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氣縱橫沖牛斗,落于山霧遏云端 南風眠分明看到方才那冰峰上,凜冽的劍氣帶著鋒銳寒光映照天地。
劍氣游蕩,綻放于這翠微山頭,便如若有寒霜若地,虛空生白。
南風眠就站在紅霞上,臉上怔然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驚喜,以及不解。
他驚喜于從冰峰上的劍光中,自己分明看出難得的繁奧,看出鋒銳凌空,劍光熾盛,似乎要照盡天下不平處。
幾乎要化作一輪烈日,普照四野八方,令著人間、眾生俱都能從無所有中見希望。
「這就是四先生的劍氣可是全然沒有天關籠罩人間,俯視人間之意,就好似這劍氣來自于人間眾生,來自于困頓天下。」
一時之間,南風眠都忘了走近冰峰。
就遠遠站在紅霞上,看著遠處陸景執劍如執筆,譜寫下幾行文字。
「于浩歌狂熱之際見寒,于天上見人間,于一切凡俗中看見無所有,于無所希望中得救」
南風眠看到陸景篆刻在冰峰上的文字,沒來由便想起自己游歷天下,行大伏,入北秦的十二載見聞。
他曾走過赤地千里,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平原他曾看到戰亂之處,馬邊懸男頭,馬后載婦女他也曾看到山雪河冰野蕭瑟,青是烽煙白人骨 過往的一幕幕見聞,令他越發喜歡陸景在冰峰上刻下的幾行話語。
「即便身在天關,與眾仙同飲,目光也仍見人間,希望天下眾生得救。」
「我看著冰峰許多日,只以為四先生的劍真的是那天上的劍,是他觀天關得來的劍光」
「可是四先生在天上得此劍光,卻是因為他見了天上繁華豐饒,又見人間貧瘠困苦,所以才得來之劍。
我無法見到那些隨記中的劍意,是因為從一開始我便猜錯了。」
南風眠眼神湛湛,直到那劍氣落下,他目光又落在陸景身上。
遠處那少年,也正低頭看著自己寫下的這幾句。
山上風吹寂寥,可吹在他修長玉立的軀體上,卻并無蕭瑟之意,反而讓南風眠覺得此子儒氣繚繞,確確實實有一位少年先生的風姿。
「他一介十七歲少年,卻能看透四先生隨記中的人間血淚,又能體悟到劍氣中的殺法、鋒銳以及變革之意這少年,當真了得」
南風眠眉頭微挑,他想了想,又認真將冰峰上那幾行文字記錄在心中,并未去打擾正有體悟的陸景,只是心中卻對陸景頗感興趣。
「與他的年齡,又如何能見這天下的血淚」
南風眠心中暗想著,轉身繼續踏紅霞,遠去。
行走在紅霞上,腰間的名刀還在不斷輕鳴,方才那見人間的劍氣,令這把傳天下的名刀「醒骨真人」都為之敬服。
南風眠手中的酒壺、牛肉都已然消失不見了,被他收進了寶物中。
他右手落在醒骨真人上,輕輕撫摸,又忽然想起自家侄女南禾雨。
「禾雨有一顆羽化劍心,卻絲毫看不透冰峰文字上的劍意,大哥這一次似乎走眼了。」
南風眠想到這里又微微搖頭,嘴角這才露出一絲清爽的笑容來。
「也是好事,若是真入了南家,久被豪奢浸染,這能見天下眾生之血淚的少年,豈不是要廢了婚約廢了才好 這天下若是能多出一位曾許人間第一流的少年劍客,他日渡純陽,再登天關,豈不妙哉」
南風眠想到這里,只覺得越發暢快,不由開懷大笑。
周遭角神山諸峰中,不乏有山野精怪,不乏有妖族潛藏。
此刻他們自然聽到了南風眠大笑,卻又感知到那紅霞中刀氣燎原之勢,也感知到名刀醒骨真人中所透露出的興盛元氣,便越發不敢喘氣了。
唯恐眼前這一位天生帶著盛夏清風的元神大修士,一刀斬了他們。
而此時的陸景,卻低頭看著手中的玄檀木劍。
