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潭上方,極盡的深空宙宇中,兩顆紅色星辰若隱若現。
無形星光灑落下來,即便是鹿潭周遭那幾位仙人都不曾察覺到,神秘的星光照在陸景身上,似乎讓陸景發生了些許變化。陸景站在鹿潭上空。
西云龍王尸首墜落在鹿潭中,砸斷了十余棵參天大樹。
龍血汩汩,滲入鹿潭中,轉眼間就消失不見了。
一尊存活了許久的龍王,就這般倉促而又如同兒戲一般,死在陸景刀下。
虛空中的斬龍臺上也照耀出別樣的光彩,那光彩中似乎還隱含著一尊人影……人影偉岸,仿佛能撐起寰宇。
陸景知曉那人影是締造斬龍臺的陳霸先遺留下來的殘魄。
當那灼灼目光落在陸景身上,陸景卻無暇顧及斬龍臺。
因為當宙宇中計都羅跟兩顆星辰悄然灑落星光。
陸景不曾感應到那兩顆星辰所在,但卻清楚的感知到,自他的腳下,有自鹿潭流轉來的海量元氣,而他的頭頂上卻多出了不知關于元神之道的明悟。
「這是鹿潭的傳承?」
陸景低頭看向鹿潭,又抬頭看著云氣泛起漣漪的天空,只覺得那黑暗的虛空更加黑暗了。
不過眨眼間。
陸景心中莫名的生出一陣煩躁。
緊接著,那微弱的煩躁頃刻間壯大,轉變為厭惡、惱怒……
他皺起眉頭,看向遠處那兩位正低頭看著西云龍王尸體的仙人。
來自于鹿潭的元氣以及來自于虛空中那莫名的明悟,還在不斷注入陸景軀體中、元神中。
「這些明悟殊為珍貴,尤其是其中的兩道殺伐之術。
「一道名曰蒼生劫 「另一道則名為羅跟臨世。」
陸景在修身塔中熟讀各家典籍,修為也節節攀升。
他應當知曉羅喉二字的含義。
可不知為何,當陸景腦海里翻涌著這兩道神秘神通法門,他仿佛迷失于其中,眼神越來越冷漠。腦海中的清明被莫名抽離出去。
許多支撐著陸景的記憶越發模糊,又有一幕幕景象在瞬息間,自陸景腦海中翻過。
他前世的記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小陸景兒時受到的苛責。
……母親在床榻上病死了,他只能無力的握著母親的手。
他的月俸總是會被克扣,甚至冬日的衣衫都不如那些下人。
陸神遠的無視,寧老太君、鐘夫人的厭憎,以及府上下的冷眼。
………一后來,他成了九湖陸家交易的籌碼,在卑微庶子這樣的身份上,又加了一層卑賤的名頭……南國公府贊婿。……南家屢次推遲婚約,他成了太玄京人們的笑柄。
后來,退了婚,他踏上了修行之路,卻看到繁盛太玄京之下,竟滿是累累白骨。
惡孽之人高坐朝堂,妖孽行走太玄京中,靠著我害孩童名滿京城。
心中養了魔頭的太子擄掠民女無人理會。
他看到那些惡龍肆無忌憚的行血祭之事,他看到偌大得河中道死了數百上千萬人,看到白骨遍地,看到無數災民如行尸走肉一般活著。而那些奮力發光,想要照亮世間的人們,卻無法發熱,甚至死于非命。
這人間,可真是腌臜、骯臟。
過往的一幕幕景象,在陸景腦海中翻騰。
陸景越發惱怒,就連他手中的呼風刀都在微微顫動。
喚雨劍的光芒也暗淡下來了。
這一刀一劍兩件寶物,從未感覺到過如此陌生的陸景。
過往的回憶如走馬觀花,卻也不過眨眼。
輕輕垂下眼簾,他眼神變得冰冷無情,就好像迷失在了那些回憶里。
可他的氣魄卻越來越洶涌,越來越恐怖,甚至展露于云野中,直升而上,竟如同一道狼煙一般。
氣魄如狼煙,其中充斥著蓋世的殺伐氣。
陸景氣魄狼煙沖上高空,已然足有數百丈,可數百丈狼煙似乎并非是極限。
恐怖絕倫的氣魄,就這般從陸景身上蕩漾開來。
身在負雪蒼山星宮中的司晚漁最先察覺到陸景的異樣。
此時手握疏木仙劍的戴月仙人神色也逐漸凝重,轉頭看向陸景。
司晚漁同樣如是……
「陸景怎么了?
