歲的孩童正手持水壺,仔仔細細給院中的花草澆水。不遠處桌案前。
陸景正手持毛筆,在一張草紙上寫著什么。
「十三皇子在哪里?」錦葵有些詫異。
「大姑娘來了?」陸景的聲音打斷了錦葵的思緒。
原本正埋頭寫字的陸景抬起頭來,臉上帶著幾分笑容,緩緩開口。
錦葵身軀一下子僵硬起來。
她站在遠處看向陸景,此時的陸景比以前成熟了許多,身姿越發挺拔,臉上似乎散發著某種獨特的光,價值連城的珠玉,令錦葵出神了。不知為何,錦葵的思緒一下被拉回了許久之前。
那是一個秋日,她受了老太君之命,前去陸府西苑那小院里請陸景前往琉光水榭。
錦葵還記得那時的陸景十分消瘦,身上那一身灰袍洗的發白。
「仔細想起來,陸景少爺的眼神與那時幾無變化,無波無瀾又深邃萬分。」
錦葵看得有些出神,還記得那時,陸景少爺就站在屋前稱呼了她一聲「大姑娘。」
這少女忽然間覺得有些恍如隔世。
世事在變,昔日那備受冷眼的少年……已經是國公的身份了。
「大姑娘?」
陸景看到錦葵發呆,側著頭又喊了一聲。
錦葵這才驚醒過來,連忙躬身行禮:「國……國公……」
「大姑娘何須客氣?」陸景隨意開口。
自院中主屋里,魏驚墊提了一把椅子走出,放在錦葵身前,又一語不發回了主屋,不知在做些什么。
錦葵看著眼前的椅子蹄躇不定。
陸景看著猶豫的少女,忽然失笑道:「還記得陸府的錦葵姑娘向來精明能干、聰悟絕人,寧老太君時常稱贊你百伶百俐,目達耳通。陸府中,也唯獨大姑娘在許多事上還可以與寧老太君說一說話,勸一勸寧老太君,怎么年余不見,錦瑟姑娘反而變得這船拘道了?」
「陸景還記得以往的陸府時,大姑娘曾對我多有照拂,幾次傳信于我,令我不至于那般被動·
陸景一邊說著,一邊又揭開一張新的草紙,在其上落筆。
「國公大人竟然還記得往日那些項碎小事……」
錦葵聽到陸景的話,眼神中的拘謹之色消散了許多,她又向陸景行了一禮,卻也不曾入座,而是左右看了看:「青明不在院中嗎?「青明去了書樓。」陸景笑著回答。
錦葵姑娘眼底深處閃過一抹羨慕之色,臉上又有些猶豫起來。
「先生,這些花花草草都已澆過水了。
那身穿明黃色長服的孩童放下水壺走來,又從桌案上拿出一本典籍,就坐在陸景不遠處仔細看了起來。
陸景朝他微微一笑。
錦葵醞釀良久,終于嘆了一口氣,道出前來空山巷的原因。
「陸瓊兄長想要出家?」
陸景有些詫異。
錦葵哭喪的臉道:「這些日子以來,瓊少爺不知著了什么魔,終日讀些佛經,流連于經中廟宇,時常有些大和尚被他請來府中。寧老太君與鐘夫人因為此事不知責罰了他幾次,瓊少爺卻始終不改。
后來老太君與鐘夫人便想給瓊少爺說一門親事,說中了參知中書家里的小姐,那小姐不論是樣貌還是人品都稱得上一等一,可偏偏瓊少爺看不上,鐘夫人強逼他相親,他便拿刀在額頭上畫出了一個一字,留下了極長的疤,嚇的那參知中書家的小姐淚水連連……
如今太玄京中都在盛傳,神霄伯府遭了妖怪,府上的大少爺中了魔……
「便是這一原因,寧老太君和鐘夫人都說國公身上自有國勢護持,可鎮壓鬼神,想讓你幫著瓊少爺看一看。
其次便是……」
錦葵似乎不敢再說了。
陸景接過錦葵的話,繼續道:「其次便是寧老太君與鐘夫人想要我以國公身份,舉薦陸瓊,給他一官半職?」
錦葵點頭。
陸景似乎寫完了草紙上的字,收起毛筆。
他站起身來,低頭打量著自己的筆墨,又抬頭看向錦葵,嘴角露出些許笑容:「寧老太君、鐘夫人倒也真是……太可笑了些。陸景徐徐搖頭。