那木劍中方才縈繞的劍氣,似乎已然刻入他的腦海中。
諸多劍氣如霜,不凡殺伐氣、鋒銳氣縈繞在他元神上,讓他元神越發有劍氣昂揚 「這是四先生的人間劍氣。」
陸景眼神中也閃著光彩,越發感知著人間劍氣,他就越發對這素未謀面的四先生,由衷多出許多敬意來。
「可這并不全是四先生的劍氣,但有天驕能夠體悟其中的劍意,便也能知其中變化。
一萬個天驕看著劍氣,便有一萬種變化。」
陸景眼中的敬佩也緩緩收斂,他輕輕將玄檀木劍入鞘。
心中意識紛亂,最終雜糅在一起,他輕聲低語「四先生希望這劍氣能夠如烈陽高照,照亮天下困頓者的黑暗,既如此,這人間劍氣的第一劍,就叫扶光劍氣。」
扶光者,大日也 他日陸景的劍氣若能如煌煌大日,普照天地,便也配得上人間二字。
陸景想了許久,這才轉身。
卻看到濯耀羅,正低頭注視著陸景,原本那空洞的眼眸中竟然升起兩團烈火,正灼灼燃燒。
這三眼石人俯下身來,再度攤開手掌。
陸景朝濯耀羅笑了笑,摸了摸濯耀羅的手掌,再度走上掌心。
這一次,濯耀羅卻將陸景放在他寬闊的肩頭。
「先生」
濯耀羅似乎只會說自己的名字與這先生二字。
濯耀羅身上氣血再度升騰,先天氣血溝通外界元氣,化作一道紅光,剎那間便消失不見。
在冰峰上,卻又多了幾行劍氣筆墨。
陸景站在濯耀羅的肩頭,腦海里總是浮現四先生那些隨記。
旋即他又想起李雨師。
今日與李雨師見面相談,當李雨師說出那九神蓮一事時,陸景卻敏銳覺得這許多事似乎都太巧了一些。
他元神大虧,李雨師便再度前來見他,恰好有一位能夠看穿他元神的北闕海三太子在旁,又恰好曾經招攬過他的七皇子手中,有一朵極為難得的九神蓮 他無法確定這是某種巧合,還是李雨師刻意為之,可他心頭總有疑惑縈繞。
「許白焰仍然嫌疑最大,他眼中的惡念絕不是作偽,李雨師想要招攬我,如果人是李雨師派來的,為何想要直接殺我 如果那一夜我死了,這李雨師又如何能夠繼續用九神蓮招攬我」
一連串的疑問當時就在陸景腦海中盤旋,那時陸景又忽然想起李雨師之前的話。
「若真是李雨師派人出手,也許就是風暴與漩渦席卷而過,也許這些俯視天下的貴人們只是順手為之,如果出了意外,我死了便死了,若我不死,元神大虧,再用著九神蓮招攬我」
陸景當時這般猜測,當時又有趨吉避兇命格觸發。
于是陸景思索之后,也暫時答應下來。
「趨吉避兇命格預測吉兇,若我當時答應下來是大兇之象,若我當時拒絕也是大兇之象。
直接答應入府,太子一脈必然會對我出手。」
「若我直接拒絕,趨吉避兇命格預測吉兇,也說這是大兇之象這又是為何」
陸景對此心中甚是疑惑。
「我若答應了李雨師,就是站在太子的對立面,太子一脈對我起殺機,倒也不難理解。
可我這次拒絕李雨師,也是大兇之象這又是為何 我之前便拒絕過一次李雨師,如今再拒絕一次,卻也并未曾入太子一脈,這七皇子一脈為何也要殺我」
陸景敏銳察覺到其中的問題。
「或許動手的就是李雨師,他布局想要招攬我,若我不為九神蓮所動,自然要盡早殺了我。
否則他日我若有其他機緣,修復元神成長起來,但有可能得知李雨師的布局,必然會與七皇子對立。
這些貴胄子弟往往不擇手段,早日斬了我,除去未來的禍患,也不無可能」
當時的陸景心中起疑。
可這許多念頭,都不過只是他的猜測,尚且沒有證據支撐,所以還需要等重安王府的探查。
最后,陸景選擇了當時唯一的兇象。
這兇象便是以九神蓮完整修復元神為約,等到元神被完整修復之后,才愿意入府。
這樣一來,陸景便有了更多時間,不至于立刻身處風暴中央,就算要抉擇,也要查清楚刺殺一事才行。
