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玄京北門。
天還未亮,城門早己洞開,今日的太玄京和往日并無區別,城門口有許多車馬通行,也有諸多城防軍正在盤查通行之人。
其中有衣衫襤褸者,也有乘華貴車駕者,亦有騎馬而行者。
一位身著黃衣的十四五歲少女,正冷著臉,牽著黃鬃馬入了玄都。
她黑色長發梳出一個辮子,辮子未尾還插著一只黃花簪。
黃花簪似乎真就是用一朵黃花制成,黃花鮮艷,花香撲鼻,卻并無絲毫枯萎之象。
她牽著馬走在玄都,黃鬃馬上卻還有一位氣質自然,仿佛攜著一縷清風的青年人。
那青年人坦然坐在黃紫馬上,手里還拿著一枚紅色的葫蘆。
奇怪的是,這青年人看似只有三十余歲,可是垂落而下的頭發卻己蒼白。
十四五歲的少女牽著黃鬃馬,白發青年人就坐在馬上,時不時喝一口紅色葫蘆中的美酒。
酒香撲鼻,二人看起來這也十分奇怪。
可不是為何,守城門盤問來往行人的城守軍卻似乎不曾看到他們二人,任憑這兩人一馬,走入玄都中。
那少女入了玄都,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柔和了許多。
她左右四顧,看著熱鬧的早市,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據說太玄都中繁華,僅僅次于天上明玉京,七襄,這里尚且偏僻了些,等入了城中,自然能看到更繁華的景象。」
那白發青年喝了一口酒,臉色越發紅了,搖頭晃腦道:「我們這次前來太玄都,要嘗遍太玄都的美酒才是,否則就是白來一遭了。」
那白發青年想了一陣,輕聲道:「少年人中,無人能比得上你。」
他聲音清冽,隨意開口,仿佛化作一陣微風。
若有極強的修士看到這位白發青年,也許會驚異于他如若清風一般的自然氣魄。
獨立天地間,清風酒蘭雪…
看此氣魄之余,若能見到這白發青年腰問所佩的一枚令牌,也許太玄都滿城,都會如臨大敵。
只見那枚看似平平無奇的青木令牌上,赫然寫著二字。
〝敕封!」
虞七襄牽馬而行,望著太玄京地上整齊的青石磚,她思緒紛擾。
不由想到也許母親車駕也曾碾過這塊青石磚,駛過這條街道,帶著擔憂和希望,一路入太玄。
「只是可惜,此生第一次前來太玄,卻不是和母親一起。」
殿前玄臺。
一片氣魄浩蕩。
呼風刀刀身入地,漆黑刀鞘前的平平無奇,卻又因諸多熾熱眼神落于其上,而顯得越發神秘。「
武道之試參試者共計八人。
時值此刻,已經有三人上前,想要拔刀出鞘。
其中有修為高深者,已修成先天氣血,骨骼、血肉已如同珍寶一般,尋常寶物刺不破他們的皮膚。
他們的血液落地,極為沉重,如若鉛汞一般,可輕易滴穿鋼鐵。
這般強橫的武道修士,卻仍然無法完全拔出呼風刀。
最不凡者,拔刀出鞘不過一尺四寸。
由此可見,為武道之試試眼的呼風刀,雖然只有一關,但其難度,絲毫不低于喚雨三關!
廣大殿前玄臺上的景象,頗有些奇怪。
周遭宮闕樓閣上,都有許多雙眼睛正在注視著殿前試盛況。
可與此同時,他們也看到方才元神試優勝者,卻不得入太乾殿中!
陸景舞龍街上殺李雨師之事,他們自然已經知曉。
這些修為強橫的觀戰者們,也自然能感知 到陸景身軀之前,一股龐然威壓橫立。
那等威壓如若龍尸橫前,莫說是化真修為的陸景,哪怕是換做他們,也根本無法朝前一步!
