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
陸景緩緩打開房門。
秋日早晨,秋風未起,秋葉已落,風漸蕭蕭,黎明的光揭去夜幕的輕紗,朝陽已經露頭了。
陸景神色平靜,眉眼中并無絲毫的戾氣,他一如既往的打開院門,坐在石桌前。
只是,他今日不曾讀書,反而便如百無聊賴一般,注視著院外。
大約過了盞茶時間,青玥已經起床,她看到陸景坐在石桌前,便溫柔一笑,為陸景打來熱水,供他洗漱。
陸景仔細洗了臉,又指了指石桌上一封信,對青玥笑道:“我寫了一封書信,你這便去拿給薔小姐。”
青玥睜大眼睛,雖不知陸景這份信里寫了什么,卻還是輕輕點頭。
“你送了信,便回院里來,為我煮上一碗面,我吃了面還要去書樓,白日里應當是不回來的。”
陸景說到這里,似乎又想起什么,又道:“你多做上一碗,我帶回書樓去。”
青玥仔細看了陸景一眼,心中突然覺得今日少爺有些不同,往日的少爺,從不會叮囑這許多。
但陸景開了口,青玥正要動身去寧薔的院里送信。
遠處突然一陣馬嘶聲傳來。
緊接著,陸江便騎著那匹馬從遠處那一條林蔭道上走過,朝著西院之后那一座馬場而去。
“陸江新得了這匹黑馬,哪有不跑的道理?”
陸景嘴角露出些許笑容,他站起身來朝著青玥擺了擺手:“你這便去送信,我在這院外走走,清晨的天氣最適合散步。”
青玥笑瞇瞇點頭,目送陸景離去,便也出門朝著寧薔小姐的院里去了。
而陸景仍然慢條斯理,一步一步走向了馬場。
此時尚且極早,馬場中尚無小廝在。
陸景也一路踏著林蔭道上的石子小路,前往馬場。
既便是白玉為堂金作馬的陸府,在這寸金寸土的十里長寧街,也無法擁有太大的馬場。
但平日閑暇隨意跑一跑馬,這小馬場倒也已然足夠。
陸景踏入馬場中。
卻見遠處陸江正坐在馬背上,那健碩黑馬四條腿肌肉盡顯,馬眼中甚至射出一道凌厲的光芒,馬身上偶爾還彌漫出強盛的氣血力量,強而有力。
陸江極愛馬,便在這馬背上自得其樂。
他在馬場中不過跑了三圈,便看到遠處馬場入口,有一位少年緩緩走來。
那少年一如既往,仍穿著一身青衣,衣著樸素,眼神也如同往常那般平靜。
臉上的表情也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
“陸景?”
陸江皺了皺眉頭,他握著馬韁,控馬走向陸景,又高聲問道:“陸景,你在這馬場中做什么?”
陸景并不回答,只是仍然緩緩朝著他走來。
陸江眉頭皺的越發深了,又冷哼了一聲:“你越發放肆了,族里自有規矩,堂兄問話,伱又如何能無視之?”
他語氣嚴厲,陸景神色卻絲毫不變,依然朝他走來。
兩人之間的距離,便越來越近了。
陸江不解,他緊了緊另外手中的馬鞭,冷笑一聲道:“你是神志不清了?可需我……”
噼啪!
他話語未落,已然來臨他數步之內的陸景身軀之上,卻猛然發出一連串的爆響!
剎那間!
便如同浪潮拍岸,陸景身上的氣魄驟然間躍升,身軀狂暴向前壓來,周遭的空氣都被摩擦,發出轟鳴聲。
此時此刻,原本看似斯文書生的陸景神色依然平靜,但右手成拳,朝著前方的陸江身下黑馬一拳轟殺而去!
陸江猝不及防。
自陸景出現到上一瞬間,他從未料到這無用書生竟然會如此果斷的出手。
而且,其勢絕不弱!
那匹黑馬已然被陸景氣血席卷,馬驚!
前蹄高高抬起,便想要避開。
可陸景這突兀一拳爆發,恐怖的力氣便如同鱷魔之口,鱷魔鑄骨功在此刻發揮的淋漓盡致,周身每一寸皮肉筋膜,每一塊骨骼都震蕩到極致!
他極其兇猛的力量狂暴開來,轟然打在那黑馬馬身。
一拳正中黑馬!
也不知陸景這一拳究竟蘊含著何等可怕的力量,那壯碩的黑馬挨了這一拳,偌大的軀體猛然巨顫,緊接著,一道馬血從黑馬胸口激射出來。
陸景一拳轟出,竟然瞬息之間穿透了馬身,轟入黑馬胸腔!
這一匹馬瞬間暴死。
馬眼馬鼻馬口中,俱都流淌出鮮血。
兇猛的氣力從黑馬胸口衍生,讓這一匹馬骨骼碎裂,五臟破碎,轟然倒在地上!
這一切,僅發生在須臾之間。
當陸江高高躍起,落在轟然倒地的黑馬前,他臉上竟還是難以理解、無可置信!
“陸景?你瘋了?”
他高聲怒吼,但身上卻有一股狂風一般的氣力涌現出來,渾身的氣血瘋狂涌動,落入他的四肢百骸。
“無端襲殺堂兄!陸景,你真是瘋了?”
他厲喝聲傳來,熾熱的氣血升騰在他軀體中。
他左腿邁出一步,右手成掌狂暴的氣血匯聚在他右掌中,打在空氣中,便如同驚雷炸響,直落陸景面門。
可是陸景依然無話,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依然風輕云淡。
軀體卻猛然前移,又在瞬息間高高躍起,左腿便如同一道巨鞭抬起,卷動氣浪,豎抽而下!
鱷魔落尾!