而且這兇象所獲也頗為不俗,除了有可能獲得一株寶藥九神蓮之外,還讓陸景收獲了足足三百道命格元氣,以及一道明黃機緣,一道明黃命格「李雨師以惡念待我,我為自保暫且答應下來,若此事不是李雨師所為,我自會以元神已經修復為由,歸還九神蓮;這樣一來我不曾 受他恩德,也不曾收下、服用九神蓮,更沒有以他力量修復元神,自然不是失信于人。」
「可如果此事與李雨師有關聯」
陸景思索至此,平靜神色有些變化。
「這件事,太子也要知道才行。」
站在濯耀羅肩頭的陸景這般想著。
兩龍相爭,無論抗衡其中的哪一條,勢必會引來另一條天龍的怒火。
可若是能夠善用這兩條天龍的力量,這件事情還可斡旋許久。
此時天色已晚,早已過了上課的時間。
陸景心中有愧,畢竟領著書樓數目極大的月俸,若是每日一堂課業都不教授,也太過分了些。
于是陸景輕聲告訴濯耀羅,讓他直接前往書樓。
濯耀羅落在翰墨書院門口。
陸景正要與濯耀羅揮手告別 卻見那濯耀羅低下頭顱,軀體變得越來越小,竟然化為拇指大小。
拇指大小的濯耀羅身上的先天氣血徐徐收斂。
這小小的濯耀羅縱身一躍,落在陸景手背上。
陸景眼里有些驚奇,他攤開手掌。
原本充滿靈動的三眼石人倏忽僵硬起來,便如同一只石人墜飾,安然躺在陸景手掌中。
這一尊神相境界的三眼石人是想要待在陸景身邊。
這出乎陸景意外。
若是被李雨師知曉,只怕也會覺得甚為驚訝。
他以為這三眼石人稱陸景為先生,陸景在書樓中自此多了一尊護道石人。
因為自從四先生死后,這尊三眼石人就再也沒有出過書樓 可他卻從不曾想過,三眼石人竟然會化為墜飾,自此待在陸景身邊。
陸景低頭看這濯耀羅,不知該說些什么。
卻聽到原本已經變得冰冷的濯耀羅,身上再度閃爍起紅光。
「先生」
區區兩個字,冷硬、似乎沒有絲毫感情。
可落在陸景耳畔,不知為何,陸景卻覺得濯耀羅口中充滿著追念以及不舍。
「你是將我當成四先生了嗎」
陸景思索一番,仔細對濯耀羅道「我并非是四先生,也遠遠不如四先生高尚,你如果想要報恩,也許繼續守著書樓才更好些。」
濯耀羅卻寂靜無聲,仍然躺在陸景掌心中。
于是陸景也并未再猶豫,認真將濯耀羅放入袖中。
翰墨書院里。
關長生和江湖正在打理著院里的花草。
陸景步入其中。
關長生看到陸景,上下打量一番,皺眉說道「陸景,你的氣度變了。」
陸景有些意外。
關長生身邊那名為江湖的圓臉學生也有些意外。
他也仔細看著陸景,卻不知陸景的氣度究竟有何變化。
江湖側頭想了想,不知為何,看到陸景,他竟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田間地頭,為眾人引水,被眾人信服的村中大哥。
「陸景先生仍然那般出塵,一身清貴的讀書氣,可今日再看卻覺得多出許多親和來。」
江湖心中想道「我之前聽過陸景先生的名諱,只知道他是玄都貴府的少爺,沒想到就能夠讓我這一介平民百姓覺得平易近人。」
二人打量著陸景。
旋即關長生又問陸景「今日書樓里鬧得沸沸揚揚,據說有個神秘的石頭巨人帶著你出了書樓」
江湖眼中也滿是敬佩「今日書樓里都傳開了,許多在書樓中待了幾十年的老士子也在談論此事。
景先生,你知道那三眼石人和四先生的關系嗎」
江湖眼里帶著些神秘,低聲說道「據說啊,四先生入了天關,就成了神仙,血液中帶著極神秘的力量,能夠化死為生。
這三眼石人,就是他以血澆灌活過來的。」
陸景朝他們笑了笑「我來見九先生,今日因為些瑣事,耽誤了課業。」
「九先生在房中。」
關先生隨意搖頭道「其實無妨,明日你開兩堂課,補上便是,有時候有了要事,總不能完全困于書樓。」