「陸景沖動殺李雨師,本來有理,如今卻變做無理。
正因如此,少桂國才能在殿前以氣血威壓鎮壓于他,這等威壓是在無聲無息間詰問陸景的罪責 「說來這陸景倒也膽大包天,殺了李雨師,就坦然走進皇宮中,參加殿前試,甚至輕而易舉奪了喚雨,他的元神天資劍道天資稱一句天驕,也絕不過分。
諸多人竊竊私語。
看向那隨意坐在臺階上,正低頭看著那柄呼風刀的陸景的眼神,也各有不同。
「陸景以這等劍道鋒鏡之勢,得了喚雨劍,這確實是他的生機這等天驕之姿,若是輕易死了,反倒可惜!
「陸景天資不假,可是他殺了李雨師…又觸犯了大伏律法,七皇子、少柱國、褚國公都想要以律法斬他,但有天資又如何?」
元神流轉之間,不知有多少人正在看著陸景。
遠處朝陽大盛,天已經亮了。
日出華光,落在這殿前玄臺上。
剎那間,一道雄渾氣血忽然爆發開來…
卻見一位身著短衣,面容清瘦的少年,緩緩走向呼風刀。
那少年身具無雙氣魄,他獨身行走,眾人看向他時,卻覺得眼前少年是一頭曠吉大象 大象氣魄凝聚,如同山岳一般,一步步走來。
這少年正是褚家客卿相過河。
他來自南召,不久之前才牽馬入玄都,后來成了褚家客卿。
據說相過河幼年時,在南召得獲奇緣,于靈、博二山中,各自看到一座象祠。
這兩座象祠,供奉著一頭象神。
相過河身為南召部族之民,入象祠參拜。
親眼得見象靈之骨。
一性執其大象,火里燒成白雪,水中養就紅陽,玉嬰神變跨鸞鳳,飛入西江月上!
這少年武道天賦自不必多言,觀象骨成勢,練就一身神象紅陽骨,骨骼剛硬無比,血肉也如同神象一般。
他入了太玄京,還引起還引起褚國公府和太子少傅爭搶,最終入了褚國公府邸,成為了褚家客卿!
「南召小國,竟然也能出這樣的天才。」
觀試者中,有人輕聲自語。
相過河一路走來,明明澤身象骨霸氣非常,身上氣血也有野性,但不知為何,他眼中卻十分中正平和,就好像是一位讀書多時的書生.
「不知相過河,是否能夠拔出呼風刀」
仙游公主頗為好奇,她身旁的盛姿,眼中卻仍有擔憂。
按照過往規矩,陸景既然得了優勝,可入太乾殿,可是如今太乾殿前卻有氣血威壓攔路,作為優勝者的陸景此時卻不得入殿宇 一旁安慶郡主看到盛姿眼中的擔憂,沉默幾息時間,仍然出言安慰道:「我倒覺得此時的陸景頗為酒脫,不得入殿宇中,也可端坐殿宇之前,周身的氣魄絲毫不弱。」
盛姿看向陸景。
南禾雨、葉舍魚也不時看向陸景..
但更多人的目光,卻落在己經來臨呼風刀之前的相過河身上。
就在眾人猜測時。
站在呼風刀前的相過河,忽然看了一眼陸景,又看了一眼陸景腰間,不知是在看玄檀木劍,還是再看喚雨劍.
然后這位南召少年在竟然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遠遠朝陸景行了一禮 那禮儀頗合規矩,竟然是一道弟子禮。
受書樓影響,全天下的讀書人,都以雙臂大開,
繼而雙掌交疊,彎腰行禮作為禮儀。
可如今這南召少年身著短衣,卻行此禮儀,顯得有些怪異。
而他行禮的對象,竟然是陸景 褚家派人國殺陸景,這少年卻又向陸景行禮……倒是有些奇怪「
就連陸景心中都有些疑惑,卻也回禮。
相過河至此,周身氣血流轉,竟然發出一聲象吟!
