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里,青色屋檐上的野貓墊著腳小心翼翼的走著。
時不時停下來,翹起尾巴,看向巷中的兩個人。
陸景、南雪虎二人,一人在小巷里,一人在小巷外。
南雪虎背負雙手,長身而立。
陸景的轉過身來看他,眼神平靜無波。
這處小巷確實有些冷清了,寂靜無聲,除了樹枝的搖擺聲之外,便只有野貓的叫聲。
陸景望著南雪虎不過二三息時間,繼而徐徐點頭,卻并不回身而去,只是在巷中安靜的等著。
南雪虎看到陸景的反應,,輕輕一笑,便走入巷中。
二人并肩,朝小巷深處走去。
今日的南雪虎身上并無盛氣凌人,便如同一位翩翩貴公子。
而他身旁的陸景也同樣出彩。
容貌俊美,黑發隨意束在身后,發出淡淡的光澤,再加上玉立軀體,陸景肖母之名,其實是屬實的。
只是陸景身上的衣著比起南雪虎來說,更樸素了許多。
許多人一眼就可以看出,陸景身上衣物的布料也極一般,不是桑槐府的溫絲,也不是流慶府的細棉。
尤其是他和南雪虎走在一起,和他身上的錦衣比起來,差出去許多。
但即便如此,陸景臉上仍然沒有絲毫的窘迫。
兩人緩緩走著,南雪虎突然道:“叔父回了南府其實是一件好事,有了叔父這樣的男兒,南府便不再青黃不接,也不需要禾雨承爵握刀。”
陸景靜靜地聽著。
南雪虎繼續道:“這樣一來,族中大約也不會強迫她成婚了,也許再過些時日,南府便會前來退婚。
這對你來說雖不算一件好事,但卻能更安穩些。”
陸景聽著南雪虎的話語,臉上露出些好奇之色:“你不想讓南禾雨承爵,不想讓她佩上南府的斬草刀,難道不是為了自己?”
南雪虎坦誠道:“我不配。”
陸景望著他,眼里的好奇猶在。
若旁人問南雪虎這等的問題,南雪虎必然會皺眉發怒。
可是今日,也許是因為南雪虎對陸景心中有愧,坦然回答:“我不過是一個妾生子……”
“還有理由嗎?”陸景打斷他的話,直視南雪虎的眼眸:“若家中有嫡子,庶子自然一文不值,安心做一做富家翁便是。
可南家并無嫡子,你是國公長子南停歸最大的子嗣,也有才能,便是妾生子也好過女子承爵。”
南雪虎稍稍沉默,又搖頭道:“我性格莽撞、沖動,自是有幾分直勇,可以在軍中當一個校尉,甚至將軍,卻承不了南府的國公之位。
這其中的事,你不懂,就連我也不太懂。”
陸景這才頷首,恍然道:“所以你那日前來陸府警告我,真的只是為了南禾雨?”