也正是在此時。
陸江敏銳的意識到,一重又一重的氣血力量,從陸景身上彌漫出來,便如同潮水一般連綿不絕。
這等氣血厚重而又雄渾,夾雜在陸景腿上,讓眼前這位書生便如若殺敵武夫一般,令人生畏!
“氣血境?氣血如潮百十重!氣血境巔峰?”
在震耳欲聾氣血轟鳴聲中,陸江驚駭間卻無絲毫遲疑。
他右掌仍然向前,軀體橫移間,頭腿狠狠前抬,氣血轟然間,他的膝蓋便如若巨錘,捶向陸景劈落下來的腿鞭!
空中陸景腿鞭依舊,上身后翻,氣血隆隆間,躲過陸江一掌。
腿鞭卻和陸江的膝錘硬生生撞在一起。
轟隆!
一聲巨響。
正面受到巨大力量沖擊的陸江,另外一條腿下支撐的馬場草地猛然間塵土飛揚,氣血抒于地,便被轟出一個大坑來。
陸江身軀巨震,這一次交鋒,印證了他的想法。
“確是氣血巔峰,這陸景往日里在藏拙!”
他強忍著碰撞巨震,于那滾滾煙塵中,身軀猛的一閃,腳下大地再度破碎。
他若雄師撲虎,魁梧的身軀矯健不凡,轉瞬間在氣血加持下,就已經來臨方才飛退的陸景上空。
他雙臂一同前落,雙拳掀起氣血重重,骨如鋼鐵,氣血如浪,硬生生落下,就要砸碎陸景頭顱!
此時此刻,陸江并不愚笨,他已看出陸景的目的,便絕無留手的道理。
陸景身上青衣飄飄,還沾染著許多馬血!
當陸江如同天上落石一般轟落,他不退反進,身軀猛然彈射,便如同脫弦的箭矢。
他身上每一寸皮肉緊繃,堅韌無比,骨骼鳴響如同洪鐘,不絕于耳。
即便這一刻,他的眼神、面色都絲毫無變,而嘴中卻輕輕吐出一個字來!
“呵!”
一字吐露,他腦中元神咒言、印決齊動,倏忽發至。
無夜山呵斥術!
這輕描淡寫的一字,便若重錘一般,落在陸江腦海里。
陸江瞬時間便覺頭痛無比。
可他煉體有成,身上氣血翻涌,不過區區剎那,便已經鎮壓腦海中諸多疼痛。
可是……僅僅一瞬間,陸景便已經橫移二三步,來臨他的身側,右手四指曲起,重重砸在陸江的脖頸上。
喀嚓!
陸江脖頸一扭,劇痛襲來。
陸景卻漫步再來,又一拳轟在他的胸口!
浩浩蕩蕩的氣血襲入陸江軀體,他周身上下,爆發出如同雷鳴般的爆響。
這一剎那,強烈的劇痛讓陸江眼神呆滯,腦海中翻涌思緒。
“這……又如何可能?”
回應他思緒的,是陸景剛猛的氣血,氣血重重凝于掌,落在陸江頭上。
陸江高大軀體再也支撐不住,轟然落于地上,又砸出許多煙塵來。
陸景站在原地,低頭看了看陸江的軀體,這才緩緩轉身,朝著馬場之外走去。
自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未有任何變化,自始至終他也不曾與這陸江說任何一句話。
他來了這馬場。
陸江便倒在了這里。
而他也達成目的,就此回返,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馬場門口。
那刀疤老人趙萬兩身邊,又有兩位體格健碩的武道修士。
他們原本飛奔前來,又遠遠看到陸景緩緩走出,也看到倒地不起的陸江。
趙萬兩神色不悅,輕輕擺了擺手。
他身后那兩位武道修士也停下腳步,便在門口等著陸景。
陸景走到馬場路口,朝趙萬兩點了點頭:“前輩。”
趙萬兩沉默二三息時間:“那一日,你的骨骼明明沒有那般堅硬,皮肉筋膜也不堅韌,更不曾達到氣血境。”
陸景搖了搖頭,道:“陸江約我前來馬場,想要殺我,我不得已之下只能對他出手。”
趙萬兩刀疤動了動:“你有證據?”
陸景仍然搖頭:“只需陸江堂兄醒過來,與我對峙便是。”
趙萬兩仔細看了陸景一眼,又遠遠看了看倒地不起的陸江,頷首道:“他已經殘了,只怕終身都要躺在床上,意識模糊,說不出什么話來,不錯,死無對證。”
“可我自有職責在此,要帶你回去見老太君。”
陸景抬眼看了看天色,晨光已然大明。
他又低下頭,輕聲對趙萬兩道:“馬上便有貴客前來,族里鬧一個雞飛狗跳也不是好事。
想來老太君便是審上一番,也至多讓我先回去,等過十余日府中的貴客走了,再行處理。
與其如此,不如勞煩前輩去問問老太君,我便在院里等著。”
趙萬兩身后兩個武道修士眉頭一皺,在他們思緒中,絕無這般的可能。
可令他們意外的事,趙萬兩卻低頭想了想,又抬頭,竟出奇道:“倒也無不可,這太玄京太大,你便是想逃,也逃不到哪里去。”
“族人相殘的丑事,也確實不該被那府外的貴人知道,既如此……你且先回自家院里等著,我去問過老太君。”
陸景始終不變的神色終于有所變化,他朝著趙萬兩笑了笑。
又輕輕抹了抹臉上的血液,這才越過他們,朝著自家的院子而去。
他的步伐堅定,緩慢,沒有一絲急躁。
留在原地的趙萬兩看得出神。
恍惚間,他仿佛看到了少年盛氣時,‘曾上妖林滅妖肆,曾落河間斬青鬼’的神霄將軍!