象吟如若來自古老的時代,巷茫、宏大、古老。
相過河先天氣血流動,翻翻滾滾,竟有一股強大到極致的陽剛之意。
一種武道精神從這先天氣血中凝聚出來同樣蒼茫而宏大。
這時的相過河,軀體周遭空氣都已經完全被蒸發。
在眾人驚嘆中!
相過河伸出手掌,握住呼風刀柄!
狂風嘯聲再度卷動而起!
無堅不摧的狂風化為刀意,帶著毀滅、肅殺、吹去一切的不朽精神,壓向相過河 相過河武道精神轟鳴,如若一顆紅陽高照,紅陽之中,又有一只古老大象睜開眼眸。
重重精神夾雜著浩大的先天氣血不斷流轉,想要轟然鎮壓呼風刀上的刀意。
而此刻的相過河,已在拔刀!
刀出一尺!
如若龍卷一般的死寂刀意從呼風刀上襲來。
相過河神色不變,硬扛而起,氣血更加熾盛。
「確實出彩。」
殿宇中有年老將軍點頭道:
「觀象骨成勢…但其中卻融入了一股中正氣魄,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坐在前排的盛如舟眼神微動…
「這位少年扛著景行先生的素踵,一路從南召入太玄,路途漫長,那匹素踵馬卻能安然入玄都,可見這少年的不凡。」
眾人思緒紛紛。
遠處的陸景眼中也流露出些饒有興致來。
「象骨不動如山,想要鎮住其中的刀意…卻只能鎮住其中的死寂,肅殺.只怕還不夠。」
陸景不由微微搖頭。
遠處注意著陸景的南禾雨,看到陸景的神色,神色不由一滯又看向相過河。
呼風刀二尺 肅殺刀意猛然間變得狂暴無比……而這殺氣如潮的刀意里帶著一種莫名的宏大意志,
相過河神色凝重,他全身上下氣血縈繞彌漫,卻又被這肅殺意攪動,消散而去他身上已然有血色綻放,不知多少細密的傷口,出現在他身上 可相過河眼中并無恐懼,他就這般站在呼風刀之前,
「意志堅定,武道精神己融入氣血!」
遠處始終閉著眼眸的徐行之,身上氣息越發隆盛,他左手握拳,竟有一股雷霆之勢閃爍于他左手。
自他身軀、骨骼、意志中散發出來的氣勢,竟然己經如同一重重浪潮,肆意拍打 人們也己經注意到徐行之,眼中不由更加期待.
〝不知相過河能拔刀幾許?徐行之久在邊關殺敵,己養成雷霆之勢,他也許比相過河更強…
人們這般揣測之時!
呼風刀刀意仿佛己經能夠吹塌山岳 強如相過河,此時身上無數青筋暴露,嘴角露出鮮血,身上細碎的傷口己然數不清數量。
一聲鳴響!
呼風刀瞬息沉寂,刀意消散殆盡。
因為相過河已然松手!
「咳咳.…」
他不斷喘著粗氣,又深深吸了一口氣,閉起眼睛,穩住自己搖晃的軀體。
直至十幾息時間之后,相過河才緩緩睜開眼眸,運起一絲僅剩的氣血,朝后走去!
〝三尺四寸!」
眾人還未曾從呼風刀剛才凝聚出來的刀意中反應過來,直至這道聲音響徹虛空......他們的目光這才落在相過河背影。
相過河步履闌珊,可此間卻無人敢小覷于他。
哪怕來自南召小國,亦有這般威勢!
「褚家這位年輕客卿,倒是有些大氣象。」
殿宇之前,太子也同樣看著相過河的背影,輕笑低語,他身上一股澎海意志昂揚,方才相過河武道精神想要鎮壓呼風刀,令他自身殺生菩薩法亦有所動 褚國公并不曾回答太子,反而看向仍然站在殿前玄臺,正閉目養勢的徐行之。
他微微瞇起獨眼,道:「虎父無犬子,徐行之在邊關己經養出一條殺道,肅殺死寂正合他意…他如今正在養勢,養至巔峰便可拔.