「但凡換一個聰眥之輩,我成了國公,在朝堂上有議事之權,必然會因為那諸多過往責問陸家,甚至令陸家大難臨頭。這寧老太君和鐘夫人倒好,竟然還敢央我做事?」
陸景語氣平和,只是話語中卻隱含著冰冷。
錦葵頓時嚇了一跳,連忙低下頭道:「國公大人……老太君與鐘夫人說了,往日里是她們被女子氣性迷了心竅,行下的諸多腌臜之事。如今再回想,她們也深覺后悔。
倘若國公大人心頭仍然有氣,老太君與鐘夫人愿意親自前來著空山巷,親自向國公大人請罪。」
「大姑娘不必緊張。」陸景直起身軀,道:「大府行惡并非在于我一人之身,所謂善有善報,惡有惡報。
許多事不必陸景親自出手,世事的浪潮自然會清算。
可這確實看在寧蕾、陸漪、陸瓊,乃至錦葵姑娘的面子上。
你回去告訴寧太君、鐘夫人,陸瓊未曾著魔,他想要出家便是他的選擇,陸景不僅不會干預,甚至還會給他送去三兩本珍貴的佛經。至于官職一事……
「陸家已然走到盡頭,要官職何用?
更何況陸瓊不愿做官,也不必將自身的念想強加在他的身上 陸瓊有一顆赤子之心,與府中的諸多腌膜比起來,陸瓊錯便錯在顯得太干凈了些,與寧老太君、鐘夫人,乃至神霄伯相比都顯得格格不入。
「陸家……已然走到盡頭!」
琉光水榭中,寧老太君聽到錦葵姑娘支支吾吾的說出這番話,頓時一口氣涌上心頭,令她頭腦發昏,站都站不穩。
一旁鐘夫人早已維持不住雍容莊嚴了。
「陸景……景國公這是何意?他難道想要……」鐘夫人大驚失色。
一旁的寧老太君嘴唇發白,很想要狠狠罵幾句陸景,但她又想起如今陸景的身份,心中的懼怕頓時勝過驚怒。
「看來陸景仍然記得過往的事。,
寧老太君深吸一口氣,又敲了敲手中的鹿首拐杖,嘆息聲對鐘夫人道:「你去準備一番,你與我親自上門,過往既然是你我虧待了他,他如今想要出氣,便讓他出一番氣……」
「老太君,陸景……國公說了,不需請罪,只讓寧老太君、鐘夫人逢年過節,便以大禮祭拜國公母親一番……
「祭拜那……」寧老太君退后幾步,坐在那貴妃椅上,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拄著膝蓋,長久不語。
過去二三息時間,寧老太君又站起身來,道:「既如此,就讓周管事準備一番,明日便去祠堂祭拜。」
錦葵姑娘雙手攏在袖中,低頭站在水榭堂中。
她右手摩挲著陸景給她的一張草紙,紙上有陸景的筆墨,說是讓她隨身帶著,往后也許會起到大用。
「那孩童竟然是十三皇子,就連皇子的身份都在陸景少爺院里澆花……」
錦葵深吸一口氣,又偷眼看了看寧老太君與鐘夫人。
這兩位昔日作威作福的大府貴人,今天遭了這么大的氣,又在自家府中,卻連罵都不敢罵一句。
陸景少爺讓她們逢年過節前去祭拜,這還未曾遇到什么節日,寧老太君和鐘夫人就不辭辛苦,要去祠堂祭拜了。
「不過陸景少爺說陸家已經走到盡頭,卻不知究竟是在說些什么。
空山巷小院里。
魏驚蟄站在陸景身后,探出頭,認認真真看著陸景草紙上的筆墨。
他眼中帶著景仰、羨慕,看著飛舞在草紙上的草書。
又趁著陸景休息的空檔,魏驚蟄有些好奇的詢問道:「先生,陸府早年間苛待于你,便是種下的因。
以先生如今的身份,想要讓那往日的因開花結果,其實不難。
先生剛才說,陸家也能走到盡頭,是先生想要清算陸家?」
陸景一邊寫字一邊搖頭:「陸家不過剩余一幫小肚雞腸的婦人,寧老太君越老越糊涂,鐘夫人自從娘家破落,也就愈發小氣,這般的陸家又何須我親自出手?