二人便如此走著,沉默了十余步,正要開口,陸景卻突然停下腳步來,對他說道:“你在這里等我,我進去拿幾件東西。”
南雪虎抬頭,見是一處布莊。
他仔細看了陸景一眼,心中竟還帶著些無奈。
旁人見他南雪虎,便是那些貴胄公子也要畢恭畢敬,絕不敢怠慢。
可是陸景卻似乎憊懶了些。
陸景說完,甚至不等南雪虎回答,便徑自進了那布莊。
南雪虎只能在布莊之外等他。
并不曾等待太久,陸景便帶出幾個包得很好的包裹,由麻線纏住,被他提在手中。
南雪虎看到包裹,道:“伱是該做幾件衣服,否則一點也不像是大族的子弟。”
陸景卻并不理會他,只是高高拿起包裹,仔細弄好其上的褶皺。
南雪虎還要前行,陸景卻又轉身,南雪虎深吸一口氣,又想起那一日自己的作為,便忍下心頭的不順之氣,也跟著陸景轉身。
“禾雨比我小上一歲。”南雪虎望著前方,臉上還帶著懷念:“幼時我母親總是生病,家父也請了許多有名的大夫過來,都無什么成效。
小時候,禾雨便十分心善,總是送些極好的東西過來,那時的她小小的,躡手躡腳過來,帶著從府中各處搜羅來的補品。
嗯……有時候是補品,有時候是可笑的小東西,但無論如何,總是有心意在其中的。”
“她并不單對我與娘親如此,對府中大大小小的長輩下人,皆十分善良。
后來她去了禹星島,不知從哪里摘來一朵奇花。
我母親長年累月間都被病痛折磨,可是吃下那朵花熬制的湯藥之后,竟就那般好了,時至如今,依然每日在府中操持那些無用的綠植。”
“現在想起來,若無那朵花,也許我十六歲那年,母親便要離我而去……“
南雪虎說到這里,不由側過頭來,對陸景說道:“你也是妾生子,自然應該知道身在貴胄大府,沒了娘親,便什么都沒了。”
“嗯……你的境況也許比我更差一些,起碼我生父也是心善的。”
若旁人在此,必然會感到驚異。
因為此時的南雪虎說話聲極慢,眼神也出奇認真,沒有平日那般暴烈。
“原來如此。”
陸景也輕輕點頭,十分捧場地感慨道:“如此說來,你之所以能夠舍棄掉骨子里的良善,威脅我一個無辜之人,是為了給自小良善的南禾雨掃清道路。
讓她如你所說,行走在追求劍道的路上,元神照星辰,純陽渡雷劫。”
“這等理由,倒是令旁人敬佩。”
陸景說到這里的時候,二人正巧走上一座橋。
橋下是一條諸泰河分支,名叫苦風河。
這一處所在,已然繁華熱鬧了起來,游人又有許多,風光美景也十分不俗。
便在這般風光中,陸景的眼神卻逐漸暗淡了下來。
他望著河面,輕聲道:“若是旁人聽了這等著的理由,必然會贊一句雪虎公子至情至性,為了蔭庇血親妹妹,甘愿當一個惡人。”
“可是我不是旁人,我是你剛才講的那則故事中你用來報恩的無辜者,站在我的立場上,即便你今日說了這般多,我也無法敬佩你。”
南雪虎站在橋上,看著橋下的流水:“我并非是想讓你敬佩我,也不是在請你原諒。
我今日此來只是要告訴你,我南府能握刀的男兒回來了,若能順利退婚,我不會再殺你。”
“南禾雨與你而言,并不算好的歸宿,你與她成婚,至多當一世富家翁,卻要受人奚落,遭人冷眼。
若能退婚,我自然會給你產業,給你錢財,讓你下輩子無憂,甚至我會親自前往陸府,要來與你一同過活的婢女,將其送給你,讓你再無后顧之憂。
在此事中,我也知你是無辜者,可有時候站在高處低頭看,便無法考慮下面的人們是否無辜,還望你明白。”
陸景聽出南雪虎話語中的意思來。
若能順利退婚,南雪虎會補償他。
若是不能……
可南雪虎方才的話語,陸景卻極認同。
他也點頭道:“事實確實如此,肉食者又如何會在乎更低處的無辜者?”
“但雪虎公子可明白?有些人如今站在低處,可并不代表他一輩子站在低處。”
“你與其他人說今日這般多話,他們也許會認為你有誠意,有愧意,可我卻知道,你不過是為了通達自己念頭而來,而不是為了我這個無辜者前來,你說那許多話,看似是要補償我,可你在高處站慣了,語氣里卻滿是高高在上。
就連不殺我,都好像是給我的一種恩賜。”
陸景低著頭,緩緩開口,臉色自始至終沒有任何變化,只是眼神更晦暗不明。
南雪虎沉默,并不開口。
陸景卻突然道:“如今你不愿殺我了,可我卻想殺你,雪虎公子,你覺得如何?”
沉默的南雪虎也忽然抬頭,注視陸景,平靜道:
“你殺不了我,我可以給你時日,讓你來殺我。”
陸景臉上卻出奇的認真,而他腦海里一陣陣金光已然閃爍,諸多信息早已升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