太子徐行之比起相過河更強。
太子同樣不動聲色。
正在這時……卻突然有一位頭戴高冠,手持玉笏的朝官踏殿宇之中。
內務龍臺官。
始終沉默的李觀龍抬起頭來,看向那龍臺官。
滿朝文武似有所覺,也都不在討論殿前玄臺之勢。
徐行之還未曾出手拔刀。
剩下幾人都敵不過相過河,也不必注目太多。
那龍臺官一路躬身踏入太乾殿中一絲不茍行禮,這才高聲道:
「刑部、大理寺、京尹府開案元神試優勝陸景,犯下私刑殺人罪責,如今正在殿宇之前,三司奏請內務龍臺,是等到殿前試之后?又或者令寺虎、赤獅入宮中將陸景捉拿歸案?」
龍臺官低頭稟報,殿宇之中越發寂靜。
文武百官并不敢直視上首,只是恭恭敬敬低頭等待。
那珠簾以內,卻悄無聲息,姜白石臉上笑意不改,盛如舟、鐘手柏等人眉頭皺起。
李觀龍仍然端坐于玉案之前,威嚴面容沒有絲毫變化。
褚國公卻朝著下首文武百官處,隨意掃了一眼。
恰在此時,那珠簾之后一道隨意的聲音傳來:「眾卿以為如何?」
殿前之試,本來規制之上,就并不拘束,任憑百官討論。
如今珠簾后的圣君道出此言。
殿宇中略微沉默幾息。
始終不曾開口的盛如舟突然嘆息一聲,道:「陸景得了元神試優勝,可證其天資,雖私刑殺人,但卻又事出有因,少年沖動之下難免犯下罪責 而方才豬國公目光所及之處,卻立刻有刑部侍郎鄭元邁步而出,恭敬行禮,道:
「三司開案,寺虎,赤獅都已靜候殿前玄臺之前,陸景無視律法,當街私刑殺人,是為大罪,陸景天資自然極好,可他無視律法,身為書樓先生卻不服王道教化,肆意行事,犯下大罪。若是今日因為陸景天賦而對其網開一面,反倒不妥,律法公義蕩然無存!」
鄭元又向盛如舟行禮:「盛大人大約不知陸景罪責。」
他說到這里,從袖中拿出一卷卷宗,攤開高聲道:「陸景與死者李雨師之間,素有恩怨,李雨師同樣沖動,糾結好友蕭樓將軍國殺于陸景!
又持劍反抗殺四十二人,此事無可厚非,即便是在我大伏立法中,也稱得上一句有情可原!
盛如舟冷哼一聲,道:
「這便是我口中的事出有因,有人圍殺陸景,陸景難道還不能反抗嗎?」
鄭元搖頭,「這樁事里,玄都李家也有罪責,等到此案結束,刑部與大理寺自然會遞上奏折,參玄都李家一個管教不 力之責。
可此案關鍵在于,陸景一路追殺李雨師直至舞龍街。
舞龍街上諸多將軍勸其報官,以大伏律法為自己主持公道,李雨師也曾跪地求饒,大恐怖之下也有懊悔,李家霧凰小姐親自出來求情,甚至爛陀寺佛子蓮厄大師也曾出言相勸,說明其中厲害。」
鄭元說到這里,眼中似有厲色:
「可陸景許是仗著自身名望,仗著自身天資,也仗著自己乃是受人敬重的書樓先生,不過大伏律法,故眾人相勸,拔劍殺人。
「此案極為簡單,便是陸景私刑殺人,李雨師縱有罪責,也有律法處置。陸景為泄胸中之氣殺人,便是犯下大罪,若不嚴加處置,往后恐有人仗才殺人,以武亂禁,自然應當拿入大理寺中,等候庭上定罪。」
刑部侍郎鄭元面無表情,一字一句開口。
盛如舟聽聞鄭元話語,卻冷哼一聲,正要說話。
卻又聽下首百官中,有人高聲道:
「陸景尚且年少,李家公子想要殺他,少年人沖動之下難免意氣行事,自然稱得上情有可原!如今正值北泰與我大伏征戰,征戰之年總要開一些先例,陸景劍意之盛,哪怕是我這終年修劍之人,也不免心生感嘆。這樣的人才不顧其中緣由,說殺便殺………對我大伏而言,難道是一件好事嗎?」
眾人齊齊望去,卻見鐘于柏身穿五品朝服,站起身來,高聲開他面容儒雅,言語卻頗為鋒說,目光直視刑部侍郎鄭元,眼中毫無懼色。
兵部侍郎在這大伏,乃是從三品官制,是真真正正的朝中要員!
