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中道風云匯聚,聚集在這一處災禍之地的,并非只有大伏強者以及諸多龍屬。
高坐在太玄京中的那位圣君頒下圣詔,除卻北秦之外,天下諸國豪雄俱都可入河中道,來奪一奪那鹿潭機緣。
這天下太過廣闊,即便在連綿的戰禍、頻繁的天災下,無時無刻都在死人,可那些平凡的生靈們依然在奮力的活著,奮力的繁衍,好讓這里不 至于太過孤寂。
人多了,天才也就多了。
爛陀寺佛子蓮厄脖頸上依然戴著那一串黑色的佛珠,他眉清目秀,眼神看起來卻十分深沉。
這位爛陀寺佛子之一,想要以殺成道的和尚正站在高處,低頭注視著遠處的流民。
這里是河中道南部,一座雄城中卻有源源不斷的災民排著一眼望不到邊際的長隊,朝著遠 大伏,我齊國臣吏都在說大伏強大、富饒、繁盛,論及財富這天下無人能與大伏相提并論。」
佛子蓮厄此時并非孤身一人,在他不遠處橫山神廟琴祭安霓旌身上衣袂飄飄,身旁懸浮著一張古琴,正望著不遠處幾個孩童。
與佛子蓮厄說話的,是齊國少年書圣齊含章。
齊含章身穿一襲墨色長衣,頭戴齊國儒士高冠,身上滿是書卷氣。
說是少年書圣,齊含章距離而立之年,也不過只差二三載。
之所以在書圣之前加上少年二字,是因為齊含章在十五歲之年就已經名動齊國,十六七歲就以書法一道名動天下。
于是在齊國,士子、大人們從那時開始,都稱其為少年書圣。
這一叫便是十年,天下人皆知齊國有一位修元神的少年書圣,他以元神入書法之道,也曾經尋訪過東河國書圣,雖然不曾拜書圣為師傅,卻也 受東河國書圣,也就是享譽天下的書法第一甲傳了走龍筆法,聲名鵲起。
齊國少年書圣齊含章以及橫山神廟琴祭安霓旌也入了河中道,無意間遇到蓮厄佛子,爛陀寺主持般嚴密帝與齊國橫山神廟的橫山老人有舊,于 是三人便同行,一同尋找鹿潭蹤跡。
此時橫山神廟的琴祭,正看著幾個孩子。
那幾個孩童有大有小,最小的看起來不過三歲,正坐在地上哇哇大哭,應當是餓極了。
他們并無大人看護,另外幾個稍大一點的孩子手足無措,其中一個孩子正在呵斥,有人跟著那幼童哭,也有人正在低聲哄他。
安霓旌竟有一頭天生的卷發,披散在肩上,氣質清幽,尤其是小巧的櫻唇鑲嵌在瓷白的臉上,雖然稱不上傾國傾城,卻別有一番獨特的風味。
此刻這女子抿著嘴唇,眼見無數災民麻木的走向遠處,甚至看都不看那些孩童一眼,便走下這高處,一路朝著那些孩子走去。
少年書圣齊含章眼中閃過一抹柔情。
佛子蓮厄雙掌合十:「琴祭心有慈悲之心,倒是難得。」
齊含章眼中的柔情更甚,點頭道:「我與霓旌一同長大,只是后來她拜入了橫山神廟,成為了神廟琴祭,心性越發良善,便如同純白的少女一 我去蹉跎許久,至今一事無成。」
蓮厄輕瞥了齊含章一眼:「含章施主莫要自歉,你若不走科舉之道,以你的修為天資入了齊國朝堂,少說是一個五品的朝官。」
齊含章聽到蓮厄提及那恐怖的齊國朝堂,心中不由閃過一絲冷意,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自顧自搖頭,卻并不曾答話。
安霓旌一路走到那些孩童面前,翻手之間拿出一袋干糧。
有流民目光不善,可當看到安霓旌旁邊,
憑空懸浮著的白色古琴,便也就不敢靠近了。
時間流逝,安霓旌與那些孩子說了許久的話,最終目送孩子遠去。
「早知河中道是這般光景,我就多帶些吃食了。」
當齊含章與蓮厄來到安霓旌身旁。
安霓旌眼中還有些懊悔:「我一直聽說大伏河中道遭災,卻從沒有想過竟然嚴重到這般地步。」
「一兩個乾坤寶物,又能裝多少干糧?」
齊含章道:「河中道廣大,受災之人只怕有數千萬、上萬萬之多,多帶些干糧又能如何?」
安霓旌沉默下來,良久之后她才說道:「這大伏……與我想象中的大有不同。」
一旁的蓮厄聽到安霓旌的話,卻微微一笑:「等到河中道事了,二位可以去京畿道、蘇南道、江南道、北川道……來自太玄京去看一看。