更何況,陸家其實尚且有幾位好人,重山叔父為我引薦觀棋先生,寧蕾、陸游、陸瓊俱都為人善良,我若親自動手,寧薔和陸漪只怕就活不成了。」
魏驚蟄側頭思索一番,道:「人生在世,或為財寶,或為權勢,或為修為。
先生現在是國公的身份,食邑太華城,財寶必會源源不絕,朝堂上也有議事之權,每月府庫中有很多丹藥寶物功法任由國公挑選。
這對很多當朝大臣、修士而言有著天大的吸引力。
到了現在,很多事不必先生親自出手,只需放出消息,自然會有人為了親近先生,為先生辦妥。
陸景抬起毛筆,等待紙上墨干。
他目光深邃,腦海中閃過陸神遠那無情無性的元神。
陸家當朝兩位家主一位潛心修佛,一位心中只怕已無了世俗,各種原因想來還在那長生法上。
便是這般的情況下,陸景才覺得陸家只剩下了一幫目光短淺的婦人。
「陸神遠心里已無宗族之念、血脈之親,陸家已經走到盡頭了 ,也許再過數年,只需一番小小的變故,陸府百年積累下來的家業、建起的樓閣便會就此崩塌,塵歸塵、土歸土,只剩一片白茫茫大地。」
「讓我來靜觀樓閣崩塌。」
陸景沉默不語。
自那主屋中,炎序皇子與徐無鬼探出頭來。
灌耀羅盤坐在徐無鬼肩膀上。
炎序皇子看了看天色,眼里有些失落。
久在槐時宮中,炎序皇子從未有同齡的玩伴,這兩日因為少師陸景成了當朝景國公,炎序皇子奏請出宮前來空山巷中拜見先生,這才能夠短暫出宮。
到了這空山巷,又多了濯耀羅、徐無鬼兩個玩伴,于是這位十一歲的少年皇子也就越發不想回到那清冷的宮中了。
陸景看出炎序皇子眼里的不舍,他轉頭對炎序皇子一笑,道:「我與殿下許久不見,這兩日難得重逢,不如今日殿下就住在我這院里,與我促膝而談?」
炎序皇子一怔,旋即眼神中滿是驚喜。
陸景既是他的少師,又是國公身份,再加上師徒二人確實許久未見,由陸景留炎序皇子在院中過夜,促膝長談,卻也十分合乎情理。宮中自然會答應下來。
陸景臉上帶笑,看著炎序皇子與徐無鬼去了隔壁院中尋含采。
「既是孩童,就在那深宮中孤身一人,難免心念不全,無法體會世間苦樂。
陸景心中這般想著,繼而又低頭看向草紙。
那草紙上的草書龍章鳳姿,幾乎已然達到筆墨之美的極限。
就在陸景出神時,他忽然覺得那蘊空紋中,有一種莫名的氣息涌動。
陸景神念微動,那蘊空文中忽然跳出一枚龍珠。
龍珠沾染著龍血,正散發著微弱的光芒。
陸景神情平靜,一點龍珠。
那龍珠上頓時有滾滾的血色霧氣奔涌而出,懸在半空中。
陸景看著那血色霧氣。
他身后的魏驚蟄眼神有些詫異,同樣望著那血色霧氣。
大約過去二三息時間。
那血色霧氣上逐漸浮現出一道朦朧的影子。
那影子身穿長袍,頭生雙角,正低下頭來看著那染血的龍珠。
陸景認出了這影子的身份,卻仍然一動不動,端坐在那桌案前。
「上一次靈潮前,我本有二十八龍子,可他們大多數都亡于靈潮,只剩下年齡尚幼的四個龍子。其中以應玄光年齡最長,是我太沖海的大太子。
一道平靜的聲音緩緩傳來。
陸景眼神沉靜,開口道:「龍君何須擔憂?以龍君的天龍命格與修為、以龍屬的壽命,還能活漫長的年歲。
「大太子死了,再生幾個龍子便是。」
魏驚蟄聽到「龍君」二字,頓時如臨大敵,身上涌起氣血。
而那血色霧氣中的太沖龍君化身卻沉默下來。
過去了許久,他這才凝視著陸景,道:「陸景,你對龍屬有怨?」
「不是怨,是怒。」陸景道:「龍君,論及位格你與我同秩,豈能……直呼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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