而鐘于柏這么一位兵部司郎中,論及官品,比起侍郎而言,整整低了四個品級,手中所持權柄更不可相提并論。
可是…當鐘于柏昂首直立,反駁兵部侍郎,在場文武百官卻并不覺無理!
鐘于柏雖然只是一位小小郎中,可他曾是安槐知命,修持歲寒、松柏二劍,曾經獨坐安槐國都,一身元神修為強橫無端,是位真正的元神強者。
如今朝中也有議論,據說鐘于柏不久就要被下放到西北道,拔亂反正西北道之勢!
此等恩澤,自不必多言。
鄭元聽到鐘于柏話語,卻不急不怒,道:「陸景天資雖盛,但卻無視大伏律法,這等人物成長起來,心中若無持國之念,又能對我大伏起到什么助意?」
眾多官員紛紛附和。
鄭元又道:「于柏大人所言也有道理,畢竟…以我之念,本來想要以私刑殺人之罪,斬了陸景。可方才陸景元神試上,確實極其出彩……這樣的少年天驕就這般死了,確實可惜。正因如此……我方才又與幾位大人商議,倒也可以念及陸景之才,念及他元神劍意天資,從輕發落,讓他在獄中讓他心性,養個十幾載,殺一殺他心中戾氣,自然可效力于大伏!」
鄭元看著身前,就此開口。
殿宇中再度變得安靜起來。
有太子常侍皺眉說道:「陸景之所以這般出彩,他的劍意之所以能夠這般鋒說,便是仰仗于他一身氣性!他一介少年,若是在牢獄中關他十幾載,他一生氣性被消磨殆盡,便是放出來,過往的鋒芒也早己消失不見,又能起到什么用?」
他話語至此,許多人的目光忽而變化。.
陸景元神之試表現太過出彩,再加上北秦與大伏之爭,朝中很多原本在此事上中立的朝臣,也都覺得若是這般斬了陸景,未免太過可惜。只是礙于少柱國李觀龍之威勢,不曾多言!
而鄭元方才之語,看似是惜陸景之才.
可實際上卻稱得上殺人不見血。
陸景一旦入了刑部大牢之中,自然有人關照于他。
也許不久之 后便會暴斃而亡。
即便有太子、盛如舟、鐘于柏等人看顧,可身在刑部大牢,不消一年,他一身鋒芒就會被消磨殆盡,變得癡癡傻傻 而在這之后,許多事情就變得簡單了。
一位癡癡傻傻的天才,也將無人關注,最終也許會病死在牢獄中,也許會不堪忍受牢獄之災,自殺而亡 朝官殺人,尤其是得大義之后,并不一定要見血。
這時,很多朝官目光,也不由落在另一人身影上。
那人……正是不久之前才回到京城的神霄將軍陸神遠 陸景是陸神遠之子,即便在訣書之后,陸景與九湖陸家已然絕了關系。
可是,陸景身上終究流淌著陸神遠的血脈,而最近陸神遠也要,受圣君重用的消息甚囂塵上。
陸神遠為陸景求情,無人會說什么,也許還會有朝臣對因此而轉變對此事的態度 可此刻的陸神遠卻端坐在桌案之前,閉起眼眸,不言不語似乎陸景之事,與他無絲毫關系。
盛如舟隨意看了陸神遠一眼,微微搖頭,心中暗道:「一切卻聽圣君裁決,陸景乃是元神試優勝,按照過往規矩,陸景可在殿前面圣,道出自己心中所求!