陸景朝他們輕笑點頭,便去了九先生房中。
九先生正在臨摹著一幅畫。
那畫中景象是一座青山。
青山翠綠,雨色朦朧,天上又掛著太陽,日照松光,清風正緩緩吹拂而過,因為那些翠綠正在搖頭。
九先生見到陸景來了,下意識抬眼看了一眼。
一眼之下,他神色突兀間變得僵硬了些,眼睛也在此刻微微瞇起,似乎是在仔細望著陸景。
「不錯。」
九先生點頭說道「又有精進,可喜可賀,只是你這元神倒是有些奇怪」
陸景并未回答,坐在九先生對面,提及今日課業的事。
九先生繼續低頭臨摹青山圖,隨口說道「這些都是細枝末節,你哪一天有閑暇,補上就是了。
翰墨書院里有規矩,可這些規矩卻只是為了弘道,而不是為了拘束書院中的先生和學生。」
陸景思索片刻,道「畢竟領著書樓的月俸,總要做些什么才是,否則反倒變成了無功受祿。」
九先生想起那一支持心筆,對陸景的話似乎也既認同,輕輕點頭。
「你來的也巧,我有件事正想要問一問。」
九先生道「宮中今日有人傳訊,過幾日宮中有個詩會,多是些公主、皇子妃子行一行詩,作一作詞,本來與書樓并無關系。
可是宮中又有一位貴人指明想見一見你,讓你前去品一品詩詞,做一做詩評,我不曾直接答應下來,原想著明日見了你,問過你再做決定。」
「宮中的貴人想見我」
陸景有些驚訝,公主、皇子妃子又有誰能見他 「我尚且年輕,去了這種場合可否合適」
「你若是其他身份自然不合適,可你是書樓的先生,觀棋先生早已將你尋來的兩闕詞記錄在詩本上,你也是見過好詩的,既然是詩詞宴會,自然需要評價的先生,否則又哪里能知詩詞的好壞 其實不光是你,書樓之外也有兩位譽滿玄都的大儒前去,這算不得什么。」
九先生這般回答。
「若是宮中有人想讓我參加,書樓若是拒絕了,豈不是不好」
陸景還有些猶豫。
九先生卻隨意一笑,臨摹名畫的筆墨稍頓,道「其他人自然不能拒絕,可是書樓可以。」
「不過,若我拒絕了,宮中貴人若執意想見你,還會私下派人前來請,不經過書樓,那時便是你自行抉擇了,畢竟書樓是傳道授業之地,并非是宗派,書樓中的先生和學生俱都是自由的。」
陸景更疑惑了些「不知是哪一位貴人」
九先生望著陸景,道「是太子正妃,是你的姐姐。」
陸景沉默下來。
他腦中的記憶里,確實隱隱約約有些姐姐的印象。
他在陸家大府排行第三,陸瓊是他的二兄,老四尚且年幼,正在和陸神遠一同歸京的路上。
而這太子正妃,就是陸景的大姐,她并非鐘夫人所生,在鐘夫人之前,陸神遠曾經和玄都另一處豪府結親。
只是后來,那豪府一夜之間被人屠了滿門,太子正妃的母親所以躲過一劫,但也郁郁而終。
其后陸神遠續弦,鐘夫人成了大府正妻。
陸景自從入了陸府,便從來未曾見過他這個大姐,只有些細微的印象,據說她成了貴人。
觀古松院中那一顆古松,就是這位太子正妃相送,她也從來不曾回陸府省親。
許多時候,陸景都忘了他還有這么一個姐姐。
如今突然相召,自然不是為了和陸景認清敘舊,其中的原因,可能還要落在太子身上。
陸景正在思索。
腦海中又有金光涌現,那古老、神秘的命格宮闕浮現出來,道道暖意攜著許多信息,流入陸景腦海中。
初九遇其配主,雖旬無咎,往有尚。
太子正妃相約,無驚雷,有慶。
趨吉避兇命格觸發 兩種吉象流入陸景腦海中。
「入宮、并無兇象,去了是大吉之象,不去則是吉利這倒是有些意外。」
「大吉之象,可得未知助力,有可能揚名,可以獲得一百道命格元氣,一種陽橙命格穩若泰山一件奇物。」
「吉象,無災無禍,卻要失去許多機會,但比起大吉之象,要多獲得五十道命格元氣。」