天上暴雨如注,狂風卷起沙塵。
司晚漁只覺得此刻站在鹿潭上空的陸景與之前那位溫文爾雅,知行合一的少年先生大有不同。
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殺伐氣如若萬年不化的寒冰,讓她心中生出冷意來。
手持桃木劍的老道人卻嘆了一口氣。
「大約師尊也未曾料到,陸景竟然能夠在這般短暫的時間里感應到計都、羅喉二星。」
老道人有些失落。
「計都、羅猴早已成為了天闕守星,陸景感應這兩顆星辰,終有一日也會登天,成為天闕的傀儡。
老道人心中喻喃自語。
他也感覺到陸景冰冷的殺念,只覺得可惜。
「陸景先生心有善念,我也與他講了天闕之惡,講了仙人為何要收集那些血霧,也講了閬風城、臥虎仙樓中,那些登天之人的境遇,希望他心中保有一絲清明,莫要……」
老道人思緒未落,他卻忽然眼神一僵。
「不對……陸景先生只是感應到了計都羅跟兩顆星辰,何至于氣魄生出這般大變?」
距離陸景斬落西云龍王,不過僅僅過去二三息時間。
此時陸景卻似乎完全變了一個人。
他緩緩抬起頭,眼中的冷漠就快要化作實質,驚人的殺意如同狼煙。
披星戴月二位仙人、周靈均都看著眼前的陸景,感知著陸景身上那可怕的氣魄……
即便是仙人,也都無法理解眼前這一幕。
披星仙人對于陸景的殺意,依然熾熱而又鋒銳。
她手握長刀,不同于凡人的氣血,直直涌入長刀中。
「斬龍臺可斬龍,卻斬不了仙。
「看,那是陸景先生!」
循著陸景的蹤跡,匆匆趕來的白云渺、虞七襄、尺素、陳山骨,隨著那狼煙氣魄吹散縈繞著鹿潭周遭的云霧。
虞七襄終于看到站在鹿潭上空的陸景,她驚喜的高呼一聲,繼而又朝前走出幾步,仔細看了一眼。
下一瞬間,虞七襄身軀一顫,忽然搖頭道:「不對,那不是陸景先生!」
「那不是陸景!」
南禾雨拖著傷重之身,駕馭著劍光,朝著鹿潭而去。
即便隔著極遠的距離,擁有羽化劍心的南禾雨清晰的察覺到陸景的變化。
「他身上時刻縈繞著的扶光劍氣……熄滅了。
「如若東君大日一般熾熱、無畏無懼的劍意蕩然無存,陸景修行的是人間之劍、是君子之劍,可如今他身上竟無半點人間煙火氣,就好像這廣大人間,再無他眷戀之人。」
「鹿潭……對陸景做了什么?
南禾雨那一顆羽化劍心在猛烈跳動。
她駕馭著劍光,孤身一人穿梭云霧。
直至此時,南禾雨才驟然發覺,過往陸景對于自己那驚人的吸引力,也許就是因為羽化劍心感知到了陸景身上那熾熱煌煌 劍意的緣故。
正是因為她無意間借著羽化劍心感知到陸景與他人的不同,感知到陸景氣性支撐起來的劍意,這才令南禾雨在自己心中種下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隨著許多過往,已然長成一棵參天大樹。
「陸景先生……」
南禾雨眼神堅定,三百道藍色劍光在她身后綻放,讓她快如閃電。
「無論如何,不要因為世間的朦朧而迷路。
「我會叫醒你。」
「就算做之前那許多事的補償。
南禾雨羽化劍心跳的越發快了,天下第十四名劍千秀水終于進發出真正屬于它的偉力。
其中有陣陣玄妙的元氣從千秀水中蘇醒,倒灌入南禾雨體內,縈繞在她真宮中的元神里。
于是,南禾雨的元神緩緩抬頭……
天上一星光落下,落在南禾雨身上。
遠處,白云渺當先察覺了南禾雨。
「主星南上相?竟然真有人能映照這么一顆主星?」
「不過,這女子想要做什么?」
白云渺思緒剛剛閃過。
不知不覺間,晉升照星境界的南禾雨,已然踏著千秀水,橫沖直撞,直入鹿潭元氣周遭。
周靈均仍然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陸景,他看到陸景身上進發的狼煙氣魄,身軀再度題抖,卻不知原因。
老道人、司晚漁被戴月仙人手持疏木仙劍擋住。
唯獨早已凝聚氣血,想要再度對陸景出刀的披星仙人,察覺到綻放的千秀水劍光。
劍光極快,似乎要朝向陸景而去。
「主星,南上相?」
披星仙人捕捉到那藍色長劍上的清麗人影,也捕捉到那人影上一道燦爛的星光。
繼而又冷哼一聲,手中長刀悍然斬出!