無數人求官,陸景求一個恩教…
盛如舟想到這里,卻又看到遠處的李觀龍。
李觀龍氣息穩重,臉上無悲無喜,哪怕是在這能人無數的大伏朝會中,他的氣魄也仍然宏盛!
「只是……圣君想要以七皇子與太子一同磨練,玄都李家死了.
李雨師,若圣君饒了陸景,陸景必然站在七皇子對立面.李觀龍心中也不知會如何想。」
「更重要的是…大伏諸多朝官,又會怎么想?」
盛如舟想到這里,不猶看了一眼那朦朧的珠簾之后 剎那間,這位太樞閣次輔大人猛然反應過來.
「圣心難測,我顧慮的這些,也許在圣君眼中并不算什么。
正在盛如舟沉思之時 鄭元再度向上首行禮,道:「微臣之見,皆依大伏律法,還請圣君裁決.」
珠簾之后并無聲音傳來,
倒是坐在最上首的姜白石,卻隨意道:「老朽也見過陸景幾次,心中倒是有些疑問,想要問一問陸景 姜白石話語一出。
原本籠罩在太乾殿門庭的朦朧霧氣消失不見。
不論是殿前玄臺上的參試的眾人,還是諸多觀看殿前試的人們,俱都可以清楚的看到太乾殿中的文武百官。
他們正在疑惑。
姜白石的聲音,卻從殿宇中傳來.
陸景似有所覺,轉過身去。
姜白石就坐在最前的玉案前,對陸景道:「你為何要殺那李雨師?」
年老的姜白石,問出的話頗為直接,并無絲毫的婉轉。
諸多人聽到姜白石詢問,俱都沉默,去望向陸景。
陸景站起身來,向太乾殿一絲不茍行禮,這才站直身軀,也不理會身后正在拔刀的一位參試者,認真回答道 「陸景不得不殺。」
陸景聲音不疾不徐,平靜道來。
頓時之間,一道道充斥殺意的目光,就落在陸景身上.
難以想象的鼎盛氣魄頃刻之間壓落而來,幾乎想要叫陸景壓垮 那刑部侍郎鄭元朝前走了幾步,只是陸景怒聲喝道:「陸景!李雨師曾經跪地求饒,十余位將軍求情,蓮厄大師攔你,你皆不為所動,無視律法,拔劍殺人。如今,你卻說你不得不殺?」
李雨師乃是 少柱國胞弟,這般人物說殺就殺,若是尋常人的人命在你眼中,豈非一文不值?」
鄭元高山大喝。
陸景卻隨意瞥了他一眼,道:「我便是覺得,李雨師的命,不比我的命貴上多少,我才怒而殺他。
這位大人,你可知道李兩師前來殺我,不論成功與否,與我而言便是一樁死局?」
陸景目光掠過文武百官,低聲道:「因為李雨師手握權柄那是玄都李家三公子,便可屢次殺我!因為李兩師出身高貴,便覺得我這等白身,不要落于他掌中受他掌控,否則便要殺我。因為李雨師在這朝中,有位居云端者照拂,他前來殺我,我卻不能殺他。便如我所言這件事情不論結果如何,對我而言皆是死局。他前來殺我,我若力有不敵,便會橫死當場,我死之后這位大人,你可會在這朝堂上為我鳴冤,讓李雨師償命?」
鄭元正要說話。
陸景卻又搖頭道:
「我一介白身,便是有些天賦,也不曾成長起來,我生死與否,對這太玄京中的事,并無影響,我的性命也許會沉入塵埃中,犯不起什么波瀾,鄭元大人聽聞我的事,也許只會一笑而過。李雨師前來殺我,若我跪地求饒,我是否能夠不死?」
「李雨師前來殺我,我有些底蘊,拔劍自衛,才有了這一線生機。我追殺于他,也曾給過他機會,只要他們不再殺我,我便不會殺人.可他們卻要逼我放下胸中氣性,卻要辱我手中之劍,卻要令我心中浩然氣魄生出瑕疵,要讓我成為廢人!