陸景稍一思索,又想起七皇子與太子的爭端。
「雖有訣書,可終究有血緣,太子正妃想要見我,若我愿意,便合乎情理,趁著這個機會,想來也可以探一探太子口風。」
陸景思緒及此,便對九先生道「既如此,入宮見一見世面也是好的。」
九先生點了點頭,道「你如今答應,便是代表書樓前去,到時候書樓自然會送你,你進了宮中也是書樓的先生,身份雖然稱不上高貴,卻自可受人敬重,你便當是去逛一逛太玄宮。」
二人聊了一陣。
九先生描摹的青山畫也得以完成。
他拿起畫紙,仔細看了看,又和原畫對比了一番,失望道「那時我隨手畫就,便可得青山之韻,如今我全神貫注地臨摹,韻味卻不可存百中之一。」
九先生這般說著,獨臂又放下畫紙,眼中多了些失望。
陸景左右看去,卻又見到九先生每次臨摹,都是在臨摹青山畫。
許多的青山畫也被掛在九先生房中,各有不同,各有妙處。
「左手執筆,總是更難些。」
陸景勸道「或許九先生可以試著先描摹些簡單些的畫,這些青山畫筆墨繁妙,筆墨層次只怕有上百之多,臨摹起來自然更難。」
九先生好像對這些青山情有獨鐘,只搖頭道「我最開始學畫,便是畫青山,那時我還是少年,只覺得畫畫最簡單不過,只需要帶些真意,少做些粉飾,卻不要夸張賣弄便可。
如今從頭再來,卻發現這些青山太難畫了,每次執筆都令我煩悶不堪,甚至有些厭惡起青山來。」
「可越是如此,我便越想降服心猿、掌控意馬,越想要畫青山。」
九先生嘆氣。
陸景低頭看著青山,總覺得這些青山對于九先生,似乎有著莫大的意義。
于是陸景想了想,就安慰九先生道「九先生畫過這般多的青山,想來先生心中的青山也不會負你,既然如此陸景也不再多言,只希望九先生降服心猿意馬,能夠早日左手成畫。」
九先生輕輕一笑,不知為何,笑容中卻多了些愧疚。
「不負青山,青山不負我,可我若是」
陸景不知九先生所想,并不再打擾九先生。
他出了九先生房中,又和關長生、江湖一同,仔細打理了好一會翰墨書院中的花花草草。
書樓有許多好處。
比如書樓之外正值冬日,書樓里面卻風景宜人,如同暖春。
院中的花卉也往往始終盛開,不會衰敗。
據說這奇異景象,還要得益于夫子曾經在書樓中提下「四季如春」這四個文字。
有傷天時,是元神修士的大忌,容易招來禍患。
就算修為遠遠不及純陽,不需要渡雷劫,若平日里動用神通,有違天地自然,自然也會有劫難來臨。
每年春天春雷乍響之間,往往會奪去許多災禍臨身的元神修士性命。
正因如此,春雷對于那些有違自然的元神修士而言,也是一道大劫難。
可是夫子在書樓中寫下「四季如春」四字,偌大書樓中的氣象因此而改變,持續了許多年。
春雷年年皆有,直到夫子于四十多年登上天關,也不曾有災禍來臨,由此可見夫子之不凡。
直至酉時末,陸景才出了書樓。
只是今日不知為何,書樓前馬車極少,不僅走了一陣,好不容易看到一輛馬車,卻又被不遠處的一位士子搶了先,上馬車離去。
于是陸景只能步行,走了一陣。
陸景腦海中,一道明黃色光芒消散。
陸景尚未察覺,卻看到不遠處一座貴府前,一位身軀精壯的少年,卻被幾個軀體健碩,氣血涌動的護衛押著。
隱約間,還有聲音傳來。
「馬死了你又如何能活」
「那般名貴的巨宛馬,就是將十個你賣了,你也賠不起。」
「終日讀書讀書你莫要忘了你只是一介馬夫,便是讀再多書,戶籍司上你也并非良人,如今又因讀書疏忽,害了小姐、公子的馬,就算府中的貴人能容你,管事也絕不會任你這般放肆下去。」
「走不聽話的奴才,打殺了又如何」
遠處的陸景皺了皺眉頭,念頭轉瞬間,竟然發現今日與李雨師相談時,才獲得的那一道明黃機緣,此時卻已然消失不見。