「明知仙人在此,明知陸景受我等圍殺,卻仍然沖將進來……」
「凡人可真是愚昧。」
「也好,想來與陸景有舊,殺之毀其氣。」
披星仙人熾熱的仙氣震天動地,她揮出一刀,身軀橫移,須臾之間便跨越數百丈距離。
難以想象的仙人體魄,進發出的氣血炸裂到了極致,無數毛孔中都吞吐出勁力,全員加持在這長刀上。
一刀!裂空!
披星仙人身著白衣,手中那氣血長刀卻如同一輪紅日,當頭砸下。
鹿潭上空的陸景也是有所覺,除卻冷漠之外,再無其他情緒涌現的目光,落在那道藍色劍光上。藍色劍光中,包括這一道倩影。
陸景只覺得那倩影極為熟悉,卻又不知為何熟悉。
而當披星仙人斬出一刀,裹挾著狂暴的氣血,瞬間橫跨數百丈距離,帶出數丈刀芒,斬向那藍色倩影。那劍光上的人影,卻好像沒有半分的懼怕,又好像是……
一往無前,便是死了也甘愿!
她踏著劍光前來,視死如歸,只為給陸景傳一句話,只為喚起他心中那扶光劍氣!
「陸景先生,你可曾記得你在冰峰上,祭奠四先生時寫下的文字?」
「于浩歌狂熱之際中見寒,于天上見人間!」
「于一切凡俗眼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短短一句文字,原本目光冷漠的陸景瞳孔猛然一縮。
他身上仍然無有絲毫扶光劍氣,可這句話便如同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陸景的元神上,讓陸景元神下意識殺意大作。
鏗鏘!
喚雨劍再度出鞘,呼風刀炸出雷光。
尚且隔了一段距離的白云渺等人。
那老道人、司晚 漁,乃至周靈均、戴月仙人神情俱都生出變化。
他們敏銳的察覺到,當陸景刀劍出鞘,那鹿潭中便有難以想象的元氣噴涌出來。
轟隆隆!
天上仿佛有雷霆滾滾而來,炸響周遭數百里之地。
喚雨劍上只有一道純粹至極的劍氣。
呼風刀中則有氣血交織,綻放出豪光!
一刀一劍須臾之間便如若天上劫雷一般爆裂斬下。
「怎么可能?」
周靈均睡孔一縮。
便是那戴月仙人都不由身軀一顫。
鹿潭轟鳴,陸景的刀劍也在轟鳴!
刀劍齊動,借用鹿潭偉力,再加上那神秘咒語中散落的血紅色星光……
殺伐氣噴薄,便如同血河滾滾,潮起潮落,沖擊天關!
霸道無比的力量,瞬息間便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跨過極遠的距離,就此落在對南禾雨出刀的披星仙人身上!錚!
絢爛的光芒炸開。
那沖天的氣血同樣炸開,破碎,朝著四方散落而去。
駕馭著劍光的南禾雨,被這狂暴的力量卷飛十余里。
而那原本想要殺了南禾雨,再殺陸景的白衣仙人卻被陸景無匹的力量砸碎。
是的!
砸碎!
不過頃刻間。
披星仙人竟然被陸景猛烈的力量砸成粉碎!
化作漫天的血霧,爆散開來,甚至都不曾發出一聲慘叫。
一尊仙人隕落了,死在了陸景手中。
鹿潭震動,天上那計都、羅除二星散落的光芒越發燦爛!
「陸景先生……竟然能夠掌控鹿潭的力量……以此斬仙!
白云渺大吃一驚。
虞七襄卻抿著嘴唇,狠狠搖頭:「不,他不是陸景先生。
白云渺聞言,隔著云霧看向陸景。
卻發現陸景緩緩走到那仙人崩碎之地,伸出手掌輕輕一握。
彌漫在天空中的那些血霧瞬間聚攏起來,凝聚成為一滴血色水珠。
陸景腦海中,南禾雨帶來的那兩句話還在轟鳴作響,可他依然輕輕一指那血色水珠,將那水珠吞入腹中。「無所希望中得救?」
陸景表情麻木,眼神中毫無波瀾。
他轉過頭,看向周靈均。
周靈均瑟瑟發抖,瞬息間召來云霧,遁入空中。
陸景遠遠看了數十里以外的白云渺、虞七襄等人一眼,眼中仍然毫無波瀾,卻令他們四人如墜冰窟。「確實不像是陸景先生……」
尺素牙齒打著寒顫:「我與陸景先生雖然只打過一次交道,可他如今的眼神,與昔日那位陸景先生絕無半點相像。身在負雪蒼山中的司晚漁,也望著陸景。
「雨停了……」
司晚漁自言自語:「河中道風停雨住。」
「想要在河中道抵御天災,換那些無辜生靈故土的陸景,竟不愿呼風喚雨了?」
「亦或者……他被鹿潭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