到那時,二位便會發覺,大伏依然是大伏,依然繁盛映日。」
齊國少年書圣也嘆了口氣:「其實說到底,我們是齊人,齊國已然被惡孽席卷,又有何來的臉面再評價這大伏?」
安霓旌并不認同齊含章的話,她聲音輕柔,卻十分堅定:「即便齊國被惡孽席卷,可卻不曾是這般多人。
這河中道路邊累累白骨,觸目驚心。
大伏朝廷,難道就不管嗎?」
「旱災持續的時間太長,原本只在河中道西部,這兩年前開始,卻蔓延向了整座河中道。
也許,大伏朝廷猝不及防,畢竟……波及萬萬人的災禍,足以將一座大國拉入泥潭中。」
齊含章道:「至于太玄京……我早就想去一去了,據說太玄京中出了一位書畫雙絕的少年先生,卻不知與我的走龍筆法相比,他那一手草書,
究竟如何。」
安霓旌身旁的白色古琴莫名發出一聲撥弦之音。
「我等前來河中道前,齊國朝堂中便頒下王命,命我們若能再河中道遇到那陸景,就斬去他的頭顱。
稷下劍閣開陽劍座甚至立下必殺之誓,含章兄,你去尋他切磋書法一道,被太玄京中的太子知曉了,只怕會引來禍患。」
齊含章揉搓著自己的指尖,道:「我雖然不滿于齊國朝堂。
可我終究是齊國人,古辰囂是齊國太子,七星劍座、山鬼高離俱都是我齊國強者,我心中自有分寸,切磋歸切磋,也還要找他尋一個說法。」
他說到這里,眼里閃過一些莫名的意味。
「只是……那陸景年歲太小,以我的年歲去尋他要個說法,難免令我有些羞于啟齒。」
佛子蓮厄卻并不認同齊含章的話,搖頭道:「生于天驕之前,本身也算是一種緣法,含章施主比那陸景年長,也是一種優勢,何必難堪?」
安霓旌好奇的看向蓮厄,問道:「大師,你可見過那陸景?
這陸景的天賦,是否真就如傳言中的那般不凡?」
蓮厄隨意一笑:「陸景天賦不凡,但是行事太過沖動,終有一日,他會死在自己的沖動下。」
「亦或者……陸景值得我摘下戒律佛珠,元神照星,成殺戒之道。」
聽到蓮厄的話,齊含章和安霓旌不由看向蓮厄脖頸之間的佛珠。
「傳聞蓮厄大師身上天生便有金剛殺氣,若修為不足,無法駕馭殺氣,便會被金剛殺氣所困,成為一尊只知殺戮的魔頭。」
「爛陀寺主持為他戴上這戒律佛珠,壓住他自身金剛殺氣,也壓住他絕大多數修為,讓他持殺生佛法,緩緩化金剛殺氣為己用。
所以只有在極少數時候,蓮厄大師才會摘下戒律佛珠,以全盛之姿對敵……」
霓旌神識傳音,落入齊含章腦海中。
齊含章這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乍眼一看,這天下有名的爛陀寺佛子,竟然只有神火修為。
我也聽說他曾經陪著少柱國李觀龍一同前往燭星山,去尋那重安王之女虞七襄。
我還深覺詫異,神火境界……如何去得了燭星山。」
齊含章思緒及此,眼珠一轉,詢問蓮厄大師:「聽起來,大師似乎與那大伏少年魁首有些間隙?」
「貧僧不以間隙而殺人。」蓮厄面不改色:「既持忿怒佛法,就該殺盡天下該殺之人,即掃天下,也成就自身。」
「那陸景該殺?」安霓旌不由開口詢問。
「該殺。」蓮厄斬金截鐵:「有人已然悔過,他去拔劍斬之,自然該殺。」
「只是,如今的他尚且不值得我摘下戒律佛珠,等他再強一些……」
爛陀寺佛子直截了當,齊含章不又有些詫異:「陸景是書樓先生,又是大伏有名的天驕,大師殺了陸景,并不怕其余禍端?」
「即持忿怒法,若是怕了禍端,又如何大成?」
蓮厄大師眼神堅定,繼而他又在心中暗道:「況且……密帝入夢,他看到書樓上,日天運轉,明亮的星辰墜落,高聳的建筑枯敗,山水也逐漸 變得荒蕪、干涸,書樓已然不長久,又何須怕?」
少年書圣聽到蓮厄大師的話,眼神一動,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霓旌卻依然望著如同百里長蛇一般的災民隊伍,低頭不語。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天上一片紅色的云霧飄散而來。