而在這之后,李雨師依然會前來殺我。
陸景身上猛然間,一股浩然氣魄綻放金光,原本壓在他身上,讓他覺得無比沉重的威壓幾乎在瞬間,就被這浩然正氣抗衡。
陸景變得越發輕松起來:「正因如此,我不得不殺李兩師,不殺他我氣性難平,不殺他往后也許會有許多人因他、因我而死。
朝中百官頓覺匪夷所思 他們看著陸景,眼中滿是不解.
盛如舟和鐘于柏也皺起眉頭,望著陸景。
他們方才為陸景求情,只說陸景年少沖動,意氣行事,憤而殺人。
可現在的陸景,卻坦然說自己不得不殺李兩師,言語之間,并無提及「沖動」二字 而那鄭元卻冷笑一聲,道:「律法之下自有雷霆,又豈容你狡辯,李雨師事后要殺你,你報官便是,大伏律法自然可以護持于你,懲處惡人,你難道不信大伏律法?明明是私刑殺人,又為自己套一個不得不殺的說辭,就能夠逃脫雷霆之裁?」
鄭元話語至此,又轉身像上首珠簾之后的圣君行禮。
他正要說話。
陸景深信大伏律法。
陸景卻道:
「正因如此,我在典籍中看到先例,大伏有佩劍白衣,可鎮不平!諸位大人,陸景雖為少年,心中卻有凌云志,自覺可持大伏雷霆律法,也覺可著白衣,配長劍。
今日我參加殿前之試,奪其優勝,便想要效仿先例面圣取白衣!」
陸景徐徐道來,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沉穩。
可聽在眾人耳中,卻不亞于山岳崩滅,河流決堤:
文武百官看向陸景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一位狂安而又不知輕重的少年。
方才高聲質問的鄭元,竟然也有些不知所措,怔然之間注視著陸景。
直至幾息之后,鄭元才反應過來,皺眉說道:「大伏四甲子以來,只有一人身負律法雷霆!陸景,你可知曉那是什么人?」
陸景搖頭:
「不知。」
鄭元道:「那人十歲元神入神火,曾入鹿潭,以仙人之骨鑄造劍匣,又入仙境,奪天 上劍仙五千柄仙人劍,鑄造神術、白鹿二劍。其人不知有多少名動天下之事跡,陸景,你覺得你能與他相提并論?」
朝中,就連姜白石、褚國公、南國公等等一眾強者都凝望著陸景。
遠處,南禾雨、葉舍魚默默無語,盛姿微微張嘴,望著陸景的背影。
就連殿前玄臺上,徐行之聽聞陸景之言,身上氣魄猛然間大盛,變得越發宏大。
陸景聽聞鄭元質問,卻依然身姿屹立:「陸景尚且年少,少年意氣強不羈,虎肋插翼白日飛!即是少年,未來自有著許多可能,大人,你又如何知我未來,就不如過往白衣?」
鄭元深吸一口氣,張了張嘴,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駁,心中只覺陸景狂妄。
正在這時,那殿宇中,卻傳來一聲輕飄飄的話語。
「陸景,憑一柄喚雨劍,憑一個元神試優勝,還不足以向圣君提請,不足以身配白衣。」
陸景看去,說話的竟然是盤坐于玉案前,方才始終一語不發的:
李觀龍。
李觀龍氣勢收斂,但看在陸景眼里,卻如同一條龍中之龍!