「今日路上恰好沒有馬車,走到這一處府邸之前,又恰好看到了這少年有難這般巧合遇到這少年,竟然算明黃色機緣」
陸景心中思索。
而那幾個侍衛,也已經壓著那少年走來。
領頭的是一位穿著管事衣著,面容白凈,眼中卻帶著些冷厲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大約便是那侍衛口中的貴府管事。
陸景看向那少年。
卻見這少年已經遍體鱗傷,身上一道道傷痕抽爛了他的衣衫。
鞭痕滲出血液來,臉上更是鼻青臉腫,嘴鼻中也有鮮血涌出。
可是少年此時,眼神卻十分堅毅,眼中雖有些對于前路的懼怕,卻并無屈服。
他有氣無力,低聲道「那兩匹馬不是我的過錯,我讀書之前明明栓好馬韁」
「住嘴。」
那管事轉過頭來怒喝一聲,卻并未多言。
因為他們已然來到陸景身旁。
管事見到陸景不凡氣度,只覺得眼前這少年應當也是一位公子,便下意識臉上帶笑,朝著陸景行禮。
他也并不多言,行禮之后,就繼續朝前走去。
那少年耷拉著腦袋,似乎已經放棄掙扎,只是嘴里卻還低聲說著「不是我,便不是我,你們今日殺我可以,卻不可言是我放開了那馬韁」
陸景心中一動,這少年且先不提機緣之事,光是愛讀書以及這剛硬的心性,就讓他多出些敬佩來。
可那管事更怒,拿過一位侍衛手中的鞭子,正想要狠狠抽下。
恰在此刻,一道平靜聲音忽然傳來,落入他和那侍衛的耳中。
「這少年,犯了何事」
管事腳步一頓,幾個侍衛也轉過頭去。
卻看到那配著一柄黑劍的少年士子眼中正帶著些探詢,低頭看著那少年。
少年面容沉穩,語氣平靜,卻自有許多氣度。
若是旁人這般詢問,管事只怕還要呵斥幾聲,說一句莫要多管閑事。
可當陸景的目光注視著他,中年管事不由自主回答道「這位公子,此人是我趙家馬夫,卻因失責,致使兩匹宛馬相斗而亡 那兩匹馬是我家小姐和公子的愛馬,價值也極貴,便是賣了這奴才,也換不回半匹馬來。」
管事說到這里,未曾再多說什么。
可這話中的意思,卻已然清晰明了。
這少年被打成這樣,還要被拖出府去,兇多吉少,少不得一個「死」字。
陸景并未多言,轉頭看了看那趙府,問道「這里可是當朝宣威將軍府邸」
管事聽到陸景這般詢問,腰桿立刻直了許多,臉上也帶出現驕傲來,點頭道「公子說的正是,我家老爺正是當朝宣威將軍」
陸景頷首,看了那少年一眼,輕聲道「這少年好讀書,倒是令我有些欽佩,不如我幫這少年求一求情,如何」
中年管事神色有些變化,問道「不知公子來自哪家府邸」
陸景搖頭道「我出身平常。」
中年管事更疑惑了些。
他久在大府中,自然知道有人明知他是宣威將軍府上的管事,卻還敢出口求情,必然有所依仗,否則出身尋常的少年,又如何敢求情 于是,中年管事又問道「公子方才詢問我家將軍,可是與我家將軍相識」
聽到陸景為自己求情,那已然虛弱非常的少年吃力的抬頭,看向陸景,眼中還帶著感激以及希望。
此刻的陸景也并不愿再多和這管事說話,他問道「宣威將軍如今可在府中」
中年管事連忙道「回公子的話,將軍正在府中練武。」
陸景看了這光是相遇,便已經是明黃色機緣的少年一眼。
又覺得這少年身為家奴也要讀書,和以前的自己也有些相像。
于是他對那管事輕聲說道「我曾受過宣威將軍的請帖,那就有勞你通稟一番,就說書樓陸景,想要拜會宣威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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