原本靜默無語的安霓旌身軀突然一僵,旋即抬起頭來。
蓮厄、齊含章注意到安霓旌的異樣,也循著安霓旌的目光,看向天空中。
卻見云霧飄散,天上有一位白衣的仙人,正在聚攏血色的霧氣。
另外一位仙人則站在云端,也如安霓旌一般低頭看著連綿不斷的逃荒隊伍。
那仙人眼中饒有興趣,也不知看到了什么,竟然走下凡間,也如同安霓旌一般。
她從懷中拿出一朵白色的花卉,放在一個匍匐在路邊,將死的人。
那人似乎被病痛折磨,再加上饑餓,眼中沒有半分生機可言。
他艱難的喘著氣,睜著眼睛看著天空,一動不動……
那仙人遞上白色的花朵,將死的人同樣艱難的看了那白花一眼,看到那白花,就想著伸手捉過白花,以此果腹。
那仙人躬下身子,拿著白花一動不動。
將死的人艱難的抬手,旋即身軀一僵,手無力的落了下來。
仙人手中的白花突然迸發出一股奇異的力量,從剛剛死去的人身上,一絲血霧飄散出來,落入白花中,化為赤紅之色。
仙人拿起已被染作赤紅的花卉,眼中略帶欣賞的看了一眼,又朝著天上凝聚血霧的另一位仙人搖動著手中的花朵。
天上的仙人微微一笑,旋即轉過身來看向安霓旌。
齊含章、蓮厄神色肅然。
安霓旌心中卻還浮現著方才的畫面,可是當天上仙人看向她,她仍然面露激動,超前走出一步,朝著那仙人行禮。
齊含章、蓮厄對視一眼,也隨著安霓旌行禮。
「橫山神廟祭祀的乃是仙人,橫山老人也承仙人之法,也是最強大的仙慧者之一。
神廟供奉仙人,霓旌又是橫山神廟的琴祭,見了仙人落凡也就激動了些。」
齊含章心中這般想著。
抬眼望著云端,眼神中激動難耐的安霓旌正要以琴聲祭祀,天上的仙人卻朝著安霓 旌點頭,繼而轉過頭去,走入那濃郁的血色霧氣中。
地上的仙人也同樣如此,手中拿著那赤色的花朵,步入云霧。
此刻的安霓旌卻似乎聽到了什么,眼神中還帶著些怔然。
齊含章好奇地望著她。
安霓旌猶豫一番,又看了蓮厄一眼,道:「這兩位仙人承天命,無暇行其余之事,他們命我……先去尋那陸景。」
「尋陸景?這天上的仙人,也想要陸景的命?」
齊含章微微挑眉。
一代天驕崛起,必然要踏過無數尸骨,必然要踏過無數劫難,可是……能令落凡的仙人注目,倒是并不容易。
「并非是想要他的命。」
安霓旌有些猶豫:「陸景似乎也是仙慧之人,一位仙子、一位仙人似乎看中了他,想要……借助著血霧,帶他登臨仙境,承仙人之法。」
「仙慧之人!」齊含章聲音驟然拔高。
蓮厄皺起眉頭,一語不發。
「便是仙慧之人,也有絕無仙人落凡,帶他登天的道理。」
齊含章澤澤稱奇:「這陸景真是令人驚訝。」
佛子蓮厄卻淡漠一笑:「能得仙人看中,這陸景倒是好運。
他本有天賦,若能得仙人之法,也算是一步登天了。」
「若他真就可以登天,我與他化去干戈,又有何妨?」
「只是……齊國朝堂命二位擊殺陸景,這仙人卻讓琴祭去尋陸景,卻不知二位……」
安霓旌轉過頭去看了看那一張祭祀所用的古琴,又想起那女仙人手中的血色花朵,心中總有些異樣。
可最終,她眼神依然堅定下來。
「橫山神廟祭祀十二樓五城,若可再得仙人之法,對于齊國而言也是一件好事。
凡人登天又是何等的機緣?我將這般機緣帶給陸景,陸景與齊國之間的仇怨自然會冰釋,還能與這般仙慧之人交好。
這對于齊國來說,不是什么壞事。」
安霓旌撫袖之間,一道神念駕馭元氣,又吹起漫天的煙塵。
沙塵落下,埋了剛剛死去的凡人。
「那一縷血霧染紅白花,凡人的血成為了仙人手中的玩物,應當……也算是幸事。」
安霓旌眼中閃過些許不忍。
一旁的齊含章看到安霓旌的眼神,又想起方才天上仙人的做派……沉默了幾息時間,齊含章眼神最終化作柔情。
「我陪你一同去找他,為他報喜,也可與陸景切磋一番書法之道,此道寂寥,能與同道中人成為好友,也是一件好事。」
「報喜?」蓮厄想起陸景那脫胎于四先生人間劍意的扶光劍氣,又想起被天上仙境懲處的觀棋先生……他雙掌合十,道:「蓮厄也與二位同去,看一看這大伏少年魁首,如今又走到了哪里。」
……一處陰暗的山澗里,三條真龍,五條蛟龍已然鮮血淋漓。