他遠遠望著陸景,道:
「你劍道不凡,胸有氣性,也有果決殺伐,但卻撐不起律法雷霆。」
陸景朝李觀龍一笑,側頭問道:「少柱國三十二歲得封柱國之位,意氣風發,坐而觀龍,龍不敢起舞。
少桂國年少得志卻覺得我在癡心妄想,既如此……陸景想要問一問少桂國,我如何才算有資格向圣君提請,身著白衣斬不平?」
文武百官全然沉默。
李觀龍道:「最起碼,你要走入這太乾殿,要面見圣君。」
他說話時,澎湃威壓仍然阻攔在太乾殿前。
所有注視這一幕者,俱都可以感知到這足以壓塌山岳的威壓。
陸景想要越過威壓,踏入太乾殿…
幾無可能!
而恰在此時,
遠處徐行之,氣魄幾乎己經醞釀到極限,他眼眸開合之間,自有一股殺意彌漫,仿佛滔天大浪,呼嘯而來,又仿佛狂暴龍卷,舞動天地。
他似乎被陸景氣魄感召,身上酥釀出來的氣勢,幾乎已達到極限,也令人驚駭!
就連相過河看向此時的徐行之,都不由頜首。
遠處的仙游公主也撫掌而笑:「沒想到這次殿前試上,竟然有陸景、徐行之,這兩位蓋世之才。
陸景雖有些狂悖,但勝在氣性無雙。
徐行之自小在邊關殺敵,竟然也已經養出這般的氣勢,他對這呼風刀勢在必得.
仙游公主正在說話。
聽到李觀龍說話的陸景,竟然向李觀龍行禮,道:「少桂國說的確有道理,我若是入不了這太乾殿,又如何面圣提請?」
陸景話語落下,忽然轉過身去,昂首闊步下,幾步就下了玉階!
遠處徐行之正想前行,前去拔刀。
卻見陸景己經來到呼風刀前 「陸景…想要做什么?」
這等念頭,幾乎出現在在場每一人心中 南禾雨、葉舍魚面面相覷。
安慶郡主、仙游公主各自皺眉。
南老國公喘了口氣,褚國公忽然想起,他見陸景之時,陸景體內卻有氣血流動,而且博大非常。
可是…
再宏大,也不過雪山境界,又如何拔刀?
即便知曉圣君安排的姜白石,都不由微微挑眉。
可陸景右手,已經落在呼風刀刀柄之上!
拔刀!
一瞬間,天地 轟鳴,天邊黑霧涌來。
一種武道精神充斥于陸景氣血,陸景雪山轟鳴作響,濃厚的氣血流通出來,九神持玄法悍然運轉…
春雷精神躍然而出。
拔刀!
「......刀意隆隆,春雷作響。從那呼風刀中,肅殺之氣席卷而來,進而轉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卻是一股萬物生機之象!
風暴雷霆之后,自有生機盎然。
然后……陸景神色如常之間,輕輕拔刀。
四尺九寸的呼風刀.
竟然被陸景就此拔出!
轟隆!
一聲雷霆巨響!
一道春雷刀意躍然而起,夾雜著原本太玄宮施加在呼風刀上的無匹元氣,以及狂暴氣血力量。
呼風刀一入陸景之手,好像變得無比溫順,那太玄宮用于試眼的海量氣血,輕而易舉就被陸景調動。
九神持玄法不斷運轉,春雷刀意橫斬而下劈!
轟隆隆!
春雷刀意攜帶雷霆之勢,一閃即逝。
太乾殿并無絲毫變化。
陸景右手持刀,左手拔出刀鞘,出刀入鞘。
他手持呼風刀,腰佩雙劍,不理會徐行之不斷傾污而去的氣勢,不理會諸多人的目光。
就這般…
昂首闊步入太乾殿!
李觀龍不曾說話。
殿宇中文武百官也不曾說話。
陸景便如此一路走入太乾殿中,站在殿宇中央。
原本始終緊閉的珠簾大開。
崇天帝身著玄衣,眼中露出精光,嘴角含笑,點頭道:
「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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