陸景此刻依舊面色蒼白,神情卻越發肅然。
喚雨劍閃耀金色雷霆,化作一縷極光,夾雜著熾盛的劍氣,橫飛于山澗中。
這山澗里也有一座龍蟠陣。
只是這座龍蟠陣,比起原夏河龍宮外面的龍蟠陣要小上許多,卻也凝聚出了一枚血色寶珠。
而那些龍屬正是看守這血祭陣法的龍。
天下廣大,北秦中的龍都被大燭王派兵將捉拿,有些成為了寶藥,有些則成為了強者坐騎。
正因如此,大伏龍屬數量冠絕天下。
再加上太沖龍君有天龍位格,太沖海大太子有詔,自然有諸多龍屬匯聚。
只是……平日里習慣了作威作福,輕視人間萬千生靈的真龍們全然不曾想過,有朝一日,會有一位少年配刀劍而來,斬去血陣,也斬去他們的 性命。
「陸景!你要與我龍族不共戴天?」
有一條真龍盤踞于山澗,氣息微弱之際,眼見山邊上的陸景已然拿出一張落龍弓,他挽開弓箭,并不運轉絲毫神通,只是借助勾陳御雷之法,
調動軀體中的律法雷霆,化作金色長箭。
「這龍蟠陣下,數千生靈可以死,你們這些長蟲,就死不得?」
陸景皺著眉頭,目光直落在那條還活著的真龍上,而那山澗中密密麻麻的白骨……他不忍去看。
「大伏朝廷必有謀劃!否則絕不至于任憑血祭陣法這般作孽。」
他眼神冷漠,廣寒印烙印在雷霆長箭上,天上勾陳星閃爍,那雷霆長箭飛出,輕而易舉地射殺了那條真龍。
「可是……便是天大的謀劃,卻要以數不盡的性命作為代價……這大伏朝堂上袞袞諸公又與妖魔何異?」
「一月時間,第十七條真龍,第六座龍屬血祭陣法。」
當那真龍徹底死去。
喚雨劍飛來,三顆龍珠攜在劍光中,被陸景收了起來。
「這般多的財寶,于我也并無作用,等到回了太玄京,倒是可以多建幾處善堂。」
陸景一邊思索著,一邊拿出紙筆,在那草紙上落筆。
「河中道清鄉縣雙峰山澗,龍屬鑄造血祭陣法,又有真龍食人,陸景持劍斬之。」
「其中龍屬皆為西云海所轄,當……問罪于西云龍王!」
提筆。
陸景又拿出一本尚未裝訂,只是隨意縫在一起的薄冊,將那張草紙放入其中。
「先生讓我看天下,光用眼睛去看,還不行。
既然無可避免,索性張狂一些,細數血祭陣法之罪責,以執律身份斬之!」
「先生說的對,少年人當負壯氣,血也要更熱一些。
始終謙遜,別人不一定會敬你怕你。
若你刀劍上染血去見他,他們不得不敬,不得不怕。」
陸景收起了落龍弓,不遠處,一條蛟龍正在瑟瑟發抖。
照夜昂首走上蛟龍軀體,陸景低頭看著蛟龍道:「前往下一處吧。」
時間匆匆流逝,很快……陸景四處追索真龍的消息,傳入了很多人的耳中。
更令人驚訝的是,陸景元神暗淡,似乎身受重傷。
可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夠斬真龍,破除龍蟠陣,令很多聽聞過陸景之名的強者不由心生懷疑……這陸景……是否又破境了?
可陸景如果再破境,豈不是要踏入照星境了?
十八歲的照星境?
「果然,陸景先生也來了河中道。」
虞七襄站在一條將要化作蛟龍的巨蚺頭頂上,那條巨蚺大氣都不敢喘上一聲。
「我偷偷跑來河中道,若是被母親知道了,很是不妙。
姐姐,這條長蟲說天下龍屬中也有眾多強者正在趕往河中道,想要殺了陸景先生。
不如你與我一同去尋先生,我這許多日都夢到姑射神山上姑射神人,也能護一護先生。」
虞七襄高聲喊著,遠處一位白衣女子有些無奈的看了虞七襄一眼。
你姐姐我也是一條長蟲啊。
虞七襄年齡尚小,但卻并不愚笨,看到白衣女子的白眼頓時反應了過來。
她連忙跳下巨蚺,來到那白衣女子身旁:「姐姐勿怪,我并非是在說你。
你與他們可不同,他們 上趕著躍龍門,成為更長些的蟲子,與那些所謂的尊貴的龍同流,好多吃些弱小的人。」
「姐姐,你不是龍,你比龍門更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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